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新娘
作者:瘦尽春光 | 分类:游戏 | 字数:1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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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花期至
茗莱与炎凉,在鸿运酒家喝酒。
有女子于偏角轻弹,唱的是离愁纷乱,淡眉清目,越发惹人垂怜。
多年前的云照国御花园中,也是这般景象。
但时过境迁,人亦全非。
茗莱远嫁至此,当了肃王妃;而炎凉,也早在多年前就到南景当了质子,做了肃王伴读,昭明宫统领。
连那兜帽下不敢示人的面,也刀痕遍布,茗莱知道,那是三年前他为打消她的顾虑而故意自残。
其时二楼雅座起了阵阵刺耳的笑,将军府的幕僚木四酒劲上了头,说话渐渐没了分寸,俚俗笑话讲完,便将那朝廷秘闻也悉数吐出。
“你们有所不知,其实啊,那肃王妃本是云照国的公主,数年前南景与云照建立盟约时就与太子埋下了情种,哪里想到帝君认为太子将来继承帝位,太子妃即使是南景平民也不能是外族贵戚,所以当年云照求和亲时,帝君是让肃王应了婚约,太子与肃王早就貌合神离,这一下更是剑拔弩张,可惜了我那老将军,不知道该效忠哪一方才好……不过,那是大人物的烦恼,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就安安心心等上几年,成亲生孩子做些小生意好……”
众人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帝位之争,最受苦的还不是自己这些平民百姓?
此刻那女子的唱腔凄凉更甚,不由得引起众人唏嘘,茗莱着炎凉打赏了她银子,又问及她身世,才知道她名叫青君,本居于乡野,倒也生活无忧,最近却被流兵蹿匪毁了家园,她只好随着相亲来到景城。
木四此时踉跄着下楼去,经过他们身边时涎着脸笑道:“这俊俏的小姑娘,呵呵,曲儿唱得不错,给,给大爷我笑一个……”青君并不睬他,倒是木四瞧见了炎凉遮面的兜帽时,不禁大为惊诧,又看了看茗莱,“你……”一丝黑血忽然从嘴角渗出轰然倒地。
平白无故地死了人,酒楼所有人都被吓跑,青君被吓得瘫软,却被炎凉轻轻扶住:“姑娘莫慌,冒犯太子与肃王妃,肆意造谣,便是死罪。”青君被他扶住,慌乱中对上他兜帽之中的眼,赫然透过蒙纱看见他伤痕遍布、极为可怖的脸。
她更惊慌,倒是茗莱稳住了她的心神:“不知姑娘现时有何打算?”
“小女子我现在只想回家。”但,那是那么容易回去的么?或许眼前这个女子可以帮自己?
“好啊,不过那之前不如请姑娘去我家玩玩吧?也不枉来了景城一回。”又转过头浅笑,“炎凉,你可是吓坏了青君。”
炎凉赶抱拳抱歉道:“臣冒犯了姑娘,请姑娘恕罪!”
肃王妃掩面笑道:“炎凉,你来到南景这么久,却还是没有把南景话学好。让你赔不是你倒似行起礼来了,况且在诸如皇上、太子等皇亲前才言必称臣,而对于青君姑娘这样的身份,称‘在下’或是‘我’才是最恰当的。”语毕,轻轻拉起青君的手,“姑娘,咱们回家。”
这日,春光正好。青君领命去织造监领物件,远远地看见迎面走来了花枝招展的一群人,都是华服靓妆,只好垂首迎了上去——她没有想到酒楼遇见的女贵人竟就是当朝的肃王妃,好好带她在王城内转了一圈,又欲留她在宫中当值,青君细想,正中下怀。
这日初次领命,更不敢懈怠,遇见不认识的人亦不敢冲撞,莲步轻移,领头高髻的太子妃看见她,和身边宫女暖贝嘀咕了几句,知道她是昭明宫新进来的宫女,真是好大的胆子,见着本宫竟不行礼!忽然挑了挑眉,暖贝会意,浅笑。
——只等那新进宫不知规矩的昭明宫的小妮子走近。
哼,待她走近,只消暖贝一抬脚,自己再哎哟一声惨叫,捂着香肩或是身子任意一块地方软倒在一旁,便有太医为自己检查,这些宫女太监也能为自己证明——肃王宫的主人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毕竟还是邻国异族的公主,可这小宫女就是万万饶不得,自己再怎么容易被欺负也是堂堂的太子妃,冲撞了她,就该好好被教训一顿……
眼看着大鱼就要落入网中,然而猛地一个回旋,青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绊了一下却没有绊倒——一个男子抱住她:“美人儿,你没事吧?”
太子妃讶然而忿忿,这等嬉笑的话在宫中唯有太子才说得出口,他与肃王似天生的对头,肃王喜好平静,内敛睿智,而他则笙歌不断,胡作非为,但任谁也猜不透他那不羁的笑中到底隐藏了什么,太子妃气急,远处忽然传来声轻轻的咳嗽,原是昭明宫的首席女官蜜珠在远处冲青君招手:“哎呀,在这儿呢,看你迷迷糊糊万一冲撞了太子太子妃可怎么好?”说着又起了腔势拉了青君来请安,眼看着一个给肃王妃下马威的机会白白溜走,而他自又似对那宫女含情,太子妃发作不得,只好白了一眼离开。
蜜珠扑哧一笑,待人走远了才作势教训她:“娘娘也真是,你刚进宫就派事情让你做,却又不叫人带着你,平白惹上些是非就不好了。”
“我这不是托福遇上了姐姐你嘛?”青君只觉得怀碧天真活泼,毫无架子,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姐姐这么讨王妃欢心,必是娘娘从云照带过来的贴身女官吧,不知云照的风土人情与南景有何不同?”
“嘿。我哪里是是云照人,我是正经八百的南景人,只因彼时两国盟约初定,刚好是将军接待王妃,我又自小被将军府收留,与她便投了缘。待娘娘和亲远嫁至此,宫里顾及她的安全便找了些有武艺的女子作她的贴身宫女,我便被举荐进宫,长伴她左右了。”她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不禁加快了步子,“哎呀,刚才有人说宫外有人带消息给我,我该到外王城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而远远的,茗莱看着不时回过头来看青君的太子和一旁面露不快的太子妃,不由地在自己脸上摸了又摸,男子总是喜新厌旧的吧——相士们都说自己这张脸天庭饱满,前额开阔,是福相,所以父皇才会在众多姊妹中对她偏爱有加。
可这张脸若是对于心上人来说,是否也是福相?
三日后,青君就由茗莱做主,送给了太子。
青君安之若素,在太子当晚的盛筵上,唱了一曲《凤求凰》。
不期然对上肃王眼底诧异的目光,而太子一把拉过她:“美人儿你瞧,天生丽质就是说的你啊,你刚才一曲,竟能让仪威行端的肃王都惊为天人呢。二弟你还不知道吧,她原本就是你昭明宫的宫女,难道茗莱竟没有和你提起么,还是你又跟她闹别扭了?”
