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的小村落上空升起了袅袅炊烟, 一麻衣少女赤脚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眉心处烙下一朵娇艳的红梅花，她单手托腮眺望着远方, 橙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被海平面吞噬, 天边的红霞也渐渐黯淡下来, 但茫茫大海上依旧没有出现她等待的身影。

“女娃, 你父亲回来了吗？”不远处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还没有, 母亲。”少女头也不回地大声地回答道。

太阳终究被大海无情地吞没，天空拉上了一块幕布，月亮与星星登上了表演的舞台, 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白日里发生的趣事，村口的火把亮起, 试图驱逐无尽的黑暗, 女娃看着依旧平静的海面, 不免有些着急，父亲很少会在天黑以后才回来,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女娃，回家吧，父亲一会就回来了。”身后响起一道沉稳的男声。

女娃望着海面，动也不动。

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肩膀，女娃回过头, 借助着村口摇曳的火光看着站在身后的男子俊朗的脸, 嘴巴微微嘟起：“不, 我要等父亲回来。”

“天色晚了, 海边风大, 容易凉，还是回家等吧。”男子耐心地劝道。

“不要……”

正当女娃与男子争执之时, 一道宏厚的男声从远处传来：“女娃，炎居，你们两兄妹在说什么呢？”

“父亲！”女娃一听这声音，忙从礁石上跳下来，踩着水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两只大手将女娃抱了起来，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女娃咯咯一笑，伸手搂住手主人的脖子，脑袋蹭了上去：“父亲，怎么今日这么晚才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女娃可是挂念父亲了？”男子笑呵呵地问道，伸手招过立在不远处的长子炎居，朝村里走去。

女娃仰起头，一脸正色地看着男子：“父亲，可是那天上的三足金乌不听话了？我今日看它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回家！父亲，女娃代你去教训它可好？”

看着女娃娇憨的小脸，炎帝神农氏不由得失笑出声：“哈哈……为父的好孩子，只是那载日的金乌栖息于蓬莱之东几万里的汤谷，需越过东海方能到达，又岂是你这小丫头能去的了的？”

“女娃为何不能去？”对于父亲的回答，女娃万分不乐意。

炎帝笑而不语，走进位于村口的家：“听訞，我们回来了。”

一身穿麻衣的女子走了出来，如瀑般的长发用一条细麻绳随意地束起，容貌上与女娃有九分相似，见女儿被丈夫抱着，嗔道：“女娃多大个人了，还要父亲抱着？”

女娃见母亲生气，忙从父亲的怀里溜了下来，吐了吐舌头，拉着跟在身后的男子炎居钻进了一旁的房间，只听乒乒乓乓的声响过后，女娃和炎居端着几个盛满了饭菜的粗糙陶碗走了出来：“父亲，母亲，可以吃饭了。”

晚饭过后，一家人聊了聊天，便各自散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女娃从睡梦中醒来，天已大亮，她翻身跳下床，走出房门，左右看了看，父亲和兄长早已出门，母亲在隔壁的屋子忙碌着什么，她飞快地从挂在墙上的竹篮里抓了几个野果子放进怀里便往屋外跑，或许是动静有些大，惊动了母亲，只听母亲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女娃，去哪里呢？”

被叫住的女娃停下脚步，暗自吐了吐舌头，回头看着母亲：“我出去采些果子。”

对于女儿的回答，听訞并没有怀疑，她点了点头：“去吧，早些回来。”

“好！”女娃高声应道，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烈日当空，迎面吹来的海风都夹杂着难以抵挡的暑气，跑出村口，看着碧波万顷，一望无际的大海，女娃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单手叉腰，半眯起杏眸，仰起头，抬手指着头顶上那颗释放着光与热的太阳，叫道：“我一定要把你找到，然后好好地教训你。”

面对女娃的挑衅，三足金乌与太阳相当大度地不予理会，继续执行着炎帝分派的任务。

女娃跺了跺脚，转身跑进了临近村落的一片小树林，不一会，一张简易木筏被她拖了出来，木筏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野果和一个兽皮制成的水囊，木筏在泥地上拖曳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纹路，很快地，她停了下来，直起身子歇了歇，将绑着木筏的木藤抓在手上，朝海边走去。

“女娃，你把你哥哥前些日子绑的木筏拉出来做什么？”一外出干活的村民路过，大声问道。

“……晒晒太阳。”杏眸骨碌碌地转动的同时，女娃的大脑也在高速旋转，借口脱口而出。

村民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了一句“小心”便转身离去。

女娃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将木筏推进了海里，她也连忙跳上木筏。

海浪起起伏伏，带着木筏渐渐飘远。

女娃抓了一个野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驱赶了些许烈日带来的暑气，她眯起眼眸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大海，几下便将野果吃完，抓起放在一旁的桨，双臂使力向前划去。

