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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催眠师

作者:周浩晖 | 分类:游戏 | 字数:22.8万

第3章 被催眠的警察会做出什么事

书名:邪恶催眠师 作者:周浩晖 字数:18055 更新时间:2024-11-25 22:41:24

有了网络这个便捷的渠道,龙州发生离奇案件的消息迅速蔓延开来。网友们在转载过程中又添加了自己的想象,各种有意无意的夸张传言开始漫天飞舞。

媒体当然也要积极跟进。他们的文章内容不能太离谱,但笔法却更加精妙。有一篇报道的标题叫做“催眠师入侵龙州”,短短七个字,不仅把人物、事件、地点交代得清清楚楚,更将悬疑和紧张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在龙州当地此事更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公安局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市民们除了关心案件进展外,也对即将到来的催眠师大会表达出相当的敌意,甚至有人要求警方立刻将与会的催眠师全都抓起来,以保障龙州居民的安全。

这一切似乎都在印证凌明鼎的猜测,那家伙的目的就是要把这次催眠师大会彻底搅黄。

罗飞也认可现在的侦查方向。先把那几个可疑目标盯好,同时要保证催眠师大会正常举行。对方的目的没有达到,很可能要有进一步的动作,那时候他的狐狸尾巴可就暴露出来了。

具体负责监控行动的是三个老刑警,性格沉稳,经验丰富,小刘则居中协调联络。虽然凌明鼎一再强调那几个家伙很难对付,但罗飞相信自己的手下能够胜任这份差事。

下午罗飞带着陈嘉鑫去了医院,他们约好和凌明鼎一道看望“僵尸事件”中的受害司机。就案件本身来说,刑警队和中华催眠师协会都是相关人员,去探望一下受害者也在情理之中。如果能获得一些额外的线索,那就更好不过。

双方在医院门口碰了面。和凌明鼎同行的还有他的秘书小袁。那女人换下了职业装,穿了件鲜艳的毛衣。原本盘起的发型也散开了,黑发长长地披在肩头,倒也妩媚动人。

受害人名叫胡友东,男,二十八岁,单身,酒吧驻唱歌手。案发后送入人民医院,经过一天的抢救,基本度过了生命危险期。现正在重症监护病房继续接受治疗。

罗飞来之前已经和院方打好招呼,主治的彭医生专门到病房楼前迎候。随后一行人便向着重症区走去。到了病区入口处时,却见有一男一女正在门口纠缠。女的是个穿护士服的姑娘,正埋头要往病区里走,她身后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拉拉拽拽地不知想做些什么。

那姑娘几次想把男子甩开,后者却一直拉着她不放,嘴里还不停地唠叨。姑娘终于忍受不住了,她回过头来斥声道:“你不要再说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带到病房去!”

医院是个单调到乏味的地方,但是当这姑娘转过脸之后,众人眼前便蓦然间充满了亮色。

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乌黑的秀发,纤巧的眉头,动人的大眼睛,修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娇俏的嘴唇……每一个部位都像是艺术家手中最富灵感的杰作,这些杰作点缀于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柔嫩的肌肤之间,构成了一张毫无瑕疵的曼妙脸庞。

而脸庞上最令人怦然心动的,无疑便是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黑得如浩渺的夜空,白得如轻盈的云彩,粼粼波光倾洒在黑白交汇间,清澈见底,透彻通灵。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这扇窗户一定连接着世界上最纯净的天堂。

即便冷静如罗飞般的男人,见到这样美貌纯洁的女子,也禁不住要在心底赞叹造物主的慷慨恩赐。

彭医生显然与姑娘熟识,他向前紧赶了两步,过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记者想采访4号床的病人,非要我把他带进病房去。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姑娘瞪大了眼睛,嘟着嘴,看起来既生气又委屈。即便带着这样的情绪,她那张小脸仍然可爱得如同天使。

原来是个记者,居然找到这里来了!罗飞皱起眉头,本能般地为那姑娘愤愤不平。

彭医生张开手臂将瘦高男子拦在一旁,解释说:“对不起,前面是重症监护室,除了医生护士外,其他人不能随便进入的。”

记者并不肯罢休,他转头看着罗飞等人,不满地问道:“那他们几个呢?也是医生护士吗?”

那姑娘也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不速之客,当她看到凌明鼎之后,目光便蓦地一亮,惊喜叫道:“凌老师,您怎么来了?”

凌明鼎刚才就觉得这个美女很眼熟,现在听到“凌老师”这个熟悉的称呼,一下子想了起来:“你是夏梦瑶?”

姑娘展颜欢笑:“您还记得我呢!”她这一笑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

“你们认识?”彭医生看看凌明鼎,又看看夏梦瑶,颇感诧异。

“她曾经是我的——”凌明鼎斟酌了一会儿,似乎难以表达双方的关系,最后他用了个词说,“朋友。”

夏梦瑶愉快地点着头,看来她对这个称呼非常满意。

“那真是太巧了。”彭医生指着夏梦瑶说道,“她就是专职照料胡友东的护士。一会儿正好陪你们去4号床。”

一旁的记者听出些门道,凑上前询问:“你们也是为了‘僵尸’那桩案子来的吧?”

罗飞掏出证件展示了一下,冷冷说道:“我们是警察,请你回避一下。”

“警察怎么了?”那记者倒一点都不怯,他也掏出本证件,反讥道,“我是记者,这里是公共场所,我有合法采访的权利。”

罗飞眼神一凛,准备要治治这个狂妄的家伙。这时凌明鼎却抢上前伸手在罗飞臂弯处轻轻一拉一拍,意思是:让我来。

罗飞会意,主动撤到一旁。凌明鼎直视那男子的眼睛,说道:“你想了解那案子?我就是个催眠师。”

男子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凌明鼎,眼神中充满了困惑的意味。对方的双眸中闪烁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令他的思维恍惚僵滞,同时又如磁铁般吸住了他的目光,令他无法撤离。

片刻后,凌明鼎又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跟着我。不要乱走,不要乱说。只能听,只能记。”

男子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凌明鼎便转过身来,冲身边众人提议说:“带上他吧。”

“带上他?”罗飞不解地看着凌明鼎。凌明鼎已经被各种报道搅得焦头烂额,现在却要带上这记者,这闹的是哪一出?