肃王回过神来,似浑然不觉太子口中的调侃意味,讲了个笑话敷衍过去。
然而一场酒宴喧闹着过去,尚寝女官却找不到青君,太子今夜要她侍寝,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往来的风拂面而过,花墙下,是青君犹带泪痕的脸,哪里想到,因缘巧合就遇上了他,那个自称端泽,现时却已经是堂堂肃王的男子。
要说起三年前的那场相遇,怕是离奇了些。
他自觉烦闷,瞒着父皇带了炎凉微服出游,便是在栖霞山误入迷障,渐觉昏聩之时是她用家传药术救了他们。
那时青君身边,已有青梅竹马的男子千若,一个是帝都的贵公子,一个是山野樵夫,却投契非常,饮酒对弈,乐此不疲。
“千若,他好吗?”
“千若他……”也就在一个月后千若送他们穿过迷障离开栖霞山之日,她等候他久久未回,便去寻找,哪里想到在返途中看见他的尸身,身上中了数刀,已气结身亡,似被匪寇劫财,脸也血肉模糊,辨不出模样。
所以见着炎凉兜帽之下的那张脸时,便涌出种种奇异的感觉。
却没想到他当日的随从,竟就是昭明宫的统领,炎凉。
“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以为他生长于斯,匪寇不会挟持他而央他与我更换身上衣物,他可能就不会……”
“怎么,生气了,可真好笑,你为了让那慧儿吃醋故意将她送给我,却没想到她与泰泽本就认识是吧?三年前你们成亲前他恰微服出游,便在山野间认得了这小妮子,怎的,炎凉本就是你云照国的质子,又是你远房的表兄,该不是连这个都没有告诉你吧?”
炎凉闻言马上跪下请罪:“王妃,我……“
“好了,我知道。”茗莱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许是那小姑娘越发美丽出众,他也没认出来吧。”
鼎中的百合香清新爽利,袅袅不息,青君静静地等着,直待身畔太子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才悄然起身,整了整鬓发,蹑手蹑脚走到外面。
她在这宫中仅仅三日,除了第一次就被宣侍寝而她却未应约而至本忐忑不安时,太子仿佛忘记了她这个人的存在,她才放下心来,昨夜尚寝女官传令由她侍寝时,她复又恍惚。
太子对她的安然应命也有些诧然,手指点落的时候,衣襟散落。
迫不及待。
一切,如堕迷梦。
内侍早在外候着,当值的女官见她出来,都心照不宣地抿嘴轻笑,尤其那平时与她相熟的执帚宫女,此刻正轻轻扫着汉白玉石阶上的落花,不时扬起一片香风,也停下来促狭地笑:“哎呀,你脖子上那红绳呢,莫非是留给殿下做了念想?”
青君这才注意到原系于脖颈上的佩玉果真不见了,心想定是夜间与太子纠缠时被他扯落掉在内殿了,脸上不禁一红:“姐姐,别取笑我了,那东西是我娘的遗物,你待会打扫内殿时好好替我拾了,我必重谢你。”
“好,重谢倒不必说,只要你飞上枝头莫忘了我。”逗笑中又想起什么,正色道,“你快些跟着太子的跟班去昭明宫吧,太子妃就快回宫了,她这样的性子儿怕是早在她那丞相老爹面前告了你一桩,到时候连太子也保不了你。”
“难道就让我去昭明宫求肃王庇护?”她只笑,不语。
“姑娘还不知道吧,昨日殿下已吩咐我将您送到昭明宫去。”他在太子身边多年,却仍然猜不透太子心中所想,太子虽好女色,却鲜宠幸宫女,看得出是对她极上心的,却又为何又要将她送给肃王?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脑海,难道是将肃王喜欢的女子宠幸过后又送还给他,故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冷汗涔涔,这差事可不讨好。
要说这南景王城,也是有些年头的建筑,南景皇室本为游牧一族,崇尚自然之风,建筑也粗旷大气,各殿曲径通幽,可自穿行,而后才在各殿起了宫墙,但各殿互通的花园却没有拆除,每到花期,便姹紫嫣红一片,繁华了一年又一年。
而今年遍植的,是从景城城郊移来的兰花。
闻着只有宠幸宫眷后才燃起的百合香与兰花的花香,刚回宫的太子妃忽地发了狠,将脚边那成片的兰花悉数踩了:“哼,山中的野花就想登堂入室吗?”
茗莱正对着螺钿铜镜梳妆,准备安歇,忽然有宫女在门外叫道:“娘娘,太子妃,太子妃……”
“她怎么了?”茗莱浅笑,“死了?”
炎凉出手好快啊。
“准备一下,我去吊唁。”茗莱起身,正要蜜珠陪自己去,却见蜜珠红着眼进来,也难怪,蜜珠虽自幼在将军府长大,又是与自己最为相亲,但初进宫的三四年却是在昭阳宫当值,她念旧主,倒也重情。
“随我去昭阳宫吧,你若愿意,为她烧一炷香,磕个头,我也是不怪的。”
“娘娘,我……”蜜珠欲言又止,最终哗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我的心好苦啊……”
若是一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小狗走失,也是会心痛一阵子的吧,何况是一个人。
昭阳宫的正殿里供着太子妃的灵位,虽然她生前自己并不爱她,但也与她相敬如宾,她虽骄横,却绝不至死,昭明宫里的那个人啊,竟如此狠心。
此时茗莱已臂束素带进来,神色凝重,二人交眸的瞬间,暗流汹涌,复又平静。
然而接下来的形势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锐健营统领随丞相进宫在太子妃灵前烧了三支香后忽然挥手,便有士兵冲了进来。
皇上亦尾随而至。
这是怎么了?父皇竟怀疑到自己身上了么?
再看茗莱脸上的平静,他恍然明白了。再要说什么,已有士兵神色凝重从内殿出来,手里托着一个胸口写着“苏”字,还有根钢针扎在胸口的小布娃娃。
自己看得呆了,皇上也勃然变色:“这是什么?”
未等他回答,丞相已扑了上来:“昨日慧儿回来还说你宠她怜她为你说尽好话,你如何就这般狠心要杀了她?”亦有士兵将太子捆绑,等候圣命。
“将此孽子押去宗人府。”真是造孽啊,他平时再如何胡闹,看着他已过世的母后份上都任由他去,然而现在他竟连结发棋子都不放过。
“不,不是我……”泰怀想起了昨夜那个鸳梦,却始终没有将青君透露出来,又想起丞相所言,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茗莱,忽然发了狂,挣脱了侍卫,将太子妃灵前白烛燃尽的烛台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是我害了你啊,在生我们不能举案齐眉,便共赴黄泉吧!”然后又猛然将那烛台拔了出来,鲜血如泉喷涌,轰然倒地,众人料不及出了此等变故,顿时都傻了眼。
他如此壮烈地赴死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还是畏罪自杀?
