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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迷雾

作者:师风 | 分类:游戏 | 字数:14.9万

第04章 峰回路转

书名:重重迷雾 作者:师风 字数:8522 更新时间:2024-09-17 18:25:25

第04章 峰回路转

新闻记者添田彰一火冒三丈,悻悻然走出了外务省的办公大楼。

竟然说什么让我去问温斯顿·伦纳德·斯宾塞·邱吉尔,添田彰一感到怒火中烧,忍无可忍:这个**官僚纯粹是在玩弄外交辞令,戏耍奚落自己。

村尾芳生处长的戏耍奚落表情,此刻依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添田彰一的眼前。他脸上那种神色,说话那种语气,全都是一派官腔官调的讥笑嘲讽。

添田彰一缓步走在外务省办公大楼旁边的人行道上。刚才他在外务省接待室里隔窗所看到的七叶树凌乱的枯叶,此刻正在自己的脚边飞旋飘舞。风刮的不小。

身后开过来一辆插着一面报社小旗的轿车,“吱”地一声停在了添田彰一的身旁。

添田彰一原打算独自一人走一会儿,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是,他又考虑到自己已经让司机等候了那么长的时间,也就没好意思打发人家空车返回报社。

“添田记者,您要去哪儿呀?”

司机在添田彰一的背后询问。

“嗯……”添田彰一此刻根本无意马上返回报社,就随口说道:“哦,到上野一带吧。”

添田彰一此刻需要找一个地方溜达溜达,排遣一下闷闷不乐的心情。随口说出的上野,也只是他恍恍惚惚之间,随意想出来的一个根本就无所谓的地方。当轿车果然驶上了上野的大坡道以后,司机又一次询问他接下来要向哪里开好。

这一辆轿车还是添田彰一从报社里任务十分繁忙的汽车队里要来的,他此刻又怎么好意思说出自己要到上野悠哉游哉地散步消遣呢。

在一片树叶已经凋零的杂树林子对面,依稀显露出那饰有青紫色骶尾的上野博物馆古香古色的屋顶。

“请你在图书馆大街等我一下吧。”

添田彰一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许久以前的学生时代,添田彰一原是这座上野图书馆的常客。但是,自从大学毕业,进入报社工作以后,他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光顾这座颇有历史的图书馆了。从上野图书馆前面直达莺谷的国营铁道公司运营线路,是添田彰一向来钟情有加的一条道路,道路两旁,古寺、荒坟星罗棋布。

轿车驶过上野博物馆门前,向着右方驰去。

依旧昔日模样的上野图书馆突兀展现在添田彰一的面前,轿车在饱经沧桑,古香古色的上野图书馆门口停了下来。

“要等您嘛?”

“嗯……”添田彰一走下轿车,略一思忖,缓缓说道:“你先回社里吧,我还要很长时间呐。”

报社的小旗迎风招展,轿车一溜烟飞驰而去。添田彰一伫立在图书馆入口的石阶上远远望去,但见街道两旁堆积了一堆堆的银杏树叶,不远处有四、五个学生在漫步徜徉。

添田彰一有意故地重游,在这条道路上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刚刚在外务省受到村尾芳生处长一番羞辱,犹如一团黑色的淤块,至今依旧沉积在心头,迟迟不肯消散。他要重踏这条阔别已久,令人无比神往的道路,重温当年的的件件往事,以此驱散此前的种种不快。此刻,正值天高云淡,秋阳融融,令人心旷神怡的大好时光。

添田彰一刚刚迈开脚步,蓦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立足之地,正是上野图书馆呀!于是乎,一个新的念头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他的脑际。

添田彰一举步迈进这座历史悠久的上野图书馆,他的浑身都沉浸在往事的深深回忆之中。他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购买了入馆券,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馆员默默地由小窗口把入馆券递到他的手上。物是人非,虽然这位老人理所当然与他学生时代所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却同样都是饱经沧桑,老态龙钟,添田彰一不禁往事历历,旧情依依了。

虽然斗转星移,图书的借阅办法几经修改,已经与当年大不相同。但是,图书馆的馆舍依然陈旧不堪。添田彰一夹杂在三五成群的学生们之间,走进了摆放着一排排借阅书目索引卡片柜的房间。这里已经鸟枪换炮得到扩大,远比昔日宽敞了许多。

图书管理员端坐在借阅处的正面,添田彰一询问自己所要借阅的书目。

“请问,有没有1944年,也就是昭和十九年前后的**职员名录呢?”