凌明鼎微微一笑,说:“记者是柄双刃剑,关键看笔杆子握在谁的手上。”

听到这话罗飞心中一动,大致便明白了。刚才凌明鼎与那记者视线交锋时肯定施展了催眠的手段。那记者一心要窥看案件的隐秘,凌明鼎催眠师的身份正可直攻入他的心穴。以凌明鼎的催眠技巧,搞定这样一个“敏感者”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现在这家伙的思维已经被控制住,如果借机让他写出有利于催眠师大会的报道,倒有可能在舆论阵地上扳回一城。

既然如此,罗飞对这个提议便没什么意见。不过彭医生碍于院方的规定,倒说:“这事有点不妥吧?”

“彭医生,请你放心。”凌明鼎很自信地劝说对方,“他会老老实实听我的话,绝对不会乱来。”

彭医生还是犹豫。他转头看看夏梦瑶,似乎在征询同事的意见。

“请您相信凌老师,他的话从来不会错的。”夏梦瑶坚定地说道,她与彭医生对视着,双眸又黑又亮,清澈见底。

彭医生被如此纯净的目光打动了,他终于点头道:“好吧。”

于是一行人便进了重症监护病区。一路上那记者紧跟在凌明鼎身后,亦步亦趋,既不多说话,也不东张西望,老实得像个木偶一般。很快到了目标病房前,正遇见另一个护士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端了个装药的托盘,愁眉苦脸。

彭医生迎上前问了句:“情况怎么样?”

护士诉苦道:“病人不肯吃药。”

彭医生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身向众人解释说:“现在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病人的精神压力很大,一直拒绝配合治疗。”

那记者捕捉到了想要的信息,他立刻掏出一个小本,埋头记录起来。与此同时,夏梦瑶走上一步从同事手中接过托盘,说了声:“让我再去试试吧。”

“不。”凌明鼎伸手将夏梦瑶拦住,说,“让我来。”姑娘对他的话语毫无抗拒之力,立刻将托盘乖乖地交到了对方手中。

“我先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我。”凌明鼎和众人打了个招呼,抬脚便准备往屋内走。彭医生感觉有些不靠谱,忙拉住他问道:“你这是……”

夏梦瑶又在一旁敲起边鼓:“让他进去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

“哦?”彭医生松开手,耸耸肩膀说道,“那你就进去试试吧。”

凌明鼎把虚掩的房门轻轻推开,屋中人感觉到有人要进入,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那吼声中饱含着绝望和愤怒,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闻声尽皆动容,唯有凌明鼎泰然自若,他转过头扫视了一圈,最后看向了站在罗飞身后的陈嘉鑫。他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你很紧张吗?”

这句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小伙子身上。只见陈嘉鑫面色苍白,嘴唇也在微微发抖,情绪果然很不正常。

罗飞用胳膊肘杵杵自己的手下,问道:“你怎么回事?”

陈嘉鑫定定地看着半开的病房门洞,喃喃说道:“我真是没用……是我害了他……”

原来小伙子又在自责了。那天在案发现场罗飞就看出陈嘉鑫心理负担太重,他当时还劝慰了小伙子几句。现在案件的受害人就在一墙之外,对方承受的痛苦通过那声嘶吼蔓延开来,正侵袭到小伙子的心穴,令其深陷于悔恨和压抑之中。

凌明鼎腾出一只手来扶住了陈嘉鑫的肩膀。后者移过目光,两人的视线碰撞了一下,凌明鼎趁势说道:“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的话语如甘泉般滋润着陈嘉鑫近乎干涸的精神世界,于是小伙子的眼神中渐渐透出了期待的光彩。

凌明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推门独自走进了病房。随后房门轻轻地掩上,隔断了屋内和屋外的世界。

众人在静默中耐心地等待着。半个小时之后,房门打开,凌明鼎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

彭医生关心自己的病人,首先问道:“怎么样?”

凌明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首先寻到了陈嘉鑫。后者早已急切地看着他,却又心怀惴惴不敢多言。

凌明鼎冲陈嘉鑫招招手说:“进来吧,他想先见见你。”

陈嘉鑫没料到有这一出,他愣了一下,踌躇难定,随后又转过头来看着罗飞,既像是等待对方的命令,又更像是某种求助。

罗飞观察着凌明鼎的神色,感觉不是什么坏事,便说了声:“你先去吧,没事。”

有了队长的鼓励,陈嘉鑫踏实多了。他跟着凌明鼎走进了病房。这次凌明鼎故意没有关门,其他人虽然留在门外,但可以清楚地看到病房内的情形。

凌明鼎把陈嘉鑫带到病床前。床上的病人身上插满了治疗管,脸上则缠着厚厚的绷带,只露出右边的一只眼睛,活像是从金字塔里跑出来的木乃伊。

陈嘉鑫知道对方的左半边脸几乎被啃光,回想起那血腥的一幕,他仍觉得心惊胆寒。

“你别紧张。过来,走近一点……”凌明鼎用平和的话语声引导着陈嘉鑫的一举一动,“来,握住他的手。”

陈嘉鑫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虽然如灌了铅般沉重,但最终还是和病床上的“木乃伊”的手握在了一起。

病人的右边眼球转动了一下,然后死死地盯住了陈嘉鑫的面庞。那目光像是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在陈嘉鑫的胸前,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凌明鼎上前握住了病人的另一只手,然后说道:“他就是现场的那个警察,那天就是他处置了你的案件。”

病人的情绪立刻激动不已,他的身体紧绷着,像是要拼命坐起来一样。可他的体力是如此虚弱,根本不可能支持这样的动作。他只能紧紧地攥住陈嘉鑫的手,眼睛更像长了钩子一样,盯死了对方一眨不眨。

陈嘉鑫全身都僵硬了,头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之间,他听见病人发出一阵“呜呜呜”的怪声。这声音让他汗毛倒竖,冷汗涔涔,他不知道这是绝望的控诉,还是愤怒的诅咒。

“呜呜呜”的声音还在继续,同时病人开始摇晃手腕,似乎想要传达些什么。陈嘉鑫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说话,只是他嘴旁也缠着绷带,言语便含混不清。

陈嘉鑫的脑子乱糟糟的,没有余力去辨别这种奇怪的语言。他只好怯然向一旁的凌明鼎请教:“他……他在说什么?”