不得知了。
银首金翼,眼睛是红宝石镶嵌,按动宝石,此物件可振翅远飞。
前几日茗莱交给自己这枚金翅鸟令符时他说此令符可调动秘行军十万,以助他肃清乱党,以正朝纲时,肃王还以为那不过是危言耸听,哪里来的乱党?可太子妃一死,太子又被在寝殿中被查出用厌胜之术谋害发妻一事后,他再不敢不信。
如今宫内这局势,真是越发复杂了,平日皇兄何等受父皇宠爱,竟也遭人如此构陷,还不惜搭上丞相千金的命,这些人的背景何其强大?
肃王握着那枚金翅鸟令符,思忖良久:“炎凉,快,将青君送出宫去,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你以为他还听你的话吗?”茗莱愤然踹开门,闯了进来,“炎凉是我云照的质子,亦是我们安插在南景的内线,他这些年来追随你,你该是知道他的身手,太子妃就是我授意他毒杀的。”
“什么,你,竟是你?”
“不仅如此,那傀儡娃娃也是我让他嫁祸太子的。那又如何?你不也早为了青君而杀了她的情郎吗?若说卑鄙狠毒,我们算是打了个平手!我本来想叫炎凉送来这枚金翅鸟令符助你夺得大业,却没想到你竟还耽于儿女情长!不妨告诉你,青君早被我吩咐蜜珠软禁在萱殿了。炎凉!”
“是!”
炎凉只在肃王的肩上轻轻一砍,他就倒了下去。
铜壶滴漏,寂静无声。
昭明宫内,黑白错落,生杀予夺。茗莱临窗,执黑先行,不时便沉吟不语。王城内各处都请了巫师进宫来驱邪祈福,这会儿该唱歌进入尾声了吧?
毒杀太子妃后又让炎凉潜入昭阳宫的内殿放下那写着太子妃生辰八字的小布娃娃,真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让太子伏法,又让前一晚在内殿侍寝的青君也有了嫌疑;更是让皇上听信宫中妖孽作祟,亟需举行法事的传言,为云照这几年在南景培养的死士扮巫师进宫提供了方便。
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仿佛这局棋就掌握在她手里了,可是太子的自尽还是让她不由唏嘘,这个男子总是不按套路出牌,连死,都是这样离经叛道。
又无端地望向拔丝牙床上静默的男子,这一张脸让她想起多年前景城的晨曦下,他仅凭一手之力就替她拉过受惊的坐骑,吼又揽她入怀护她平安的情景,风清月朗,淡泊空明,她对他,一见倾心。
而之后,她受父皇密令,与南景和亲,更是因嫁给他而欣喜不已,但是面上却又得装作与太子纠缠不清,他对她礼遇有加,真爱不足,亦对外界的传闻不予置评。
她敬他性格沉稳,却又恼他并非不在意兄长与自己的女人有染,而是根本不在意这个人,是她。
于是在知道到三年前的那场偶遇后,她安排了“流兵”将青君的住所毁掉,更是在她逃难的途中布了不少局,迫她逃难至景城,后又带她入宫,将她送给太子的当晚让他们重遇。
连那侍寝太子的戏码,也是她暗中指使了尚寝女官所作。
以为这样泰泽便会真的与太子剑拔弩张,将所有仇恨摆明了来说再没有退路,连云照经营了多年的伏兵,她都拱手相送,不惜和自己的父皇、故国成为敌对。
如果不是炎凉无意透露了当年他趁与千若更换衣物的时候对千若下了毒手,她还是会爱他而甘之若饴吧。
但她躲在门前偷听他到底越不愿意接受这个计划的时候,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带青君离开。
她本以为他对青君的爱不过是不见人间殊色,见到一个便倾心的毫无根基的爱,何其浅薄,何其不堪一击,却没想到他爱青君至深至理。
瞬时感觉棋仿佛已经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了,于是连他,这个她爱得卑微的男子也恨不得将其一刀毙命。
可到底,她还是没有让炎凉下极毒。
抱了一丝希望,希望她解决掉青君而后大权在握时他醒转过来,可以臣服。
到时候,她为女帝,他做摄政王,也是美满结局。
炎凉的棋风稳健,前面两具与她各有胜负,眼见这第三盘,有了些败相,因此出手越发慎重。
她到底是下不了狠心啊,在最后一颗棋子就要将自己杀得片甲不留时,茗莱竟然把那颗黑子放回棋盒。
许是想起了多年前二人对弈的情景吧,她那时候还是云照娇憨的公主,常支些险招怪招,若是输了又抵不住地耍赖,而今她历练了三年的异乡宫廷生活,竟也还是学不会狠下心来。
正想着,听千若轻轻唤了一声,他惊讶于他中了自己的毒竟然还有神思,还未回过神就已经有兵士冲了进来,而青君亦被将士们簇拥着笑意盈盈走了进来。
“如意算盘落空了吧?”青君此时身披黑色大
氅,威仪盛若天光,而炎凉亦为她身后之人如此眼熟而感到诧异。
——才想起,那些身披战甲之人竟然都是三年前栖霞山上的平常百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让蜜珠看管着她吗?她怎么……
“帝姬殿下恕罪!”炎凉当即跪了下去,冷汗涔涔。
三年前,与肃王微服出游并非是因肃王为避婚而寄情于山水,而乃是那一场和亲之前皇后病入膏肓,召肃王至榻前,说出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原来皇上有生育隐疾,只生女胎,且女儿也早夭,太子与肃王均不是皇上骨肉,而乃她与贵妃为保地位而各自从宫外寻来的男婴,她尚有一女流落在外,希望他能念在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与带给他的荣华富贵的份上帮她找到那个女儿。
而那个被调换出宫的帝姬,便是被收留生长在栖霞山的青君。
青君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床前,看着肃王。
爱而不得,便成了世间最简单也最厉害的毒?
“你以为他爱上我是因为那次出游?呵呵,你未免太高估了他对我的爱,又或者说,你太高估了男子对女子的爱,比如说你面前这个口口声声为你承担一切的男子,炎凉。你以为他当真是因为怕你对他再念旧情,希望你完成你父皇的任务而将脸变成那个模样么?哈哈!我不妨告诉你,并不是肃王不爱你或者对我旧情复燃,而是,现在的他,根本就是千若。”
“你说什么?”
