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交警默不作声。他知道这就是这个国家公务员的潜规则：看见一些特殊阶级的车子，为免无意中得罪权贵，通常不做检查就放行了。叹了一口气后，年轻交警把注意力放回前方即将驶进检查站的另一辆卡车。

六门的豪华轿车开过去后，十分钟后已经开在沿海环山的公路上。环山公路在几十米高的海边上，从弯角看出去，可以看见雨中汹涌狰狞的海面。

后座的鹰勾鼻男人发话问：“你早预料到他们会放行？”

“当然，这就是人性中的规律，他们绝不会怀疑逃犯会藏在一辆这样的豪华轿车中，就算怀疑了，也不会想到逃犯不在乘客位上而是在司机座上。”说完，司机用一只手把头上的司机帽摘了下来。露出来的正是一脸得意神色的元千山。而后座的鹰勾鼻男人正是第八门徒史缺。

“如果失败了呢？”

“如果失败了，不是还有你吗？以你的枪法，瞬间就可以解决一连的人吧。”

史缺把脸一沉，他觉得这玩笑不好笑。

“现在可以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了吗？”元千山突然问。

“什么？”史缺内心一凛。

“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开枪呢？”

史缺沉默了，在两分钟前，他已经发觉车子的行驶方向并不是沿着组织的分部开去，于是暗中已经抄起了手枪在戒备着。

“神”在早前其实暗中还给他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元千山有什么异动，杀掉元千山，夺走手稿。

六门轿车如一头双眼发光的巨兽，在夜雨中，恒动地不断撕裂开前方的黑暗往前狂奔。车厢内，在两人内心的两头巨兽也在无声中搏击噬咬。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是在回‘天国’的路上？”史缺终于打破车厢内令人窒息的静默问。

“很简单，我们不是去‘天国’。”元千山淡漠地说。

“我们去哪里？”史缺的手已经握紧了枪身。

“地狱！”

说完，元千山头一缩，迅速打开了车门，从快速飞驶的车子横身跳了出去。

后座的史缺慌忙拔枪射击时，才猛然发觉自己是完全落进了元千山的陷阱中去了，这种迎宾豪华轿车中，为了保护后座贵宾客人的隐私，后座和前座的空间并不联通，两者之间隔有一个可拉上帘子的玻璃窗口，现在史缺终于发现，这块玻璃竟然是防弹的。再想打开车门随着跳车，也发觉车门已经被元千山锁死。

子弹再快，也快不过思维，很公平——谁快，谁活！

在史缺的吼叫声中，车子在前方的一个弯角冲破了崖边的防护栏，直坠下底下的漆黑海面中去。

翻滚了几圈后，元千山缓缓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污迹和水迹，他来到车子冲破护栏坠下山崖的缺口往下眺望。此刻的他，就如一尊矗立在崖边的魔像，默默地在寒风中看着崖下瞬间已被海涛吞噬的车子，良久，看不出有任何高兴表情的元千山再次口中喃喃地念叨出刚才他蹲在‘鹰’的尸体旁所念的字句，可是这次终于发出了音节：“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复有地狱，名曰四角。复有地狱，名曰飞刀。复有地狱，名曰火箭。复有地狱，名曰夹山。复有地狱，名曰通枪。复有地狱，名曰铁车……”

那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第五品名的经文。相传传诵地藏经能起到渡化死者怨灵的功效。

可是元千山知道，他念诵地藏经，为的不是替死去的‘鹰’和刚坠下山崖的史缺超渡，他想要超渡的是已经在地狱里的“元千山”。

在他的记忆海洋中，又浮起了那个少年俊美的脸孔，很多年前，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中，他转过头来看着他，语气是如此坚定地说：“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吗？因为它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颜色。我想要一个像雪一样洁白的世界。”

所以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想要得到一个美好世界而死去的那个俊美少年——“元千山”，他必须把“神”灭掉。

——无论前方还要他背负多少的罪恶。

——无论他在地狱里的路还要走多远。

这是他的地藏道。

雨又开始大了起来，还夹带着隆隆雷声。看着眼前凌厉的风雨，他觉得这似乎是在暗示着他的前途未卜，这次带着手稿潜逃，到底能不能摆脱组织的魔掌，还是未知数。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他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触。很多年前，有两个情如手足的少年，曾一起在大雨中脱了上衣朝天空挥舞着，并向漆黑的天空大喊说一定要以所学改变这黑暗的世界。

人只要踏错一步路，果然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看着天空上刚划过的一道闪电，他突然感觉就像上帝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一只眼睛，他又想起了把尹天磊信用卡购票记录传给他的“上帝之瞳”。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见白添礼时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眉目，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有趣的小子！”

嘴角牵起一丝诡异的笑意，披上身藏的一件折叠雨衣，他迈步走入茫茫风雨中。

漆黑的茫茫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