“他要感谢你——”凌明鼎微笑着回答,“感谢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什么?陈嘉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彷徨着转过头,再次和病人的独眼对视。这一次他敞开心扉去感受对方的精神世界,他看到对方专注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些情感,有热情,更有希望。

病人绷带下的嘴唇又发出了声音,陈嘉鑫终于听出来了,那是两个字:“谢谢。”

一个非常简单的词语,却彻底释放出处陈嘉鑫背负的所有压力。小伙子一度想哭,但又强行将泪水憋在了眼眶中。他知道自己此前一直表现得很懦弱,从这一刻开始,他要变得坚强起来。

凌明鼎的两手分别与陈嘉鑫和病人相握,他的双臂展开,像是一个呵护着少年的兄长,然后他用坚定的语调说道:“没有人能击倒你们,你们要勇敢地走下去。”

三个人,三双手,相互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心灵的力量在每一对握起的手掌中传递着,遮蔽了风雨,支撑起阳光。

这份情感也感染了屋外围观的众人。大家无声微笑,祝福两个年轻人在精神世界中获得新生。

片刻后,凌明鼎带着陈嘉鑫离开病床,两人重新回到门外。彭医生迎上前,由衷赞赏道:“太棒了!”

“我的事做完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们。”凌明鼎朝病房内努努嘴,先前那个药盘依然放在床头。

彭医生心领神会,叫上两个护士,欣然进房给病人治疗去了。这边凌明鼎又转身走向了那个记者,询问道:“刚才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吗?”

记者连连点头说:“看见了,看见了!”

“写出来!”

“是的,写出来!”记者挥舞着手中的墨水笔,情绪颇为亢奋。看来他也受到了刚才那种气氛的感染。

凌明鼎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进展良好。“我得抽根烟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一边摸出香烟盒,一边向着不远处一扇敞开的窗口走去。走了几步,他感觉身旁有人跟随,扭头一看,原来是罗飞。

凌明鼎把手中的烟盒冲对方晃了晃:“你也来一根?”

罗飞夹出一根香烟捏在手里。他一般是不抽烟的,这会儿主要想和对方聊聊,便顺势陪一根。

凌明鼎掏出火机把香烟点好。他自己先抽了一口,烟雾在胸肺间萦绕了许久才徐徐吐出,这期间他一直远眺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飞也浅浅地抽了一口烟,然后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怎么做到的?能让一个绝望的人重新恢复生机。”

凌明鼎转过头,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倒半开玩笑般反问:“怎么了?罗队长也想学学催眠技术?”

罗飞摇头道:“我对技术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他的心穴在哪里?你又是怎么破解的?”

“你说话总能戳在点子上。”凌明鼎凝神看着罗飞,语带赞赏之意,“技术是次要的,只要肯学人人都会。最终决定一个催眠师境界的,其实是他发现和破解对象心穴的能力。”

“哦?”罗飞也顺杆子夸奖了对方一句,“我知道你就是这方面的行家。”

凌明鼎笑了笑,开始解答罗飞先前的问题:“那人是个歌手,有自己的梦想,也一直很努力。但他的事业并不顺利,快三十的人了,还只能在酒吧里混混场子。对他来说,成功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他焦躁不安,却又无力操控自己的命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遭遇了这次意外。他失去了半张脸,对一个歌手来说,这种打击是巨大的。他觉得自己的演艺事业完全被摧毁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就此破灭。对一个苦苦奋斗多年的人来说,这样的生命已变得毫无意义。”

“嗯。”罗飞听得很专注,而天生的严谨态度让他又多嘴问了句,“这些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还是……”

“是他告诉我的。一个催眠师在做治疗时,首先就要进入对象心灵深处,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以及因此衍生出的种种情感——具体怎么做,这属于技术范畴,你要听吗?”

“不必了。还是说说你是怎样把他的心穴修复好的。”

“修复?”凌明鼎严肃地摇头道,“我可没有。事实上心穴一旦形成,就永远无法修复。”

罗飞挑起眉头,对这样的说法略感惊讶。

凌明鼎借着现成的例子解释道:“比如说这个受害人,他是个不成功的歌手,在他职业生涯的末期,他的脸又损毁了。事情已经发生,对心灵的影响也已成为事实。时光无法倒流,心穴又如何修复?”

罗飞只好换了一种提问方式:“那你对他做了些什么呢?”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我能改变他对事情的看法。这就好比在心穴上搭一座桥,让他的精神世界偏向另外一个安全的通道,而不再纠缠于这个危险的陷阱。”

“那你是要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创造出一点新的东西出来?”

“是的。”

“你创造了什么?”

凌明鼎把一口烟雾吐出来的同时,也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希望。”

“希望?”

“我让他相信,这次意外并没有摧毁他的人生,反而有可能成为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凌明鼎把手搭在窗框上,继续说道,“作为一名歌手,他本身具备了成功的实力,他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这次受伤就是他一直等待的契机。网络的传播和媒体的报道会让他知名度大增,而受害者的角色则可以用来定位他日后的商业形象。当他复出的时候,他可以被塑造成一个坚强的斗士,而人们对类似的故事总是充满了兴趣。这些收益远远超出了容貌受损付出的代价。听完我这番分析后,他对人生又恢复了希望。”

“就这么简单?”罗飞凝思了片刻,总觉得还有哪儿没说到似的。一个人遭受如此重创,还能把坏事想成好事,这得有多么乐观的心态基础?