“毒神夜叉,千面般若。”炎凉跪在地上喃喃地说道,“两不相离。”
“其实真正的毒神,是我的师傅。而肃王的母妃才是我的生母,当年她于皇上南巡时救下一名女医士,后又带回宫当了女医官,便是我的师傅,上一代的毒神夜叉。她接生我时,曾受命保守这个秘密且带我出宫解决我。其实她早就料到自己也脱不了被我生母灭口的命运,却自承一切后果,只因她那一命本就是我生母所救。可是她出宫后又拾得另一个男孩,母性未泯,索性收我俩为徒,并将毒技传给我,而易容术传给他。等到皇后找到她时我们已经三岁,到底是她念了夫妻之情为了南景最后的血脉不至消散,又因为怕南景有朝一日会因为这两个不是血脉传承的男孩而陷入纷乱,所以安排了一些死士在栖霞山住下,扮演一切角色来教我成长。”……“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可笑?我的生母要迫我至死,而与她争锋相对的那个人却竭力保护我。”
只听“肃王“咳嗽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再世为人,两人静静一笑。他反手一掀,便扯下一张人皮面具。
真正的千若,不过是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
“当日我与千若尽管知道了他的身份,可是亦不想再夺回什么,有君相携,夫复何求?然而他真是得寸进尺,假意说自己进栖霞山时遇见了蹿匪,想与千若更换衣物而避开蹿匪的劫杀——可是他哪里想到,皇后甍逝后的第三天,栖霞山一切人烟都消失殆尽,害我以为都为皇后做了人殉。不要说蹿匪,即是山下的茶庐,都该没有人了吧?”
所以当他在途中与千若更换衣物时,千若反而杀了他,又易容成他的样子,可叹他那声呼救炎凉也以为是千若的。”
当时肃王到底是因为喜欢自己而杀千若还是想借自己的身份为今后埋下一条后路,多铺就一颗棋子已无从知道——他那么不堪一击,她连他死前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千若就已经变成了他的样子,且毁了他的面容。
“所以他光明正大地进了宫,与我一别三年,而后娶了你又得知你其实有一系列的计划,都在我掌握之中,及至南景陷入纷乱,你又派人故意来毁了我的住所,我才真正地准备好打这场仗。”
“哼,真是可笑,就凭你一人?我云照十万秘行军正往王城赶来,试问你如何对付我?”
“哦?那么公主殿下不如试试调动这些伏兵?”青君复又变成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手里玩弄着一枚金翅鸟令符,殿内亦有一个巫祝打扮的男子磕头行礼,态度端恭。
茗莱已认出那是云照秘行军的统领的霍将军,心里诧然不已:“你怎么能调动秘行军?你怎么会有有这枚金翅鸟令符?霍将军,难道你被她障了眼么?我是茗莱公主!”
“茗莱公主,你的记性倒是差得很呢,你难道忘记这是你亲手给我要我肃清南景乱党,以正朝纲的吗?”千若笑了笑,“你让炎凉下毒害我,所以疏于防范,连这金翅鸟令符早给我的事都忘记了是吧?你虽贵为公主,却从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是一句,还有一句便是‘亲贵不认’,无论是谁,只有拥有这块令符,才可以调遣这令符管辖的军队!也便只要拥有这枚令符,无论是谁,云照公主也好,南景的王子也好,又抑或是我这山野女子,都可以调遣这枚令符管辖的军队!况且,即使没有这金翅鸟令符,当日皇后为我安排下的死士也都在三年前来到景城,为我今日夺回一切而做足了准备。”
那不过百来人的死士,实则都是受过皇后恩惠,在南景军队中占有极大权利的统领。
“你,你……”茗莱还想说什么,一把飞剑已经穿过了胸膛,她看见昔日的贴身宫女蜜珠站在对面,狠狠地盯着自己,“你也是,也是她的人吗?”
不然怎会放过她,现在又来刺杀自己?
蜜珠痛不自抑,吼道:“我本是将你做主子看待,对你也一心不二,然而,你,你却杀了我最爱的人!”
蜜珠最爱的人?是谁?太子么?竟然是太子么?茗莱只觉得脑海一片混沌,方才青君所说的话都只在心底轻轻撩了一下,便沉了下去,然而蜜珠的话却一下下砸着自己的心,她想起他临死前的咆哮——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早于自己心爱的人一步而奔赴黄泉了么?
蜜珠却是哭着摇了摇头:“我喜欢的人,是木四,我们已经约定好,待再过两年,我二十五岁出宫去时我们便成亲!”说着,亦将她胸口那把剑抽了出来,横剑自刎。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茗莱想起太子死的情景,他那样的男子,到底是为了不能得到她真正的爱而死,还是为了那个默默爱着他的丞相千金而死?她伸出手去,想要够到千若的脸:“千若,你既然是数一数二的易容师,那么你告诉我,我这样的面相为何连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子都找不到?”
连炎凉,都违背了自己的命令,而给千若下了极毒——她知道,不是为她,是因为想要取肃王而代之,能够成为她身边手握重权的摄政王。
没有一个人爱她。没有。
那样的脸,被称作利主的面相,其实如果是有幸登上帝位的话,必是一代英明女君,但若是陷于情爱而不得自拔的话,只能是“妨主“——时刻压着对方,试问哪个男子又能甘心爱她呢?
沉默中只听风声萧萧,她能因自己而放弃夺得南景帝位的任务与野心,无论因着千若“肃王”的身份,还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这一份爱,都让自己承受不起。
而那真正的肃王,在栖霞山与他喝酒时吐露的苦恼,或多或少,也有一点是不堪她那猛如洪兽的爱吧?
千若轻轻地替茗莱阖上瞪着似极不甘心的双眼。
一场搏杀就这样风淡云轻地被解决了。
“真是可笑,南景堂堂的毒神夜叉竟是分毫毒技都没有施展便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施展毒技?你难道没有注意到王城内新植的兰花?那其实是栖霞山兰花的变种,本来栖霞山的兰花就是人间极毒,你们当初在栖霞山遇见的毒雾迷障实则就是那花香,再加上此花生命力极强,每移植一次为防绝种,毒性也增强一倍,所以太子妃暴毙后,仍有不少宫女嫔妃因此而气若游丝,精神恍惚。而大概茗莱至死都不曾想到这一层吧?而这花虽是人间极毒,其花粉却是以毒攻毒的好东西,而每日执帚宫女打扫殿堂,,总是会扬起那些花粉,所以,即使没有蜜珠因木四死在你们手上而想为他报仇才救下我这一层,七日后,千若也会醒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期已至,错过就太可惜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炎凉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方才知晓那句话的深层含义。何止是茗莱,即使是自己,也不曾想到青君竟就是南景新一代的毒神夜叉而自己朝夕相对的肃王竟是千若假扮。
若不是那晚在太子寝殿内放下傀儡娃娃意欲嫁祸而看见那枚佩玉的话,连他自己都要以为太子妃暴毙是因为自己下的毒。
“你大概是在昭阳宫的寝殿内放下那东西栽赃太子时发现这枚玉佩的吧?”
一枚玉佩,晶莹剔透,折射着绿色的水样的光泽——南景历代毒神相传的物件,至高毒术的代表。
毒神夜叉,千面般若,两不相离。
如果说青君就是夜叉,那么与她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千若就是易容师般若?
