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常, 真的是你！”云藤不由得失声尖叫起来。

常平正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平凡的国字脸配上那一双狭长的凤眸有着说不出的怪异，隔了半响, 傅延罗大笑出声：“哈哈……我说老常, 你那眼镜还是戴上吧, 起码会让那张脸和眼睛和谐不少。”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为这个原因发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没让你笑够？”常平正依言戴上眼镜。

“没。”傅延罗非常坦率地摇了摇头，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这笑点低的人, 只要看到一次便会笑一次，很不凑巧, 我就是这种人。”

“老大, 老常是被人绑架了吧, 眼前这货是披着老常皮的狼吧亲，他的声音也是被模仿的吧。”云藤至今仍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人是常平正, 她转头看向傅延罗，求证。

傅延罗敛起唇边的笑意，没有回答。

“云藤姑娘，这一年多来承蒙你照顾，感激不尽。”常平正笑呵呵地说道, 狭长的凤眸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哎呦喂, 你们到底是在闹哪样啊亲！”云藤看了看傅延罗, 又瞅了瞅常平正, 小嘴微微嘟起, 有些泄气地说道。

“都是竞争上岗惹的祸。”一道干净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云藤回头，只见晚饭后便不见踪影的龙牙手里拿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面带正色地站在不远处，黑白无常分立在他两边，而站在他们身后则是上百号手持□□短炮各种现代化兵器的小鬼，其中一个小鬼的肩膀上扛着一台新闻采访专用的摄像机。

“我还想说为什么你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常平正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老傅啊，有一个勤劳聪明的手下并不是一件坏事。”

“平等王大人过誉。”龙牙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是啊，不是坏事，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傅延罗环顾四周，一个小阴兵颠儿颠儿地搬了一张太师椅放到他身后，傅延罗一屁股坐下，太师椅前后摇晃几下，“尤其是在他那股倔劲儿犯的时候。”

面对傅延罗的抱怨，龙牙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显然对于上司的行径已经习以为常了，摊开卷轴，朗声说道：“平等王接法旨。”

常平正微微弓起身子，傅延罗站了起来，云藤等人一脸恭敬状，只听龙牙清澈的嗓音响起：“地藏菩萨谕：平等王常平正以律师之职在人间居住一年有余，秉公执法，为百姓伸张正义，谋取福利，深受百姓爱戴……”要讲一个人的缺点必须要先表扬表扬，做到先扬后抑，在一连串的高帽子后面总会跟着一个“但”字。

宣读完毕后，龙牙将黄色的卷轴递到了常平正面前，常平正不带一点迟疑地接过卷轴，直起身子，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云藤纠结的表情，他粲然一笑：“云藤姑娘不必为我烦恼，老傅常说每人都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我只不过是在承担这个责任罢了。”

“那……这个承担未免大了些啊亲。”云藤一脸唏嘘地看着被黑白无常套上铁链的常平正，地藏王菩萨的法旨一下，常平正便被剥去鬼王之职，坠入阿鼻地狱承受挖心之苦。

常平正笑了笑，看了看手腕上的铁链，抬头看向重新坐到太师椅上的傅延罗：“老傅，你是何时猜到我的？”

“因为姬美怡。”傅延罗的脸上笑容不在，妩媚的桃花眼平静地看向常平正，“她家里残留着你的气息，虽然微乎其微，但……”

“我没去过姬美怡家，你又……”常平正脸色一变，嘴角的笑容融入了几分苦涩，“呵呵……我懂了。是因为殷实吧，毕竟我与他有半年的师徒之谊，他的法术都是我亲自传授的。”

“老师……对不起……”手中的长刀落在地上，殷实双膝跪下，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脸上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眸色恢复了最初的黑色，颧骨上方的花纹也陷入了沉寂中。

“老常，你……什么时候盯上姬家的？”傅延罗转动着屁股下的太师椅，一圈、两圈……太师椅停了下来，背对着众人。

“自姬萧也进入侦探所后。”常平正盯着傅延罗的背影，“老傅，这次你让我一回吧，让我多问一个问题。”

“……好。”傅延罗的声音传来。

“当初姬萧也进入侦探所，你跟他说了什么？”常平正瞥了萧也一眼，问道。

被点到名的萧也微微一愣，随即一抹红晕爬上脸颊，很快地蔓延至耳廓。

云藤有些诧异地看着面红耳赤的萧也。

妲己面色略显苍白地站着，姬德作为护花使者站在她身后。

“说了什么。”傅延罗轻笑一声，“那你让小野熊自己告诉你吧。”笑声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萧也，从未被这么多人行过注目礼的萧也同志脸愈发红了，他万分不好意思地看了云藤一眼，在云藤诧异的目光下还原了当时的情况：“当时被父母催婚催得紧了点，老大便说他会让我在过年的时候带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媳妇儿回家。”