“就这么简单。”凌明鼎轻弹了一下烟灰,又道,“但是又不简单。”

罗飞眼睛一亮,静待下文。

“我刚才说了,我在对象的心穴上搭起了一座桥。这桥搭好之后,你会觉得很简单。可事实上,你以为简单的只是这座桥的结构;而结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桥的材质。”

罗飞皱着眉头,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凌明鼎继续解释:“这座桥在建造的时候,必须取材于对象的精神世界。否则就会产生排斥反应——你把桥搭好了,却无法获得对象的信任。他不肯从桥上走,一切都是白费。”

罗飞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你这次具体是用了什么材料呢?”

";我进入了他的回忆,探索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往事,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最后我找到了一件非常合适的材料。嗯,那件事发生在他的初中年代,懵懂少年,情窦初开。他暗恋班上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是他的同桌。当时他的学习很好,而那女生的成绩却比较差。每次考试时,他都得到很高的分数,然后耐心地帮那女生讲解。可惜那女生却总对他不冷不热的,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良苦用心。

“后来一次考试正好赶上他生病发烧,考出的成绩居然比那女生还差。他的心情糟透了,觉得那女生以后都会瞧不起自己。可结果却恰恰相反,那女生这次格外地友好和热情。随后两人的关系便发生了突破性的变化……这里涉及一些个人隐私,我不便也无需细说。”

罗飞会意般笑了笑。他能理解那种朦胧的情感,少年以为自己表现得越好就越能博得女孩的青睐,可他不知道,女孩的自尊心这时却成为两人之间最大的隔阂。所以当少年偶然间发挥失常的时候,两人倒更加亲密起来。

“这是他青春期的第一次恋情,也是他人生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凌明鼎最后总结说,“那时的精神体验已经深深地烙在他的潜意识里。当我看到他的这段经历,我就找到了搭桥所需的材料。我把他少年时那段情感上的波折嫁接在我的桥上,先是长久的努力而毫无回报,然后一次糟糕的意外,他自己以为完蛋了,结果却峰回路转。当桥搭好之后,一切正如我所愿,他完全接受了我的设定,毫无排斥反应,他在这样的设定中甚至体会到了一种如初恋般的快感。”

话说到这里,算是把整个催眠治疗的过程讲了个清清楚楚。罗飞回味了片刻后,又问:“他后来对陈嘉鑫表达谢意,这个桥段也是你安排好的吧?”

凌明鼎点头道:“有了前面的心理铺垫,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可是帮了小陈的大忙——而且你今天带他过来,就是要帮他这个忙的,对吗?”

凌明鼎笑笑说:“小陈的情绪特别容易受外界事物的影响。所以我没有对他直接催眠,只做了个借力打力的设计就够了。”

“是的。他很敏感。”罗飞眯起眼睛评价自己的新属下,“这是他的缺点,但也是他最大的长处。有的时候我们也需要那种灵光一现的东西。”

两人正聊得投机呢,身后忽有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哎呀,这个病区是不能抽烟的,你们应该到屋外去。”

罗飞回过头来,却见说话的正是护士夏梦瑶。她脸上挂着笑吟吟的表情,只是劝导,并无责怪之意。

“好好,对不起。我们不抽了,只是聊聊天。”凌明鼎一根烟正好抽完了,顺手把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罗飞抽得慢,还剩半根呢,也跟着掐灭了。

夏梦瑶赞许地看着二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凌明鼎冲病房方向指了指,问:“那边情况怎么样。”

“病人的精神状态非常好,我想他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夏梦瑶说完之后顿了顿,忽又提议道,“凌老师,今晚我请你们吃饭吧。”

凌明鼎“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今天遇上不得聚聚吗?”姑娘列举着请客的理由,“而且,不管今天这事,还是以前的事情,我都得向您表达感谢呢。”

凌明鼎一边斟酌着,一边向病房门口瞥了一眼,片刻后他看着罗飞问了句:“罗警官,你去不去?”

罗飞“呵呵”一笑,心想:人家明明是要请你的,你却问我,叫我怎么回答?

夏梦瑶这时又转过来劝说罗飞:“一块儿去吧,反正也快到晚饭时间了,不会耽误你们工作的。”

凌明鼎在一旁敲起边鼓:“你去我就去。”

话说到这份上,罗飞也不好拒绝了,便说:“好吧。”

“太好了。”夏梦瑶欣然道,“我还有一刻钟就下班,你们先等我一会儿。”说完她便先行告辞而去。

罗飞目送姑娘走远后,问凌明鼎:“她就是想请你的,干吗非把我拉上?”

“一块儿吃饭嘛。”凌明鼎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我们正好可以继续聊聊。”

罗飞却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说:“不,你是别有用心的。”见凌明鼎还用无辜的目光看着自己,罗飞便冲着病房那边一努嘴,又说:“你在平衡两个女人的关系。”

陈嘉鑫和袁秘书在病房门口等待着各自的领导。先前夏梦瑶在的时候,凌明鼎曾往那个方向看过一眼,罗飞注意到袁秘书当时也在关注着这边的动态,而且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正是看到袁秘书的表现之后,凌明鼎才开始询问罗飞的态度。

“你既想答应小夏的邀请,又担心那边的美女闹情绪。”罗飞把话说透,“所以你把我拖上,这样饭桌上的气氛就不至于太尴尬。”

凌明鼎也没有刻意否认,他无奈地耸耸肩膀,说:“女人的天性——看到比自己更漂亮的同性时总是心存敌意。”

确实,自从夏梦瑶和凌明鼎偶遇之后,袁秘书的脸色一直就不太好。这点连罗飞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凌明鼎又怎能不知?不过他既然直言夏梦瑶是比袁秘书更加漂亮的女性,这说明袁秘书的嫉妒情绪并非是庸人自扰。

反正话也说开了,罗飞便顺着话题问下去:“你和小夏好像不是朋友关系这么简单吧?”

“说朋友确实不准确,但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凌明鼎坦然说道,“她曾经是我的病人。”

“是吗?”罗飞有些意外。凌明鼎的病人——那意味着心理上是有残缺的。这样一个美丽的、春意盎然的姑娘难道也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疾吗?