那么现时昭明宫中的主人,便十有八九在三年前就不是真正的肃王了吧?
所以,他才会在看见她只带了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你是云照国太炎世家的人,按理说即使是派质子来南景,也绝不会选你,但二十年前云照毒神带着一个男孩嫁入太炎世家,我亦听我师傅提起——若没有那场与你母亲的斗毒比赛,她也不至虚弱得会被我生母救下——你既然不是太炎家族嫡传的孩子,那么派不派你前来南景对于太炎家族并不重要。”
他点点头——所以才会如此识时务。这是寄人篱下多年后学到的东西。
隐忍,不为儿女情长所动。
“男子总不会为女子付出太多的。”她浅笑着扔给他一瓶药丸,他讶然,“你不杀我吗?”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她果真因为自己的识时务而没有杀害自己?而这瓶里的药丸?
“那是你下毒害千若时所中的面目溃烂之毒的解药。”她提裙而去,“即使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我亦会放过你,因为,你是千若同父异母的兄弟。”
男子总不会为女子付出太多的吧?她,她刚才说的话和母亲在世时说的一模一样。炎凉扶着自己的脸,还有她刚才那若惊雷的话语——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师傅南景毒神,和你母亲云照毒神共同的丈夫,千若与你共同的父亲,是南景上一代的千面般若,里杀。”
情爱二字,才是世上让毒神都牵扯不开的至毒。
大景历七百八十年三月,太子泰怀殇,景仁帝禅位,肃王泰泽登基,称景宏帝。
同年五月,废妃甍,景宏帝立女官青君为后,其时礼部大臣持门户之见反对,称皇家血脉不容混淆。翌日太上皇临朝,收青君为义女,称和鸾帝姬,赐婚,不容置喙。又有国师附议,称帝姬身带盛世命格,必将昌典南景。
朝中持异见者渐无。
八月仲秋,国丧毕,景宏帝登基大典,并举行大婚,举国之力迎娶和鸾帝姬。
这一日婚典,青君正在梳扮时忽听见殿外乍然起了喧哗,刚要起身看个究竟,却被一双颤抖苍老的手按住,她摒退随后的看管太上皇的内侍,焦急关怀地将老人扶住,低低唤了一声:父皇。
这些日子来,她用毒技控制了他,先是让他禅位,又让他着议收她为义女,名正言顺成为皇后,早已与傀儡无异。但她怜他越发老迈况且大局已定,便将真相悉数告诉他,又替他解了毒,还撤去了安插在他身边的心腹——本以为他会识时务,却没想到此刻竟来搅局,手里暗自加大了力道——他这一开口,便是惊天的秘密!
然而老人却只是抚着她的脸,眼底满是怜惜与愧疚,恨不能立即赶往奉仪殿亲自主持她与景宏帝的婚礼。
青君在心底暗暗吁了口气——到底是他的骨肉,告知他真相的这一步棋,竟是走对了!
吉时已到,内侍在殿外高喊,她蒙上喜帕,出殿去。
奉仪殿上,邻国皆派了使者携了重礼来贺,连对废后之死颇有微词的云照也送来了一扇七彩屏风,有凤舞动,翼放五彩。
朝臣哗然,这凤虽美,却是在龙之上,龙是九五之尊,凤在龙之上分明不敬,再看那使者,竟是昭明宫原来的统领,云照国多年的质子,炎凉——好一个巴结皇后,趋炎附势的小人。
但皇上却是含笑赞许:“还是炎凉知我心,你虽生于云照,却知我南景为凤神护佑,古书中也是将凤视作南景的图腾的,好礼,好礼,赏!”
其实这本来就是他的主意,他在宫中假扮肃王三年,自然知道云照国有这样一块屏风,与其他皇室物器不一样,是以凤为尊——他其实是想借这一块屏风向青君表明立场,甚至有些近乎于讨好。
“臣躬谢皇上恩典!臣祝皇上皇后百年好合,福运连绵!臣祝南景千秋万代!”
“呵呵。”景宏帝携了皇后之手,大笑道,“炎凉,看来你的南景话倒是学得很好嘛!”
素颜
屋外,云雾缭绕,一团,氤氲不开。
屋内,铜狮香炉似蚌壳开阖吞吐,朦胧迷离的香气,缱绻袅袅。
竹嵌紫檀躺椅上,一个女子奄奄一息,伤痕遍脸,只见一双泡在花香精油中的手,拈起冰鉴镜奁中的一张面皮,仔细地贴在女子脸上。
故事的开头,还得从年初的民间选秀说起。
是为千尘王朝的第十三代传人景薇帝长沐纳娶新妃。
那日,是初晴。素颜刚喝了一碗粟米粥,又在藤椅上小憩了一会,难得的心情好,寻了竹纸与糨糊,小心地站在圆木凳上准备修补前几日因为风雨而破了洞的油纸窗户时,就听见柴扉被推开并毕恭毕敬的“在下沈冰,素颜姑娘在吗?”的声音。
三月的初春,正是满山红杜鹃开得正艳的时候,一男一女穿过烂漫山花前来寻找传闻中的易容师——素颜。
易容,祈梦与蛊,共同称为千尘王朝的三大巫术,虽遭朝廷明令禁止却又屡禁不止。易容虽比不上蛊的凶险,但易使有罪之人逍遥法外的可能性也让千尘王朝历来对其打压至重。但素颜却毫不在意:既是能找到自己这里来,必是有人指点的。
她当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衫,襟袖用浮云藤萝作边,站在木凳上,又衬着南方山城的雾霭,显得宛若天人。然而当她的面孔随着声音回转过来,朝向来者时,来者却是惊住了——有着“圣手”之称的易容师长着天底下最普通的容颜,而那张随时会淹没在人群中的面孔又时刻让人百看不厌——不知道这平常容颜的底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一张面孔?又或许,是她早知道今日的见面,随意换了一张脸孔来应付他们罢了?
不过易容本就是秘术,二人并不多言。只见那男子先拿出一个包袱并解开,里面金银一片,接着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绢画,小心展开,摊在桌案上:“请姑娘照这幅画为我妹妹沈澜易容,薪酬先付一半,三日后再付一半。”
素颜接过那包酬金,并不去瞧画,易容一行也有不成文的规矩:一张脸,只接一次;而除了无中生有的面容外,若是有人拿着画来要求照着此人易容的,画中之人大多不在人间,若是在意,实在是大可不必。
素颜剖开一只鹅梨,去了核,又取了龙瑞脑放在里面,架起了红泥小瓮,烧着炭火,不大一会儿,待炭火红彤彤烧着逐渐变得香酥的鹅梨表皮时,房间内迅速扑染开一阵甜香,既有鹅梨的果香,又混杂着龙瑞脑的清新爽利,沈澜顿时来了兴致,对于一贯担心的易容也卸下了防备。
“公子。”素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冰识趣,退出木屋。
看着至亲的男子离开了木屋,沈澜又紧张起来,细细的汗珠贴在额头:“素颜姑娘,易容,会,会很疼吗?”改变面孔,血肉分离,岂不是很痛苦的事情吗?