女图书管理员的身上,穿的还是一套学生制服。添田彰一当年所熟悉的那位男性图书管理员,也不知道是工作调动了呢,还是辞职不干了,反正没有出现在那光线昏暗的窗口里面。

“请您查找分类卡XXX号。”

添田彰一走到图书管理员告知的卡片柜前,只见在一排排卡片柜之间,正有一些读者脚步轻轻地缓缓移动着,一如自己当年来到这里查阅借阅卡时的情景。

添田彰一将自己要找的书号填写在借阅传票上,就拿着借阅传票来到另一个房间—借阅处借阅图书,借阅处的房间格局一如当年,毫无两样。在借阅处,添田彰一也没有见到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孔,负责借阅工作的清一色都是稚气未脱的年轻人。

在自己要借阅的图书由工作人员从馆藏书库取出来之前,添田彰一无所事事,只好坐在长椅上耐着性子等候。一位在自己的学生时代就时常见到的老人,同样作为一名读者也在规规矩矩地耐心等待着。房间内一片昏暗,还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

添田彰一终于借到了一本大部头的日本**机关职员名录,他兴冲冲地两手捧着大部头,走进了旁边的读者阅览室。他坐在一群学生们之间,打开日本**机关职员名录,找到了野上显一郎曾经供职的日本驻某中立国大使馆一栏。

当年日本的驻外使馆屈指可数,在欧洲派驻大使馆的总共只有五个国家。添田彰一很快就找到了野上显一郎所在的大使馆,看到了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名单:

特命全权大使 寺岛康正

大使衔一等秘书 野上显一郎

二等秘书 村尾芳生

总务秘书 门田源一郎

使馆武官 伊东忠介,陆军中校

添田彰一立即将这份名单一字不漏地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截止时间是1944年,也就是昭和十九年三月,大使馆人员极少,屈指可数,这一点就说明了当时的形势何其艰难。

在大使馆的五名工作人员之中,特命全权大使寺岛康正业已不在人世,大使衔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也已魂归故土。二等秘书村尾芳生,毫无疑问就是刚刚在外务省办公大楼接待处里会见过,现任日本外务省欧亚司某某处处长的村尾芳生。添田彰一至今还满头雾水,一无所知的,则是另外二位: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以及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的下落。既然村尾芳生处长对大使衔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死亡前后的情况守口如瓶,只字不提,那么,自己就只有大海捞针,找到这二位老兄,设法寻找踪迹了。

竟然说什么让我自己去询问温斯顿·伦纳德·斯宾塞·邱吉尔,添田彰一对村尾芳生处长这个**官僚的外交辞令,依旧耿耿于怀。他一赌气来到上野图书馆,并不违背自己想要深入了解野上显一郎临终真实情况的初衷。不过,说一句老实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可以说,倒真是村尾芳生处长那一番冷嘲热讽点燃了自己的激情,从方面帮了自己的大忙。

后来,添田彰一走出了光线昏暗的上野图书馆,来到一条并不热闹的街道上,本来柔和宜人的秋阳此刻竟然显得有几分刺眼炫目。他沿着一带长墙,信步向前走去。这一带是自己当年常来常往的地方,但是却时已过境未迁,依然昔日的旧模样分毫没有改变,早已坍塌的残垣断壁依旧支离破碎,只不过原来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将军陵经过一番修缮,稍稍有所改观。一路上,并未遇见一个行色匆匆,急如星火的人,这也使得添田彰一的烦躁情绪得以缓解,甚至竟有点心平气和了。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川流不息,内中自然不乏成双成对,牵手挽臂,悠闲自在的情侣。叶落归根,银杏树高大参天的树冠,光秃秃地直刺苍穹。

添田彰一细致入微地盘算着自己下一步就要着手进行的事情:了解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的情况,只要到外务省一问便会一清二楚。令人一筹莫展的是,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下落不明,杳无音信。完全可以预料,要想找到这位使馆武官,恐怕是大海捞针,必然会旷日费时,颇费周折。

添田彰一似乎预感到,自己下一步将要付出的努力或许会徒劳无益。村尾芳生为什么要对野上显一郎的情况如此讳莫如深,守口如瓶?这一点,实在是令人费解。因为大使馆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明明已经患病不治,死于瑞士,而且,日本外务省郑重其事发布了他的身亡讣告。

添田彰一之所以萌生出追查野上显一郎死亡真相的动机,乃是起因于听到恋人野上久美子所讲述的表姐芦村节子的奈良奇遇。芦村节子在奈良的古刹里,意外发现了酷似野上久美子亡父野上显一郎的笔迹。起初,添田彰一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听而过。当时,后来这件事却又萦绕心头,无法忘怀。