凌明鼎看出罗飞心中所想,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每个人都有心穴的。而这姑娘的心穴与其他人都不相同。她太纯洁,太善良了,那种纯洁善良差点害了她。”

这话让罗飞愈发困惑,也愈发好奇。他凝目看着凌明鼎,等待对方作进一步的解释。

凌明鼎向窗外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悠远,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当他把目光转回来之后,他开始向罗飞讲述曾经的故事。

";我和小夏其实只见过一面,而且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在运河边散步,当我经过一间小水榭的时候,我看到围栏边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独自一人看着滔滔的河水发呆,似乎有什么心事。虽然我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那份美貌已足够让我惊叹。我记得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衫,湖风吹过,衣襟轻摆,就像是一朵盛开在水中的睡莲。

“我悄悄地从她身后经过,不忍心打搅到她。但她还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便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和她的视线对了一下,立刻感觉有点儿问题。”

罗飞猜测道:“她的眼神不太对劲吗?”

“是的。在一张美貌绝伦的脸上,却有一双充满了哀愁的眼睛。那目光是如此的清澈,同时又是如此的悲伤。我能轻易穿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灵。我看到她的心中满是泪水。我当即决定要帮助她摆脱心中的痛苦。”

一个悲伤的夏梦瑶会是什么样子?罗飞仅仅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竟也忍不住心生爱怜。他暗想,如果自己在场,一定也会主动去帮助那个女孩。

";我走到了女孩身边,和她聊了起来。女孩的情绪非常低落,也没有什么戒备心,所以我很容易就把她带到了催眠的状态。然后我便开始探索她的内心世界,包括她的身世、她的经历、她的情感,以及她心中那些泪水的源泉。

";女孩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衣食无忧,父母和睦。从小到大,她的生活中都充满了欢笑和关爱。善良的天性加上后天良好的成长环境把女孩塑造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天使。她热爱这个世界,她希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能和她一样,生活得惬意幸福。

“长大以后,女孩选择了护士这个职业,她觉得这个职业能够救死扶伤,实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美好祈愿。她还主动要求分配在重症监护病房,这里是最艰苦的岗位,也是她想象中最值得自己付出的地方。”

听到这里,罗飞禁不住由衷赞道:“真是个好姑娘。”

“可她却差点毁了自己。”凌明鼎苦笑着说道,“她的心灵过于纯洁善良,根本无法承受重症监护病房那种沉痛的冲击。”

“你的意思是,那里的情况太悲惨了,她心理上接受不了?”

凌明鼎点了点头:“重症监护室里都是些垂危的重病号,不管医生和护士如何竭力挽救,还是会有人离开这个世界。而且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从不中断。女孩进入了这样的环境,就好像从天堂一下子来到了地狱的入口。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垂死者,不断发生的生离死别,持续冲击着她的精神世界。她从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汇聚成潜流,侵蚀着她的心灵。当我那天在水榭上看到她的时候,她的心穴已经形成,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填满了悲伤和愧疚的泪水。”

“愧疚?”罗飞因为这个词的出现感到不解。

“愧疚。”凌明鼎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她觉得自己是一名护士,救死扶伤是天职。所以每当有病人死亡时,她都会觉得自己很无能,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这样的心理压力逐渐积累,却没有任何排遣的渠道。当我三年前遇到她的时候,这个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严重到什么地步?”

凌明鼎看了罗飞一眼,道:“那天她去运河边,本来是准备跳水自杀的。”

“什么?”罗飞惊叹了一声,随即又后怕地咧咧嘴,“那她幸亏遇上了你,否则……”

“否则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凌明鼎也感慨万千地悠悠一叹,“那么美丽,那么善良的女孩,如果就这样结束生命,恐怕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遗憾!”

还好这样的遗憾并未发生。罗飞暗暗庆幸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你又给她搭了座什么样的心桥呢?”

“我告诉她,生老病死是天道轮回,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宿命。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对于每天都在病痛中挣扎的人来说,死亡更是一种解脱。所以你不必因为病人的死亡而悲伤,而自责。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痛苦;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充满了新的希望。”

“这些道理倒是挺简单的。”罗飞评论道,“如果我当时在场,大概也会用类似的话去劝说对方。”

凌明鼎摊摊手说:“但你没有掌握催眠师的技巧,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罗飞刚刚学习了凌明鼎催眠胡友东的过程,知道对方不是在说大话:“是的。你能在现场控制住她的精神世界,并且用她内心原生的材质去搭建心桥。所以她很容易接受你的观点,并对此深信不疑。”

凌明鼎抬眼望着不远处,嘴角忽地浮现出一丝笑意。罗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夏梦瑶正在款款走来。她换下了护士服,穿了身淡绿色的罩衫,清新如雨后的荷叶。

凌明鼎又转目过来,冲着罗飞悠然自得地低语道:“效果就在眼前啊,我也不用再自夸什么,对吧?”

罗飞也笑了。确实,面对三年后这个阳光扑面的美女,谁还能质疑当年那次心理治疗的效果呢?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夏梦瑶已经定好了包厢,众人把菜点好,然后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夏小姐生活这么自由,应该还是单身状态吧?”袁秘书如拉家常般问了主人一句。

“是的,再拖下去都快成老姑娘了。”夏梦瑶调皮地自嘲着,“我的父母很着急呢,一直在催我。可我觉得有很多事还没做完,这些事情比谈恋爱什么的重要多了。”

“哦?”袁秘书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对方,片刻后又道,“人长得这么漂亮,还有事业心。这样的女人现在真是不多见。”

“袁姐也是单身吧?”夏梦瑶反问了一句,见对方默认了,便笑道,“你年纪比我还大呢,所以要说事业心的话,我还得向袁姐多学习。”

袁秘书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挤出些笑容说:“我是身不由己。凌先生的工作太忙,连累我们也不得自由。你看,就算我现在来吃饭,其实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袁秘书说完之后还特意瞥了凌明鼎一眼,那意思似乎在向夏梦瑶宣告:虽然你是这场饭局的主家,但我才是陪在凌先生身旁的最亲密的人。

凌明鼎嗅到了淡淡的火药味,赶紧岔开话题说道:“你们别看小夏长得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其实是很有主见的姑娘。以她的家庭背景,完全能找个既轻松又体面的工作,可她却偏偏要做护士。三年前我就劝她改行了,可你们看看,她到现在也没听我的。”

“凌老师,您冤枉我啦。”夏梦瑶嘟了嘟嘴,解释说,“三年前我听了您的教诲,确实把护士的工作辞掉了。后来我还离开龙州,南南北北去了不少地方。一个月前我才刚刚回到龙州,我也不算那家医院的正式员工,只是临时去帮帮忙,算是义工吧。”

“是吗?说说看,你都去过哪里?”凌明鼎用手撑起下巴,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头一年我参加了一个支教活动,去了青海山区,帮助那里的贫苦孩子。”

“青海?那里的海拔很高,基础建设也很差,你能适应吗?”