毕竟是女孩子，力气自然不大，没多久，女娃便双臂酸痛，她将桨从水里抽了出来，放在木筏上，任木筏随着水波飘浮。

一朵厚厚的云彩飘来，将当空的烈日遮住，空气里的暑气顿时减少了些，女娃趴在木筏上，双手捧了些海水拍了拍脸，虽然水是温的，但比起脸上的热意来说那温度是低了不少，仍旧能带来舒适感。

“噗通”一声，女娃循声回头，只见原本在木筏上的桨不知为何掉落海中，与木筏的距离越来越远。

“哎呀，糟了。”看着远去的木筏，女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此时的大海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冷静，风渐渐地大了，海浪也一个比一个凶猛，木筏上的野果也前仆后继地滚落大海，水囊也步上了野果的后尘，女娃有些害怕地抓着木筏上的木藤，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稻草把她压断。

巨大的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涌来，无依无靠的木筏只能随着海浪起伏，时而被浪尖抛向高空，时而坠落海面，再结实的木筏也经受不住这般考验，只听得“刺啦啦”的声响，将木头绑在一处的木藤绷断。

木筏散了，女娃跌入海中，那根稻草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手里消失。

一个巨浪打来，不习水性的女娃就这样被淹没了。

就这样，女娃的精魄化身为精卫，开始了她填海的旅程。

“那叫女娃的女人怎么这么蠢，本爵爷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不会游泳还要下海，还要找太阳！女人，你说着女娃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了！”小蝙蝠一只手用牙签戳了一块削了皮、去了核的苹果放到爱妻嘴边，另一只手抓着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说道，“这种胎教的动画片少看点，别把本爵爷孩子的智商弄低了！”

看着被扒个精光的苹果，奚米露微微皱起眉头，却又不得不张开口将苹果咬住。

岐山，手里捧着一碗酸辣粉，眉心处烙下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花，眉如远黛的杏眼女子打了一个异常响亮的喷嚏。

故事并没有因为女娃化身精卫鸟填海而落下帷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精卫填海的工作日以夜继，不眠不休，就如同移山的愚公一样，子而孙，孙而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发鸠山的石头渐渐地少了，而东海的水平面却没有半点低下去的迹象，虽然说水平面没有下降，但是水的容量减少了很多，这件事情不仅严重影响了东海水族的日常生活，破坏了东海的生态平衡，也导致生活在东海边的人类向内陆地区退了好几里地。

无数封投诉信送到了东海龙王手中，苦恼不已的龙王找来三位兄弟，商量对策，从利诱到威逼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到发起双方谈话、三边会谈，当初那只精卫的第七十二代传人在刚刚接过老祖宗的枪后便陷入了沉思。

填海的工作就这样渐渐地被搁置了。

“父王，我要出海！”扎着总角辫的小男孩站在与自己一般高的桌子前，冲着坐在桌后的男子嚷嚷道。

“你还小，等你大了才能出海。”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小男孩听出了父亲语气里的敷衍，不满地嘟起嘴：“我已经一千岁了，哪里还小。”

男子抬起头，摸了摸许久不曾整理的胡子，说道：“按照人族的年龄阶段来算，你还是一八九岁的小孩，哪里不小了？”

“哪里都不小……”小男孩的声音渐渐低了，嘟起的嘴巴完全可以拴一头驴。

“乖，出去和小虾小蟹玩，父王这还忙着呢。”男子朝儿子挥了挥手，再度将注意力放在面前那叠厚厚的纸上。

被父亲随意打发的小男孩撅着嘴瞥了一眼挂在父亲身后墙壁上的画像，一脸不满地离开了，临出门前，他不小心踢到了一只抱着红色宝石的青螃蟹，青螃蟹顺着脚的力道骨碌骨碌地滚了出去。

“小弟，父王没答应？”面容俊朗的男子守在离书房不远的地方，见小男孩一副沮丧的神情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小男孩红了眼眶，他看了男子一眼，点了点头，鼓着腮帮子从男子身旁走过。

男子欲追上去表示一下慰问，却被一道清亮的声音给叫住：“哥，我们该去施雨了。”

“可小弟他……”男子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一副整装待发样子的女子，有些犹豫。

“那家伙自然有虾兵蟹将照顾，何必理会。”女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也是。”男子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伸手在空中一划，宽大的袍袖带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脚离开地面，身体迅速向前移动，透明的水波泛起一条条漂亮的纹路。