也就是说,酷似野上久美子亡父野上显一郎的笔迹出现在奈良古刹这件事,成为一种心理暗示,激发起添田彰一查明大使馆一等秘书临终情况的动机。

添田彰一后来四处奔走,多方打听,调查了1944年,也就是昭和十九年日本驻欧洲某国大使馆成员的现在状况。经查明,大使寺岛公一已故,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已故,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已故,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下落不详。

大使寺岛公一已故,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已故的情况,添田彰一原先已经掌握。在调查的过程中,又得知了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已故的消息。

添田彰一又一次跨进了日本外务省办公大楼的大门,前去询问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的情况。

“总务秘书门田源一郎吗?此人已经不在人世了。记得是在二战结束以后,他回国不久,就在原籍佐贺市与世长辞了。”

一位外务省官员如此答复。

添田彰一所要查找的对象,至此又减少了一个。还剩下的,就只有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一个人了。

至于这位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也是生死未卜,音信杳然。要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寻找当年一位军界人士的下落,势必要比大海捞针还要艰难。

在此后一系列的调查之中,添田彰一翻阅了大量的历史卷宗,总算又发现了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的原籍是在大阪府的布施市。于是,他与自己所在报社的大阪分社取得了联系,拜托他们在布施市**方面协助调查原大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的下落。然而,出师不利,厚厚的户籍册上却既无使馆武官、陆军中校伊东忠介的死亡记录,也不知此人现在的行踪。

添田彰一感到灰心泄气,十分沮丧。自己大海捞针,视为救命稻草的那二个人,一个据说已经死亡,一个则是下落不明。至于唯一一位知情人,外务省处长村尾芳生,看来已经铁了心守口如瓶,无意再透漏野上显一郎的任何情况,自己也不想去苦苦哀求,再碰钉子。哪怕只是为了赌一下上次见面时他对自己百般奚落这口恶气,他添田彰一也要绕开村尾芳生,另辟蹊径,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

添田彰一一连几天都在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之中度过。有关野上显一郎的线索,在村尾芳生这堵高墙面前,已经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添田彰一的最后一线希望,就是下落不明的大使馆武官,伊东忠介中校。他以为从旧军人方面了解或许会有所突破,就让对这方面了如指掌的记者协助调查,但是,仍然石沉大海,毫无头绪

见到添田彰一没完没了地调查这调查那的情景,一位朋友就好奇地问:

“你小子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由于相互之间关系十分密切,所以,添田彰一就讲述了事情的原由。不过,对于野上显一郎的情况,他则只字未提。只是说自己想要收集战前日本外交工作方面的资料,需要了解当时驻某国大使馆的一些情况。

这位朋友热心地为添田彰一出谋划策:

“天无绝人之路。不妨找一找当年的日侨,看行不行?你可不能只想到大使馆职员这一条路,要知道走访普普通通的日本侨民,同样也是一条道路哟。”

然而,一个普普通通的日本侨民并不会了解大使馆要员野上显一郎死亡的真实情况。因为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日本侨民,自然都是轻易无缘问津大使馆这种国家驻外机构的。

“如果能有一个更加接近大使馆的人,那就太好啦!”

“是呀。如果能有一个更接近大使馆的人,那就太好啦……”

那位古道热肠的朋友还在为添田彰一冥思苦想妙计良方。

“……嗯……,真是无巧不成书,还真有了!”

“你说什么?”

“有一位当年的日本驻欧洲特派新闻记者,你的同行,此人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但是,他却肯定是经常出入日本大使馆探听战事消息,寻找新闻素材的。所以,此人一定会洞悉大使馆的内情。”

朋友指的是报社特派记者,不过,在昭和19年,也就是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1944年前后,日本新闻报社真的会在欧洲派驻特派记者吗?”

“有哇。而且,还是一位大名鼎鼎的新闻记者呢。”

“是哪一位呀?”

添田彰一流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

“泷先生,泷良精先生哟。”

“泷良精先生?”

添田彰一不禁一惊。

大名鼎鼎的泷良精先生,此人正是添田彰一自己所在日本新闻报社的前任总编辑。诚如朋友所言,大战期间,泷良精先生的的确确曾经担任日本驻某国特派记者,后来,他离开该国,转而留在瑞士。

泷良精先生回国伊始,便由报社国际部长荣升为总编辑兼报社评论员。不过,泷良精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辞去了报社的职务,现在出任世界文化交流理事会的常务理事。

“果然不错,就是泷良精先生。”

添田彰一一脸骑着驴找驴的神情,可真是灯下按,当局迷啊。

“怎么样?泷先生会告诉你的。他可是你以前的顶头上司,现在又是一个文化交流团体的常务理事,处于这种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地位,他应该会毫无保留,对你畅所欲言的。”

“谢天谢地,可真是太好啦!”