“确实很辛苦,但是很有意义。而且我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这一年我的收获非常大。”夏梦瑶一边说一边侧过脑袋,似乎仍在回味着什么。

“后来呢?还去过什么地方?”

“第二年四川那边发生了地震。我在震区待了很长时间,照顾那些失去了亲人,同时又没有自理能力的伤员;再后来我又去了南方,去帮助那些底层的打工者。”

“你帮他们?怎么帮?”凌明鼎有些奇怪了。要说支教、救助伤员什么的都能符合夏梦瑶的背景性格,可什么底层的打工者,这和那姑娘真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啊。

“那里有很多黑工厂,工人们很艰辛,生活得毫无希望。所以我想用自己的经历帮助他们得到精神上的解脱。”

夏梦瑶一说这话,旁边的罗飞便想起一些事情来。于是他便提醒凌明鼎:“从去年开始,那边的一家企业接连发生员工自杀的事件。这事大家应该都听说过的。”

凌明鼎“哦”了一声。的确,那家企业一年间连续发生了十三起员工跳楼的事件,此事曾被媒体广泛报道。大概是因为夏梦瑶也有过自杀倾向,所以才想到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帮助那些陷于困境的人们。这事牵涉到个人隐私,罗飞和凌明鼎各自领会了,就不再细说。

“你这几年的生活还真是很充实。”凌明鼎赞赏地看着夏梦瑶,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又回龙州了呢?”

“我知道您要举办催眠师大会,所以就回来了。”夏梦瑶坦率说道,“我不想错过这次大会。是催眠治疗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您更是我重生时的精神导师。所以我很想参与进来,帮助您一同把催眠事业发扬光大。我觉得这是一件能造福整个人类的盛事。”

造福整个人类的盛事,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夸张。不过姑娘真挚的情感还是让凌明鼎颇为感动,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了一句:“谢谢你的支持。”

夏梦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恰好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来,姑娘便顺势招呼说:“来来来,别聊天啦,赶紧动筷子吧。”

她的语调热情欢快,一下子便把众人的胃口调动了起来。

“小陈,你了解女人吗?”在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陈嘉鑫正在开车,罗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见对方茫然难以回复,他又补充说道,“比如对袁秘书和夏梦瑶这两个女人,你更喜欢哪个?”

“我喜欢夏梦瑶。”小伙子回答的时候脸颊还红了一下。

“为什么?袁秘书不如夏梦瑶漂亮?”

“倒也不是。袁秘书也挺漂亮的,不过她这个人没有夏梦瑶实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不太舒服,总得端着点姿态似的。夏梦瑶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罗飞理解对方的说法。袁秘书似乎太过职业了,就连笑容也是职业的。而夏梦瑶则亲和得多,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一块儿吃饭的时候,那气氛却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有这姑娘帮助凌明鼎去宣传催眠文化,肯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罗飞想到这里,脑子里已浮现出一个生动的“代言人”的形象。他又想起凌明鼎曾说过,自己的控制欲太强,很难接受催眠。可如果是面对夏梦瑶这样可爱的女孩的话,自己会不会放弃抵抗?

罗飞微笑着摇了摇头,暗暗嘲笑自己动摇的精神立场。

陈嘉鑫正看后视镜往右转弯,恰好注意到罗飞的小动作。他便反问道:“罗队,你也喜欢夏梦瑶吧?”

罗飞一怔,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片刻后他像是故意转移话题,又问陈嘉鑫:“你为什么想当刑警?”

“与罪恶战斗。”小伙子回答得很快,而且那五个字说得抑扬顿挫,满怀激情。

罗飞“嚯”的一声,有点以前小看了对方的意思。

陈嘉鑫却又羞涩地笑了笑,告诉罗飞:“这是一本书的名字。”

“一本书?”

“一本描写刑警生活的书,写得非常棒。”小伙子解释道,“我就是看了这本书之后,才立志要当一名刑警。”

“是吗?”罗飞想起凌明鼎对陈嘉鑫的评价,点头道,“你的情绪果然很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影响。”

小伙子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兴奋地说道:“当时我在上大学,我还给作者写了信。那人还给我回信呢。他鼓励我努力奋斗,终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现在看来,他的话果然应验了。”

罗飞也被小伙子的情绪感染了:“那本书还在吗?什么时候借给我看看。”

“好啊。”陈嘉鑫痛快地答复说,“明天我就带给你!”

小伙子说话挺靠谱,第二天一早他就把那本书送到了罗飞的办公室。罗飞拿到书先瞄了眼封面,作者署名叫“剑龙”,料想该是个笔名。

再略略把书一翻,发现内容还不错。虽然是虚构的小说体裁,但作者显然是有亲身经历的,很多细节都与真实的刑警生活相符。罗飞本有兴趣仔细阅读,只是工作时间看小说未免不妥,于是便把书暂且放置在书架上。这时他注意到书的封底留有作者的电子邮箱,并且有欢迎交流讨论之类的附言。想必陈嘉鑫就是通过这个邮箱和作者进行了联络,随后便在后者的鼓励下踏上了从警之路。

放下小说之后,罗飞又拿起当天的早报寻找关于催眠案子的报道。在第三版上还真有一篇,而且写的就是昨天下午凌明鼎在医院给胡友东做催眠治疗的内容。这篇报道不仅塑造了凌明鼎的正面形象,在篇末还展开探讨,抛出论点说催眠本身并不可怕,这种心理技巧如果掌控得当,可以激发出非常积极的精神力量。

罗飞知道这篇报道肯定是昨天在现场的那个记者所写,凌明鼎通过此人的笔杆子向构陷催眠师大会的幕后黑手展开了反击,这一击又准又狠,效果十足。

大会明天就要举行,不知道对方在剩余不多的时间内又会有怎样的应对?

