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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岛

作者:田原一君 | 分类:游戏 | 字数:9.4万

第十一章 树苗01

书名:妄想岛 作者:田原一君 字数:2600 更新时间:2024-09-17 18:44:51

阡米和我不知走了过久才终于领教到雪山的寒冷及它的高不可攀。它比我们在远处看见的实在是高太多了,仿佛一扇关闭天国的巨门,死死挡住我们的去路。我和阡米互相使了个眼神,心领神会地瘫倒在地。地上是松软的雪,眼前是高远的天和末路的绝望。

我们谁都没有提及放弃,对我们来说,放弃何止意味着失去树苗救人的机会,还意味着我们放弃了自己并可能终身受困于此。对了,智魂曾说我可以支配自己的欲望以回到一木或者现实世界,但我早在忙碌中忘记那份侥幸的希望,偶尔想起,又觉得不是时候。

时间过得且快且慢,快在我感觉不过是刚躺下来休息,慢在我根本感受不到它就像我之前说的谁他妈的也别想知道感受时间是一种什么体验。反正我们又站起来了,像两个不怕死的蠢货。在这里我们不会觉察到饿或者渴,可疲惫和疼痛不仅在而且加倍清晰,好像人生下来就只有这两种感觉似的。

其实爬雪山这种巨额工作被细致地拆分后无外乎就是无数次坚持、无数次忍耐及无休止的自言自语“振作起来”。如果阡米能说话,他一定还会不停地对我说“宋佳,俺快死了,俺不行了”。攀爬之苦的根源就在这,你的疲惫不是因为能量不足或者严重缺水,而是一种食物和水都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安慰的肉质体会的枯竭。

即便如此,冰雪世界的寒冷一点儿也不会在我们身上减少,甚至在这种特殊条件下,那种刺痛感强烈到令人发狂。我身上没有可以保温的衣服,还是那两件单薄的勉强遮羞的草衣草裙。我猜,我不至于冻死而饱受折磨的原因是这雪山其实只是象征性的存在,寻根追底,它又是由一些扭曲的心理暗示和幻想下的模拟感受组成。

阡米的身体特别是脸蛋一开始是粉红色的,睫毛上结着霜,鼻涕出来又凝成冰,后来他身体僵硬,皮肤发出淡淡的紫色。在他那粗糙而干裂的皮肤上,那些风吹留下的伤痕就像是圆珠笔在木板上留下的涂鸦。他看上去比我形容的更糟,而我也不会强到哪儿去。

我多次收到幻听,不是妖魔鬼怪的哀嚎,就是阡米故意压着嗓子用一种很细很作的声音问我可不可以帮他一把。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一是鬼神不可能住在这么冷的地方、他们喜欢酷热和烈火,再就是阡米不仅不能说话而且不会在人面前故弄玄虚。

说我不曾想过放弃是不可能的。我之前就心知肚明,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的,迟早要面对不死不休的精神折磨。影响我最深的一念,发生在我们终于抵达山顶而要越过它下山的时候,我当时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加上我已经四肢僵硬、无法正常支配身上的肌肉,竟突然脚下一滑从峰顶向下滚落起来。我吓坏了,心一横干脆闭上眼等待老天的安排,结果不受控制的身体愈滚愈烈。疼痛清晰地传来,在我早已忘记寒冷为何、风吹时的刺痛为何的情况下,这种感觉的产生要冲破多少道防线才能带着剧烈而彻底的刺激到达我的神经末梢啊!

我忘记我是怎么停下来的,至少我还知道自己没滚成一个大雪球——电视上通常都是这么演的——没有被石头撞骨折或者木屑刮破皮肤。我很幸运只是感觉四肢再也不想为我工作、苦闷的情绪再也不想由此隐瞒,于是坐在地上再次放声大哭起来。后来,阡米跪下来也跟着我一起哭。我想他一定也吓坏了,所以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发泄一通,还有,管它是什么呢,哭就对了。

这次我明显感觉哭了很久,因为我的眼睛早就已经不愿意了,它连接着我的脑神经与它们窃窃策划折磨我的方案,叫我在竭尽心力后感到头痛欲裂。我不知阡米是不是和我一样,反正我却很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那么一把遥控器可以帮我把大脑的痛感关掉,如果可以,我希望还能找到其他部位的。

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要是像我刚才那样不注意地滚下去可能会节约很多时间,但在那之后还能不能活将会是另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或许因为胜利在望,下山时,我的大脑清醒且放松很多,没有顾虑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我现在不想再哭鼻子,也不想纠结之前贝森给我的希望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感觉身体暖暖的,某种喜悦在疼痛削弱以后来到我身旁,让我隐约以为自己已不在冰冷的雪山而是温暖的国度。我从前就听过相由心生这个词,现在才勉强相信这种由心理控制的能力,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会因为内心的渴望看到那些原本不可能存在的景象也不是没有它的道理。

上山时,我们遇到过凛冽的寒风沿坡面刮向我们的皮肤及神经末梢,遇到过厚重的积雪从山顶滚下来差点把我们砸晕,还遇到过石头大的冰雹从天而降、老鹰的爪子肆意横飞。这些在下山时却从未出现,仿佛我们行走在平坦的大草原上,一切风平浪静、寂静无声,你不用担心任何,因为这里什么也不会发生。若真是一直如此,我就不会花这么多时间来形容灾难来临以前的安逸了。

绝大多数猛兽在真正攻击猎物以前都表现得十分平静,它们的眼睛会死死盯住猎物直到它们觉得时机到了、可口的食物完美抵达最适合入喉的时间,它们才会一跃而起咬破猎物脖子上的动脉。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宁静和野兽的表现没什么两样,我放松了警惕和身心,而它却紧盯着我毫不松懈:狂风吹着骤雪自山脚向山上冲刺,似一条恶龙张着巨口!

它让我迅速想到和阡米从绳索上摔下来时看见的那个“风眼”,“恶龙”的巨口中央也有一个四周旋转而中间静止的洞。我与它的接触从亲眼看见到亲身体验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一分钟。在我把它想象成一条巨龙及领会到那“龙”正在喷射一种类似羽毛的物质时,我已经身陷其中了。思想和幻想的存在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我们进入“巨龙”以后,时间竟变得特别快,眼前的景象就像快进的影片,羽毛和它的颜色沦为冷漠的光影,我们眼中的彼此也全都是薄膜般的浮像。

“尽头,一切的尽头。”,我看到骤明的光口并用手遮住双眼时,偶然间想到了这句话。它或许出自某本小说,或许只是来自我的潜意识,又或是那灰色的羽毛们会说话,但管他什么呢,在眼球再度适应周围且身体也不再有任何不适后,我和阡米一同见证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它没有我以为的盛况或凄凉,也不黑暗也不明亮,但叫人耳目一新感到一阵清爽。最外一层环绕着蓝色的宝石般的冰柱,有棱有角,有模有样,有的区域围起来像花圃,有的则像是森林、山峦或者帆船。再近一点儿的是黄白相间的环形细沙,它们在半空中旋转,时而凝聚仿佛一根粗壮的麻绳,时而分散仿佛行星环,美妙极了。后来我低下身认真观察细流以内的变化,惊喜地发现陆面上有一种微小的嫩草芽般的生物,它们害羞地在自己的洞口处上跳下窜,对我们充满好奇又不敢大着胆子全部把身体露出来,只好一面躲藏一面试探,因此给大地留下微弱的但很细腻、美丽的荧光。

直到首领和他的影子巫师出现,这色彩的乐园才变得黯淡无光、枯燥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