添田彰一大喜过望。其实,添田彰一与泷良精本人并无直接交往。泷良精先生作为报社的元老,虽然名噪一时,添田彰一自然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但是,却是至今尚未谋面,无缘一见。

添田彰一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区区一名平平常常的普通记者;而对方呢,却是一位由报社总编辑跃居报社评论员高位的大人物,虽说也是与自己同在一家报社的一位元老,但是,地位悬殊,天壤之别。假如因公是工作上的事情,见个面倒还勉强说得过去。然而,自己却是向人家打听野上显一郎的情况,如此举动显然有点唐突造次。

倘若是在一般的场合,只要拿出一张报社的名片,找个借口收集素材,便可堂而皇之直出直入。可是,对于大名鼎鼎的泷良精先生却是红灯挡道,此路不通,根本不行,非要找人引荐不行。

在自己所在的报社里,泷良精派系的党羽林立,无处不在。添田彰一从中找到一位与自己关系比较亲近的人,现任日本新闻报社调查部长恰如其分,十分合适。此人乃是泷派嫡系,与添田彰一的交往也不是很浅。

报社调查部长听了添田彰一的请求,就给他开具了一纸介绍信。虽说名义上是一张介绍信,其实,也就是在部长本人的名片背面,写了几句拜托的话而已。

“你要去采访什么呢?”

调查部长询问添田彰一。

“我想听泷老前辈谈一谈他二战时期在欧洲的情况。”

调查部长为人温和厚道,他告诉添田彰一,世界文化交流理事会常务理事泷良精,天天都在世界文化会馆。

世界文化交流会馆坐落在东京都一个环境十分幽静的台地之上,附近设有好多个国家驻日本的大使馆、领事馆。缓缓起伏的山丘因形就势修成了一条坡道,路面上刻画了一些令人赏心悦目的方格图案。

一道颇有年头的长墙,身披着一层油绿油绿的蔓生植物,绵延开去,一眼看不见尽头。在一户户人家那大小不等,式样有别的宅邸里,全都栽种有一些枝条繁茂的树木。事实上,这一带也正是“林间洋房俏,异国旗帜飘”的外国侨民居住区。

世界文化会馆的所在,原是日本一个旧财阀的别墅。如今,这里早已是一派异国风情,居住在这里的房客,清一色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馆方明文规定:凡非身份十分显赫的外国名流,一律谢绝入住。

添田彰一缓步走进旋转大门,在入口旁边的接待柜台前面站定。可以看见,那里有三、四名工作人员正在彬彬有礼地和几个外国人交谈着什么。

“请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助?”

过了好半天,才有一名工作人员在送走外国人之后,上来和添田彰一打招呼。

“我要会见泷先生。”

添田彰一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名片和调查部长那张写有介绍信的名片,递了过去。 接待人员打电话联系之后,为添田彰一指示了方向:

“请您到会客室等候。”

会客室设在二楼,透过宽大的落地大窗,楼下那曲折回环的和式庭院尽收眼底。

在会客室里,坐在沙发上的,同样也都是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泷良精的出现,是在添田彰一足足等待了三十多分钟之后,渐渐感到厌倦,正要起身踏着大理石地板踱步的时候。

泷良精体格健壮,身材高大,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面庞显得轮廓分明,经过精心修剪的花白头发,也与他那早已没有日本人特征的相貌十分相称。实际上,当添田彰一站起身来,和泷良精二人迎面相遇之时,泷良精竟显得是那样的威风凛凛,简直有点居高临下,咄咄逼人。以泷良精那种威严,那种气势,即使在外国人之间周旋,也是应付裕如,游刃有余。

“我是泷良精。”

世界文化交流理事会常务理事泷良精手里捏着添田彰一递过来的名片,等到添田彰一寒暄完毕,便指着椅子让座,那架势也带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劲头。

“请问,小伙子有何见教?”、

开门见山,毫不客套,这一点也颇有几分外国人的风度。

“冒昧前来打扰,小生是想听泷前辈介绍一点您老当年旅居日内瓦时的情况。”

添田彰一直视泷良精的面孔,说。

“噢,小伙子是要打听一些老掉牙的陈年旧事啊。”

泷良精那双眼睛,深深地隐藏在隐形眼镜的后面,眼角布满了一道道细细的皱纹。

“泷前辈,我想您老也知道,小生冒昧打扰您老的目的,就是想要了解一些昭和十九年病逝于瑞士日内瓦医院的日本大使馆一等秘书野上显一郎的情况的。”

或许是一种心理作用吧,添田彰一感到泷良精那双藏在隐形眼镜后面的眼睛骤然之间变得熠熠闪光了。本来眯缝成了一条细线的眼睛,一瞬间竟变得炯炯有神了。

沉默良久,这位世界文化交流理事会的常务理事泷良精好一会儿并没有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在口袋里摸索着名贵的雪茄烟。

“泷前辈,您老当时在日内瓦,可曾认识野上显一郎先生吗?”