“那你做好准备了吗?”素颜正在调试着药膏,这时听了她的话,便停了下来,看着她本来就很俏丽的容颜,语气温婉,“其实你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不是早就下了决心的吗?”
“是。”无论要承受何种的痛苦,她都是决意改变面容了的,她承载着父亲的期盼与家族的兴旺,想到这,紧张的神经又慢慢地缓下来。只是,这个神秘的女子,太让沈澜吃惊——自己并没有告知她什么,她却是语气笃定,了如指掌。
这样的人,用过之后万万留不得!
“啊!”沈澜正想着除后患的时候,一记绿色的药膏贴在太阳穴上,漾着一片冰凉,素颜压低身子,凑近她的耳朵:“你可想好了?‘相由心生’,但心也会被容貌影响,你若变换了面容,便会失掉原来的一些记忆,过后再难恢复。”
“是。”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男子,他骑着马,归拢她的青丝,带着她,在长草与清风中为她摘一朵小花,这个人,却绝不能金口一开就赐给她富贵与荣耀。就当,是只在梦中勾画过的沉浮吧。
“那好。闭上眼吧。”素颜看着她在鹅梨香的熏染下渐渐熟睡过去时,才拈了桌案上那一张画来看——是透明的绢纱,想必是照着原画摹下来的,那画中的女子并非人间殊色,但眉目间淡扫的忧愁,却令人怜爱。仔细看时,又觉得这女子熟悉——不得了,难道以前曾接手过这张脸?
“好了。”
沈澜正在做着沉沉浮浮的梦,那些片段最后拼凑出来的,是她靠着易容后的面孔得到皇上的宠爱,最后母因子贵,位登皇后之位。然而当她听见素颜的声音后,却又不敢睁眼。她怕一睁眼,还是自己的那张容颜,又或者更糟,会是血肉模糊,极端可怖。
“澜儿,你看看,素颜姑娘的技艺真是高超!”他的话是夸赞素颜的,却是说给她听,她不笨,慢慢睁开了眼,在黄澄澄的铜镜前看见了那一张想要的脸。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这张脸有什么好?——在三千佳丽中,这样的姿色只能算是中上,并非美艳绝伦、倾国倾城,然而就是这张脸,让原来拥有它的主人从一个小小的侍女做到贵妃,还能在死后三年让皇
上因思念过度而不纳新妃:“真是岂有此理!”
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就好像是那位已经甍了的贵妃夺了她三年前就应该被选入宫的机会。
但她到底知书识礼,内心的欣喜与愤怒并没有多少流露出来,表面功夫滴水不漏:“素颜姑娘,真是多亏了你。”说着,朝素颜深深拜了一拜。
“不必客气。”素颜深谙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只是回去三日之内要用我为你准备的花露洗脸。”指了指桌案上早已准备好的瓷瓶,便往里屋走,“若无事,公子小姐便请回吧。”
两人为事情的顺利而庆幸,又忽地相对一笑,看了走进屋内的素颜一眼,心里闪过同样的念头。
“那我们就告辞了?”沈冰假意客气道,不等话说完就拿了那瓷瓶,准备离开。
“等等。”素颜似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额头,回转头来,“你瞧,我忘记了和你们说,三年之后,记得来找我。”
“哦?”他们显然不明白,沈澜更是不以为意——哼,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过三天之后呢。
“因为这面皮只能保三年不坏……”素颜挑了挑眉毛,话犹未尽。
“如果到时候不来呢?”沈澜一听到“面皮”二字,就紧张十分,“或者,你不在呢?”
“那我就不知道咯,总有人试过才好。”她冲他们若有意味地一笑,灿若桃花,“三年,记得啊记得……”说完便打着哈欠,回屋去了。
晨光熹微。田贵妃按惯例到端华殿来给皇上请安,却在穿堂内得知皇上今日没有上早朝,早早往御花园去了。
殿里一阵轻烟,微微袅袅,浓丽的百合香还残留在清冽的空气中,田贵妃鼻翼微微颤了颤,便明白了。往时殿里用的都是易于安睡的安息香,只有在皇上临幸宫眷时才会点起浓丽的花香:“昨夜皇上临幸了哪位宫眷?”
“回娘娘,是刚入选的秀女,芳讳沈澜。”值夜的太监答道。
“哦?”田贵妃用兰丝帕子掩了脸,不说话——按例,皇上不应留品阶未上妃嫔的宫眷在自己的寝宫过夜,况且自云贵妃离开后,皇上便对女色不大热忱。想着,不禁紧握了手里的兰丝帕子。
御花园中一片姹紫嫣红开遍,田贵妃远远地看见湖心亭中,皇上正搂着一个女子的纤腰,笑意盈盈,那是三年来唯一一次看见他今天这般开心,待绕过九曲回廊见到他时,才发现那女子掩着脸,在他怀里嘤咛地笑。
“给皇上请安。”田贵妃多年来经营的名声,绝不会因为一个得宠的新人就失了体度,“皇上可是好雅兴。”
“哈哈,”皇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睛里暗藏的嫉妒,“来来,这是澜儿,这次就算互相见过了。”
“澜儿给贵妃娘娘请安。”那女子半跪下来,侧了身子,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她,双腮漾起桃红。
田贵妃一见她那容颜却是按了心口,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暗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早就……”待稳了稳心神再仔细看去,才发觉那眼睛看着她,带着若有若无的骄傲以及小小的挑衅——不可能是她,她的眼神永远是温婉恬适的。这个女子,不过是面容像她罢了。
她轻笑,回礼。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皇上见她眼神变换,突然失了雅兴,叹了口气,“她俩确实很像。”
皇上斜靠着一个绣花锦枕饮酒,看着刚进宫的澜贵人翩翩起舞,只见她身上挂了些精致小巧的铃铛,手臂腰腹坦露,肚脐上缀着一颗珍珠,那舞姿充满诱惑与妩媚,黛眉轻扫,妙目流光,有时候也会上前来邀他——这舞,出自西域,明快活泼,奔放热情。
皇上却是看着澜贵人细细的腰肢、熟悉的面庞,无端地生了厌倦:“全下去吧。”
澜贵人自是不解,扫兴地停断了舞步,正纳闷皇上缘何如此时,偷眼瞧见他阴晴不定的脸色便小心地随着舞姬们一道出去了。
皇上没有理会,自斟自饮起来:纵使这个女子容颜似她,又小心承欢,却终归不似她温柔细致啊。
想当年,云妃不过是个驾前添香的侍女,一夜初雪,她于月色中采集腊梅花蕊中那一星半点的雪珠儿,而他一人正在腊梅林中流连忘返,她见驾不惊,敛巾施礼。他见她眉目婉约,正如一朵白梅蓓蕾,不由一时兴起,携她同赴巫山。当时问起她名字,答曰“云儿”,即刻封她做了云贵人,而后她便常在君一侧,替君分忧,一年时光,又承恩做了云贵妃,羡煞旁人。
然而,红颜薄命,云儿的命数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终化作一波流云,飘荡着远走了。
“皇上。”侍从外趋步向前,见他沉思,声音放得极低,“今夜还翻牌子吗?”