待水波渐渐平静，小男孩从巨大的珊瑚丛后面冒了出来，金色的发丝与红色的珊瑚相映成趣，他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消失的方向，一双墨色的眼眸充满了两泡热腾腾的眼泪。

一道白光闪过，原本小男孩站着的地方不见了人影，一条身长约摸两米的金色小龙摇着尾巴游弋在水中，龙头上顶着两个软软的触角，煞是可爱。

“小太子，你这是要去哪里？”背着龟壳的白胡子老头一步三摇晃地迈着方步从远处走来。

小龙回过头，眨了眨眼睛，硕大的眼泪从龙目中夺眶而出：“我要离家出走！”

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慢慢地走远了。

青螃蟹挥舞着大钳子，咔嚓咔嚓地横着穿过沙地。

龙王小太子打算离家出走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西海，但没有人会相信，因为上至西海龙王，下至虾兵蟹将，都知道他们家的小太子是个胆小鬼。

但是，事情总是有出乎意料的一面。

小太子真的离家出走了。

晴空万里而无云，碧波万顷而不惊。

或许是老祖宗留下的血液中的某些分子作祟，待精卫回过神来，她已从发鸠山衔了一颗石头飞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它看着脚下虽然陌生却也依旧波澜不惊的大海，纠结着口中的这颗石头到底丢还是不丢。

丢，破坏了生态平衡；不丢，自己的嘴巴一直张着难受。

“咕噜噜……”远处传来水冒泡的声响，精卫循声看去，只见某处水花翻滚，且越来越大，人会对不明物体产生好奇心，鸟也例外。精卫拍打着翅膀飞了过去，那一处的水花四溅开来，原本晴朗的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蓝色。

天，压得有些低了。

动物向来敏锐的第六感让精卫意识到危险，它努力拍打着翅膀飞向高空，怎奈云层越压越低。

终于，一颗大脑袋从水花的中心冒了出来。

没有心理准备的精卫尖叫一声，衔在口中的石头在空气分子的簇拥下展示了何为自由落体运动，小石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大脑袋的中心：“哎哟。”一道稚嫩的声音应和着精卫的尖叫。

“你是谁？”第六感让精卫察觉出危险的消失，而四周的压抑气息也一扫而空，头顶上的云层也逐渐散去，她停在半空，翅膀拍打的频率足以维持她的平衡。

“我是龙。”大脑袋仰起头，如墨般的眼眸看着精卫。

“龙？”精卫歪着脑袋看着水中的生物，在它的记忆里，并没有龙的概念，所以它只是意识到刚才那石块砸到了这大脑袋，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那个……刚才没有弄痛你吧。”

小龙微微晃了晃脑袋，抬起爪子，一颗小石头躺在它的手心里：“不痛，只是你这小石头还要吗？”

精卫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不要了。”就当填海了。后面这句话它并没有说出来。

“那送给我好不好？”小龙有些兴奋地说道。

显然没有明白小龙的兴奋点在何处，纵然如此，精卫还是点头：“那就给你吧。”末了，它还加了句，“如果你喜欢我给你多衔一点来。”在精卫的心里，毕竟自己伤到了他人，纵使不痛，但也在肉体上造成了一定的伤害，所以多几颗小石头如果能让这名为龙的生物开心的话，那又有何不可。

“不用啦不用啦。”小龙将小石头放进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小布兜里，笑呵呵地看着精卫，“那个……你是什么东西啊？”

“……我才不是东西呢！你才是东西，你才是！”对于小龙的描述，精卫怒了，它降低飞行高度，尖尖的嘴喙不断地啄着小龙的大脑袋。

虽然有龙鳞的保护，但毕竟害处于幼年期，在精卫秉持着“水滴石穿”的精神下，小龙的大脑袋渐渐冒出了一滴血，被精卫咽入了腹中。

“哎哟，好疼，我错了，我才是东西，你不是东西。”面对龙生中第一个交到的非水族的朋友，小龙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唯有抱着脑袋沉了下去。

看着水面上飘着的一丝嫣红，精卫的心顿时软了，怒气也散的一干二净，略带歉意地说道：“哎呀，对不起嘛，我不啄你了，你出来吧。”

过了好一会，小龙怯生生地将脑袋露出水面，眉心处一点红色，宛若盛开的梅花，精卫把身子压得更低，双脚站立在海平面上：“我叫精卫。”

“啊，我知道你。”小龙尖叫一声。

“你知道我？”精卫心中窃喜，它可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号已经传到了水族。

“你就是我哥哥姐姐说的那只要把东海填平的小呆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