泷良精拿着精致的打火机打着火,俯身点燃了雪茄烟。

“名字倒是有所耳闻,但是,并不真正相识。”

泷良精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说。

“不过,泷前辈,您老恐怕总会了解一些野上显一郎先生在日内瓦医院病故的情况吧。”

“啊,有所耳闻。”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泷良精也不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是考虑再三,沉吟良久之后,才回答的。

“泷前辈,野上显一郎先生在弥留之际,情形如何呢?据说,野上显一郎先生在大使馆工作十分劳累,真的是积劳成疾的吗?”

“或许是吧。”

泷良精含糊其辞,语气十分冷淡。

“泷前辈,您老在日内瓦担任特派记者,自然会对当时日本**的外交情况明察秋毫。当时,大使因病回国,想来,野上显一郎先生应该是代理大使职务,要与同盟国以及轴心国敌对双方左右周旋,纵横捭阖,历尽艰辛,呕心沥血开展外交活动。此番苦心,泷前辈,您老身临其境,洞若观火,大概感同身受,了如指掌吧?”

“是的,野上显一郎先生应该是在停战的前一年去世的,大概是操劳过度所致吧。”

泷良精支支吾吾,敷衍了事地说。

“您老当时在日内瓦,有没有听到过野上显一郎先生临终的一些情形呢?”

“没有。”这一句话,泷良精倒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也不想一想,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我只是一个特派记者,不过就是通过中立国给报社传递一点战况而已。对一个外交官员的病故既无兴趣,大使馆也没给我下过通知。”

添田彰一意识到,此次自己的采访又要碰壁了。即使说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也只能是像扔出去的皮球一样被反弹回来。泷良精背靠弹簧椅垫,悠然自得地摇晃着二郎腿,从那架式看来、还有几分蔑视自己这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小记者。

添田彰一知道,打从见到泷良精的最初一刻起,自己的美梦就彻底破灭了。出于是自家报社元老这一点,添田彰一曾经对对方怀有一种亲切感。误以为自己是泷良精曾经长期工作过的报社记者专程来访,总会畅所欲言,谈个痛快淋漓的。

然而,泷良精却从一开始就冷若冰霜,简直使人觉得他有一点居心叵测。无论自己询问什么,都得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添田彰一懊悔自己当初错选了人,便把刚刚打开的笔记本重又收进口袋。

“多有打搅!”添田彰一的临别寒暄并不是出于对一位报社元老的礼貌,而是一个新闻记者对于采访对象的客套。

“你等等,”背靠弹簧椅垫的泷良精,口衔着名贵的雪茄,微微抬起身子,问道:“喂,怎么,你是要写一篇报道?”

“是的,我打算先调查一下,如果有价值就写上一篇。”

“要写什么内容呢?”

泷良精望着添田彰一问。

“打算写一篇《战时日本外交之回顾》。”

“噢!”

泷良经重又衔上了雪茄,闭上了眼睛。只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添田彰一才感到

了对方是自己所在新闻社的前任总编。

“纵然有一点价值,也是白费工夫。”

泷良精突然又加重了语气说。

“为什么呢?”

“没有一点新意呀。而且,在当前也没有什么社会意义,一堆陈糠烂谷子嘛!”

添田彰一实在忍无可忍,怒不可遏了。假如不是因为对方是报社元老,那他添田彰一可真要厉声呵斥,大发雷霆了。

“您老的高见很有参考价值。”

添田彰一只是不冷不热,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就从弹性很好的弹簧靠垫上直起身来。四周是清一色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对老年夫妇在低声交谈,一对青年夫妻们任由孩子们满屋子跑来跑去,他自己就置身于这样一种很不习惯的气氛之中。

添田彰一踩着打腊地板走出大门,无精打采地坐进汽车,踏上了归途。然而,心中却是满腔愤慨,怒火倍添。泷良精竟然像在欣赏面前的建筑物一般,尽管彬彬有礼,但却冷若冰霜,难以想像此公还是和自己同在一家报社工作过的元老。假如事先作好思想准备是去求见一位政客出身的理事,那么,心情自然就会两样。正因为自己将泷良精当成了自己所在报社的老前辈,所以才格外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