皇上只想着云妃的音容,看也没看那翡翠盘上的玉牌名谍,一挥手命那内侍退下了。
正是“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
“是何背景?”田贵妃懒懒地躺在拔丝牙床上,如玉晶指取下顶上的金鸾钗来玩耍,她见到那个面若云贵妃的女子便生了嫌隙,天下哪有长得这么像的人?莫不是她的什么亲戚?放心不下便派了心腹去查,看看这个沈澜是何来历。
“回娘娘,是京城人士,冯御史的远房外甥女儿。”
一听到这个名字,田贵妃便明白了,金钗放在手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印子都没有发现,“就是那个冯远章?”
“正是。”
与父兄在朝上分庭抗礼,在朝下又互相攻讦的不就是那冯远章?“哼,一个男子,不过是三十来岁,谁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外甥女!竟也要使美人计与本宫争恩宠吗?”
“可查了她的脸?”
“是。”心腹凑近耳旁,低语一番。
金龙藻井,翻云腾雾。
隔了锦绣幔帘,素颜站在其后,粉嫩脖上被架一柄长剑,脸上却隐了笑容——笙歌曼妙,殿中央的女子灿若桃花。
两年不到,她复又与他们相见,只不过,她仍是易容师素颜,而沈澜,飞上枝头成了贵妃,从民间富家千金成为椒房贵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却是换了身份,做了她的远房表舅,今日承蒙圣恩,被邀入宫。偶尔的一瞥,皆是躲过他人的秋波流盼,并不知晓这场夜宴中暗藏的杀机。
“爱妃说要给朕引荐一位奇人,不知身怀何种异术?”一曲终了,那龙椅上系着明金腰带的人着一条蟠龙逐日袍,背对着她,看不真切。
“是驻容之术。”千尘王朝自圣祖皇帝起便爱好修生之道,更大力搜罗奇方异术,皆想长生不老,景薇帝虽勤力克俭,却似对此事也抱有极大兴趣:“那便唤她来见朕吧。”
素颜仍然是着素净的月白衫子,身段款款,莲步悠悠——“民女见过皇上。”众人看她,虽是来自乡野,但一股压倒众人的气势却是举止中自带。
皇上只觉得一团白云自远方走近,宛若天人,待那团白云近到跟前,那张平静的面容竟有了诱人的魅力,这种感觉,已是经年未有。
而在座的澜贵人与冯御史皆吃了一惊,一层冷汗将身上衣裳湿了遍尽。
“你不必来求我。”
荟芳苑中,素颜笑着拨弄案几上的一盆栀子花,虽被软禁在宫中却怡然自得,“田贵妃若要我指认你们,便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让你还能来见我。在朝中,与其多树一个敌人,不如多结一个盟友。”话中有话,似极无意地说出口。
“你倒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抖理得极清楚。”冯远章笑着将茶杯横在嘴边,却不将茶饮进,相比眼前这个女子,那田贵妃实在不值得一提,“若我与田贵妃联手,想必姑娘便会危险了吧。”是对她着想的语气。
“呵呵。”只听“咔嚓”一声,是她用一把竹剪轻轻将那栀子的败枝剪了,“可我并不怕难事。”
“其实要忘记一些人事,除了传闻中的孟婆汤,还有很多方法,便是中忘情蛊,做人生如烟梦,以及,易容。”素颜被赐坐在田贵妃的对面,与她喝茶下棋,俨然姐妹。
“哦?”她停住将要下子的手,似不信。
“易容时,要闻往生香,香尽前尘忘。”
“不会出现差池吗?”
“那娘娘信素颜的手艺吗?”素颜停子,已将她逼向绝路。
她不说话,若不信,她便不会千里寻了她来,让皇上忘记云妃是她和冯远章达成同盟的第一步,权势上她可以让步,但皇上,她却只准他爱她一个。嫉妒,有时候就是一条盘亘在心中的毒蛇,所以当年,她才会那么处心积虑地毒害无权无势、根本不会威胁到她地位的云妃,迫她致死。她以为云妃没了,她便能从皇上那里重获爱意,却没想到三年的时光过去了,皇上仍然忘不了云妃。既然易容能使皇上忘记云妃,那么便没必要试那些铤而走险的法子。
而无端的,眼前这个女子总是让她想起数年钱死在自己手上的云妃,眼神是那般天真无邪,却始终都威胁着自己。
“皇上想好了?”素颜坐在珠帘后,朱唇轻启,“若后悔,此时自当来得及。”
“呵呵。朕既然召你来了,自是想好了。”
长沐看着那一袭珠帘后的女子,暗自握紧了手,仿佛在给自己勇气与决心。
夜深了,宫里的灯火却是不灭的。
田贵妃睡在景薇帝身侧,却始终辗转反复,难以入眠,一双玉手情不自禁地在长沐脸上来回轻轻摩挲着。借着殿内的灯火,她端详着他的脸,这是一张她多么渴望亲近的脸,然而她知道,他当初纳自己为妃,是权衡了朝廷内外势力分布之举。然而这么些年来,他对她宽容忍让,也未免不是因为对她存有爱意,但这份爱却一直不完整。明日,明日素颜就会为他易容,易变成爱她的长沐,易变成只爱她一人的长沐。她想着想着,闻着利于安睡香甜的龙涎香,睡意渐渐袭来,可是眼皮阖上的一瞬间,灯火就灭了。
是怎么回事?她心里一咯噔,心莫名地提了起来,按例,寝殿夜间是不灭灯的,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子?低低地唤了一声外厢值夜的太监,却无人应答,朦胧中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嘤嘤声,仿佛隐隐的哭泣,不禁吓了一跳——透明的金丝纱帐上赫然一团黑影,她忽地坐了起来,定睛看去,那黑影也正定定地看着她,她心一急,把枕头向金丝纱帐上掷去,当下也顾不了吵醒睡在身旁的皇上,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
屋外却是静悄悄始终没有半点动静,田贵妃按下心里的急乱,起身下得床来,四下看顾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心想也许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便没有再放在心上。然而一回头蓦然瞧见着白衫的女子不禁魂飞魄散:“怎么是你?你……”这些话像一团糯粘的鲜血在她的喉咙上淌过,腥甜,浓稠。
女子却始终不说话,青丝遮着面,田贵妃只能从那闪亮着的瞳孔里看见那种熟悉的光彩。
“你不是,不是早就?”