警方已经对三个嫌疑最大的催眠师展开监控,如果细加分析,警方会面临着上中下三种局面。

上等局面是凶犯就在被监控的三名嫌疑人之中,而且此人接下来也有所行动,正好被警方逮个正着;

中等局面是凶犯此后再也没有新的动作,那警方就必须调整侦查方向,主动求变;

下等局面是凶犯继续行动了,但他并不在警方的监控范围内,这样的话警方就被对手牵着鼻子走,被动之极。

这三种局面罗飞都想到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猝不及防之间,上等局面竟会突然转变成下等局面。

上午十点一刻左右,小刘急匆匆赶到罗飞的办公室,劈头便道:“罗队,出状况了!”

罗飞立刻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监控的人现在联系不上了!”

“谁联系不上?怎么联系不上?说清楚点。”

“就是打电话没人接。三个人都是这样,一个也联系不上!”

开始小刘说有状况,罗飞还以为是哪个人跟丢了目标。现在听到这话,他才知道小刘为何会如此慌乱。一般来说,负责监控的同志是不会和指挥部中断联络的,而且这次行动罗飞还特别关照过,遇见状况必须第一时间向指挥部报告。现在这三个人却同时失去了联系,罗飞不得不考虑三人遇险的可能性。

“失去联系有多久了?”

“我是在十多分钟之前发现的,但出状况的时间应该更早。”小伙子咽了口唾沫,又详细说道,“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每隔一个小时向我汇报一次。01是整点汇报,02整点二十分汇报,03整点四十分汇报。可是十点钟的时候01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等了一会儿,在十点零五分左右主动给他打了电话,但是对面不接。我想可能当时的现场状况不便通话,就又等了一会儿。到十点十分的时候再打,对面还是不接。我觉得不太对劲,接着又给02、03打了电话,结果这两人的手机也是没人接听。然后我就跑到这里来了。”

三人的手机都通着,但没一个人接听,这事非常不对劲。罗飞立刻下达了作战的命令:“赶紧联系技术部门进行手机定位,调三辆车出来,我们分头找人!”

罗飞亲自带着一辆车寻找01号监控员赵远。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干了一辈子的刑警,再过几年便可以光荣退休。罗飞可不希望他在自己手上出什么意外。

根据技术部门的信息,赵远的手机目前定位于市中心凯德大厦附近,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临出发时罗飞也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下,同样没人接听。随后他便不敢多拨,万一把对方的手机拨得断电关机,那就没法定位了。

眼看就要到达凯德大厦,技术部门又传来新的消息,这个消息令罗飞喜忧参半。

“目标手机刚刚离开了凯德大厦,现在正沿着昌河路由东向西移动。”

手机在动!是否说明相关警员并未遇害?罗飞随即又拨打了那个号码,仍然无人接听。他又开始忧虑,这手机还在赵远手上吗?如果是,对方为何不接电话?他是否正处于某种身不由己的危险境地?

罗飞唯有叫司机加快车速,向着那个移动中的定位目标赶去。

又过了五六分钟,警车开到了一个丁字路口。按照技术部门的指示,目标应该是上了右手边的步行街。因为街口拦着石头桩子,警车已无法继续前行。罗飞确定定位无误,便下车进入街区徒步搜寻。

这条街的街面两侧都是商铺档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罗飞往里摸了有百十米的样子,忽地眼前一亮——不远处的墙角站着一名男子,正是赵远!

见对方安然无恙,罗飞的心已放下大半。仔细看时,却见赵远凭着墙壁拐角隐蔽住身形,目光却微微探出向右前方窥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正在挥笔记录些什么。

这情形显然是在对目标进行监控呢。为免暴露,罗飞便往相反方向绕了个大圈,然后才紧贴着墙根向赵远走去。接近之后他抬手在对方肩头轻轻一拍。

赵远吓了一跳,猛回头看到是罗飞,忙问:“罗队,你怎么来了?”

罗飞反问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赵远没有回答,他眯起眼睛四下搜寻,神色警惕之极。片刻后他才把目光收回到罗飞身上,又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罗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答道:“还有个司机,在街口等着呢。”

赵远松了口气,他把脑袋往罗飞身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我不能在电话里说,因为我们的队伍里面有内鬼!”

“内鬼?”这消息令罗飞颇为震惊,他连忙追问,“是谁?”

“现在还不清楚。但只要盯着他就能找到线索!”赵远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笔往右前方指了指。那个方向上有个卖衣服的店铺,里面有两个店家,四个闲逛的顾客,还有一个正在派件的快递员。

罗飞打眼看了一圈,觉得这几个人都很正常,便困惑地问对方:“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假扮快递员的男子。”赵远把左手里的笔记本展示了一下,说,“他的行踪全都被我记下来了!”

果然,那本子上一行行的,全都是诸如此类的信息:九点五十一分,嘉茂大厦1002,收件人:年轻女子,微胖,160cm左右。

九点五十七分,嘉茂大厦608,收件人:中年女子,正常,165cm左右。

十点十三分,凯德大厦201,收件人:年轻男子,瘦,178cm左右。

……

最后一个信息是刚刚记录上的,正和店铺里的情况对应上。

十点四十三分,兴达路步行街敏敏时装店,收件人:年轻女子(店主),瘦,170cm左右。

罗飞看得满头雾水:“你记这些东西干什么?不是让你监控那个叫秦天的催眠师吗?”

“这名男子是团伙中的联络人,只要把他盯死,那帮家伙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赵远的声音虽低,语调中却透出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这时那个快递员又走进了另一家店铺,赵远连忙在笔记本上记录好最新的信息。

“你这些消息准确吗?”罗飞将信将疑地问道,“而且我说过有情况要及时汇报的,你为什么擅自行动?”