“我死得好惨……”蛛丝一样的声音,像若有若无的弦鸣从女子的嘴里传出来。
“我并不是有心害死你的,云妹妹!你相信我!我当初一时冲动才下了毒手,你相信我!”田贵妃看着眼前恍若剪纸般的白影,边哭边说,“我是真的很爱皇上,我不能失去他……”说着说着,她忽然像失控的野兽般扑抓住女子的肩膀,“我爱他有什么错?为什么他偏偏只爱你一个?是!当初我毁了你的面容,害你致死,可是那都是你的错!你来抢我的长沐,就得死!”最后一个死字,咬牙切齿。
女子笑而不语,只用手在脸上倏地扯下一张面皮来,对着她笑。
这张普通的脸的主人,正是素颜。
“好大的胆子!”田贵妃蓦然明白过来,使尽浑身力气,一巴掌打了过来,落手处却又冷又硬,瞧了一眼如五雷轰顶——皇上拦下了她的手,淡淡地说了声:“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押下去!”
无论多少年后回想开去,皇宫里的所有剩下的人都还记得千尘历六百五十四年酷暑难耐的那个晚上。从御膳房到太医院,从军机处到大理寺,所有跟田氏一支有关的人全部被以各种名义进行了软禁,皇上的御林军训练有素,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后人也只能从野史中找到诸如“田氏之女绾如谋害云妃,被皇上严惩……”之类的流闻。
“朕早就想好了当年云妃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没有动手,而且田氏一族在朝中经营多年,若急于下手,便功亏一篑。”
“所以皇上才会把素颜从山城召来。”
“不错。借你的手艺让罪妇服罪。” 这场争伐中,众人都以为素颜是自己这边的棋子,却没人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上才是最后的赢家。
“那,皇上不杀素颜灭口吗?”她笑了笑,仿佛生死不过是谈笑间的东西,与自己无关。
“哈哈,你自接了朕的这趟生意便想好了应对之策吧?况且先皇与令师交情非浅,她既答应助朕保全江山,那朕也不会伤害她的宝贝徒弟。江湖异士自有一套自保的方法,又大多做惯了闲云野鹤,不会趟朝廷这趟浑水,而且千尘王朝虽对异术屡屡禁止,但朕也深知,异术本身并没有错,错在那些使用异术的人,心术不正罢了。”
“那皇上对澜贵人如何处置?”
“你希望朕如何处置?”
“不若让她恢复了原貌,出宫去罢。”
“好。至于那冯远章,朕也削了他的职,赐他还乡吧。”
掌灯时分下起了大雨,素颜对着黄澄澄的铜镜发呆,手一直在镜面上摩挲着,想起皇上今日召她过去的情景:
大殿里静悄无声,只有他们俩。
“你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自是不易。”他隐没了失去心爱之人的悲戚以及对于宫闱倾轧的厌恶,笑着问她,“不过朕也好奇,被称作‘圣手’的你,这张平常脸皮下究竟是一张怎样的面容?”
“陛下不相信这就是素颜的真实面容吗?”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眸流光,“民女既唤‘素颜’,那么,本就是一张平常面容。”
“呵呵,朕不信。”皇上依然是笑着的,仿佛能看穿她的心,“你的这张脸与你的眼神不符,你的眼神告诉朕,你想要倾诉,然而朕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倾诉什么。”接着,竟生了逗她一逗的心,“朕的金口一开,便如离弦之箭,收不回。”
她的心杂乱无章,终于发了狠,一下子撕开了自己的脸皮。
呈在面前的,是一段布满伤痕的经历,虽然经过妙手医治,可到底如烙在心口上的印,难以抚平。
“我若以这副面容去见你,你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她的手抚在那些伤痕上,久久无法挪开。
素颜着了明丽宫装,掩了面,低着头跪在当下。
皇上做在龙椅上,有些期盼也有些紧张:“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只见素颜缓缓揭开面纱,抬起头来,柔声细语:“皇上。”
吓。
豁朗郎的一片响,是他的手碰落了御案上的文房四宝——那一副容颜,是别人见了不会惊艳但他却梦寐以求的面容——是云妃初次见到他不慌不忙跪在地上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奔向她,不足二十丈的距离,险些数次被龙袍绊倒,但当他的手真的将要触到那一张脸时,他猛然被浇醒——这个女子并不是云儿,纵使能以假乱真,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幻影。
他的手停在那,心也停在那。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她的眼神温暖和顺,又带着点刚毅,似乎在等着他责怪。
然而他却笑了,其中滋味难以形容:“素颜姑娘,你也来取笑朕吗?”他本可以以欺君之罪诛了她,反正有那么多人给云儿陪葬,但不知怎的,对着这张冰雪初融似的脸孔,他下不了手。
“不敢。”她仍是细细地将话语吐出。
猛然间,他明白了她的心意,她是想着以这一张容颜抚慰他多年来的相思之苦:“你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她摇头:“素颜若说,素颜的本来面目便是这张脸,皇上如何处置呢?”笑意浮上她的脸庞,却不真实。
“哈哈 。”他看着她的神情,端端的越看越似云儿,但是最后还是失笑,摆了摆手,“你既是易容大师,就应该明白朕要的并不是这张脸,而是一个可在朕身边替朕分担的云儿。”说话间有泪滴在地毯上,那上面的繁复花纹,随着波光缱绻。
素颜轻轻地起身,默默地离开。
所以,他看不见,她的眸子里,水光闪烁。
翌日,素颜离宫。她没有和皇上告别,只央了侍从领她出宫。
那侍从聪明伶俐,又怕她不识得出宫之路,极尽小心:“出了断虹桥,就是宫外。”
“断虹桥,用汉白玉筑成,远望宛如截取天上的一段彩虹,故取名断虹桥。”她虽记忆粗浅,却也记得这名字的出处。
忽然有火光,跃入她的眼——“那是怎么了?”西天边的云像一块被火燃着的幕布,愈来愈炽烈,隐约还传来诵唱声。
随她所指,是原来云妃的住处,侍从神情悲戚:“今日是盂盆兰节,宫中惯例,每年都要为已逝宫眷焚烧纸船,托其平安渡过奈何桥,去向往生。”
往生?她的心瞬间倾了一条冰河:这个词说的真好,当年她救下云儿时,曾心生凄然——怎样的仇恨能让人把这一张脸毁得面目全非?她替她易容,以为厄运会随着面相的改变而终结,然而她终究逃不过一死。她发誓替她报仇,而后历经波折见到他,除了将那凶手惩戒,她还替她试探他——他果真固守了原先的记忆,纵使素颜换了容颜与他相见,他也是锁了心扉,只认得云妃。
红墙内是蓝绿琉璃瓦,过了这桥,便再难相见,往后的日子,她也许再也不会踏出南方山林的那个小屋。恍惚间,情思怅惘,依稀记起他昨日那种惊喜过后愈深的失望。
往生,她不知道那个温婉的女子能否与他相遇、相爱、相守。
但今生,他们已经错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