“队里有身份不明的内鬼,所以我不能冒险和你们联络。”赵远顿了顿,又郑重说道,“现在我的行动直接受省厅领导的指挥。”

省厅领导?罗飞皱起眉头追问:“哪个省厅领导?”

“主管刑侦的副厅长。现在这个案子已经被省厅接管,我只会接省厅领导的电话。”说到这里,赵远意味深长地看了罗飞一眼,“罗队长,我觉得你肯定不是内鬼,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省厅跨级接管自己手上的案子,都不打个招呼?罗飞觉得这事太离谱了,他转身撤开几步,然后拿出手机给省厅分管刑侦工作的何厅长打去了电话。

何厅长的回复简单明了:“完全没有此事。”

罗飞挂断电话,他审视着赵远,暗自揣摩对方的这番表演到底是何用意。

赵远感觉到了罗飞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罗飞决定直接摊牌,他绷着脸走到对方面前,严肃说道:“我刚刚给省厅领导打了电话,他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赵远和罗飞对视着,丝毫显不出谎言被揭穿后的慌乱。他的目光反而很锐利,倒似反过来看破了罗飞的秘密一般。片刻后,他带着讥讽的语调说道:“你以为能骗到我吗?我们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

罗飞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态度:“你什么意思?”

“省厅的领导说了,对手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阻挠我。所以他一再嘱咐,我只能和他单线联系,其他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听!”

罗飞从对方的言辞中嗅到了深深的敌意,他愕然问道:“你怀疑我是内鬼?”

“我本来是相信你的,可你为什么要骗我?”赵远瞪视着罗飞,严厉质问。他的眼中闪着些异样的光芒,热血亢奋,坚定无比。

罗飞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黯然地看着对方,发出一声深沉的无奈叹息。

两个小时后。

罗飞站在刑警队审讯室外,透过单面玻璃看着室内的情形。

赵远和另两名男子被束缚在审讯椅上,他们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似的,神色茫然,目光呆滞。

凌明鼎坐在三人对面,正在说着些什么。说完之后,他又拿出一些文件材料展示给那三个人。三人看了会儿文件,随即又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

凌明鼎起身走向审讯室外,看起来他已经完成了既定的任务。

罗飞挪步来到门口,正赶上凌明鼎从屋里出来。后者耸耸肩膀说道:“已经破解了。不过别急着放人,他们还得回味一阵才能彻底想明白。”

罗飞点点头道:“先去我办公室聊吧。”

两人来到罗飞的办公室。罗飞招呼凌明鼎坐下,又给对方倒了茶水。

凌明鼎喝了口水,说道:“是欺骗性的瞬间催眠术,依靠瞬间的信息冲击造成对象思维阻塞。这种手法见效快,催眠程度深。但是不难破解,只要把那些阻塞思维的虚假信息疏通一下就行了。”

罗飞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同时问道:“事情的经过都清楚了?”

凌明鼎点点头。刚才在审讯室里三人的说法相互印证,已经让他窥看到事件的全貌。

罗飞伸出根手指道:“具体说说。”

";你的手下分三路对三名催眠师进行监控。大概九点钟左右,三个催眠师同时离开自己的住所,向着宝带河畔聚集。最后他们会合在河畔一个露天咖啡馆里。你的手下跟踪着各自的目标,自然也在河边碰到了一处。三个人便借机短暂交流了一下。就在这时赵远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省公安厅的领导。他质问三人为什么不懂得分散,这样聚在一处很容易被目标发现。那人的言辞非常专业,又用上了催眠技巧,赵远等人对他的身份丝毫没有怀疑。

“于是三人赶紧散开,他们从此就断了联系。片刻后一个快递员来到咖啡馆,他给催眠师秦天送了一份文件。与此同时,赵远又接到了省厅领导的电话,领导声称,因为案情重大,并且龙州市刑警队里藏有内鬼,所以这个案子已经由省厅接管。现在这个送快递的人就是犯罪团伙的联络员,他命令赵远立刻对此人展开监控,对秦天的监控任务则由留在现场的其他刑警负责。于是赵远就跟着那个快递员走了。而他没走多久,又有两个快递员先后到达咖啡馆。”

听到这里,罗飞已经能猜到后续的情节:“那个家伙对我的每一个手下都说了相同的话?”

“是的。所以你的三个手下全都离开了现场,每个人都以为另两个同伴会在咖啡馆附近继续监控。”

罗飞无语苦笑。他的三员得力干将就这样被调虎离山,完全放弃了真正的监控目标。而后来他们那种敌友不分的荒唐言行,更是几成笑柄。

片刻后罗飞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难道那三个催眠师早就串通在一块儿了?”

凌明鼎沉默着紧皱眉头。他曾怀疑诋毁催眠师大会的黑手就在这三人之间,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却更加严峻。因为这三人的行为显然是统一的,有组织的。如果他们真的已经联合在一起,三人合力之下,自己该如何抵挡?

不过罗飞很快又提出另一种可能性:“也许只是其中的某一个人有问题,但其他两个人被他设计,无意中做了他的幌子。”

凌明鼎点点头,随后又深深一叹道:“不管是几个人吧,反正一定有人做了些什么,可我们却一无所知。”

是的,既然有人处心积虑把监控的刑警调开,那他一定是要有所动作。罗飞曾一度期待着此人的动作,只可惜对手只轻轻一招,便彻底把警方甩进了盲区。

那三个快递员都调查过了,就是普通的派件员而已。那三份快件标明了定时定点投递,却没有留下寄件人的任何信息。而快件公司的收件量极大,不可能凭借收件人的回忆去找到寄件人。

那个自称“省厅领导”的电话号码是刚刚开通的,没有登记机主的身份,同样无法查询。

咖啡馆也是精心选择的地点,因为是河边,附近都没有监控探头。那三个催眠师此后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全都无从得知。

期待中的上等局面就这样变成了下等局面。

警方和凌明鼎只能在一片被动中等待催眠师大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