“……”

世界一片寂静。

常平正被黑白无常带走了，萧也面红耳赤地看着云藤，云藤尚处于萧也制造的爆炸性消息中没有回过神来，妲己瞥了两人一眼，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姬德看着妲己的侧脸，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殷实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衣角，傅延罗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斑驳的树影投射到他的脸上，阴暗中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唯一处于状态内的龙牙指挥着留下的小鬼收拾残局，小鬼们得到命令，收起手上的武器，忙碌起来。不一会，案发现场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那伙结成群的流浪猫在哀悼命丧白光之下随后被吃的皮毛骨头都没有剩下的同伴。

“判官大人。”为首的小鬼颠儿颠儿地跑到龙牙面前，双手交叉垂在身前，一脸恭敬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唤让云藤终于将飞到九霄云外的魂儿招了回来，她看了看被格式化后恢复初始状态的四周，又看了看被裹成粽子样的殷实和穷奇，抬手拍了拍脑门，哀叹一声：“还是让我继续做梦吧亲。”

“梦，终究会醒过来。”傅延罗的声音显得尤为低沉。

“可是……”云藤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她看了看傅延罗的背影，随后转头看向龙牙，“龙牙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牙瞥了傅延罗一眼，抬了抬手示意小鬼们可以离去，为首的小鬼应了一声，带领着队伍抬着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齐刷刷地消失在夜色中。

“那要从一年半前说起……”

在龙牙清澈的嗓音中，众人逐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本是实行终身制的地府在看到了人间人才选拔的好处后，也开始自地府成立以来的第一次领导人更替，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气概成为公元前二十一世纪“感动□□”十大人物之一的地藏王菩萨过腻了地府暗无天日的生活，决定要前往人间探索最新的统治之道，这样，就要选出新的地藏王。

在经过内部举荐、资格审查、工作考核等三个阶段，两位佼佼者脱颖而出，一位是五殿阎罗王，一位是九殿平等王，两人的支持率在整个地府那是五五之数，于是地藏王便给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到人间历练，时间为两年，内容是为人民服务，两次评估，取平均值，分高者则是下一任地藏王。

阎罗王与平等王的关系不错，纵使存在竞争，但也不影响他们之间纯男人的友谊，二人一个化名傅延罗，一个化名常平正，在同一栋大楼的同一楼层买下两个套间，一个人开了家“求己不如求人”的侦探所，而另一个人则经营一家名为“平等”的律师事务所。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着，一年过去了。

中期的评估成绩出来了，结果让人大吃一惊，一向懒懒散散，以吃为主、干为辅的傅延罗居然比废寝忘食，经常加班熬夜的常平正高出了二十分，而且人气度也高出百分之五，最主要的是，八殿鬼王的支持率由原来的四比四变成现在的六比二，六张支持票是属于傅延罗的。

这样的结果，不仅常平正不解，就连傅延罗也摸不着头脑。

由于是无记名投票，所以没有人知道谁的票投给了谁，但没有人对这次结果提出异议。

历练仍在继续。

在世俗呆的久了，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心总是会变的，浮躁、欲望、权力、利益……在无时无刻地寻找着人心深处的空缺。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常平正认识了殷实，三千多年前商朝最后一位君主帝辛的转世，随着姬萧也的加入，一场阴谋也就这样诞生了。

常平正本想间接制造一场混乱，傅延罗无法收场的混乱，由他出面解决不仅可以证明他的实力，也能提高他的支持率。只是有些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因为岁月过长而忘记了傅延罗人虽懒散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便是追根究底的性格。

混乱，终结在傅延罗的手中，而他也搭上了自己的前程和鬼生。

龙牙的声音渐渐低了，云藤看着傅延罗动也不动的背影，长吁一口气：“那老常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亲。”

“这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傅延罗站起身，抬手一挥，太师椅消失在黑暗中，他转身朝殷实走去。

殷实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傅延罗。

“老常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那你也该为你的罪孽做出忏悔。”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傅延罗的手心里徐徐冒出，借着白光，云藤清楚地看到殷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惧意，傅延罗微微扬起嘴角，“每个人都应该有所担当。”

手放在了殷实的天灵盖上，白光将他笼罩其中，过了好一会，白光散去，失去了意识的殷实倒在了地上，傅延罗缩回手，轻声道：“小云藤，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是。”云藤应了一声，走到殷实面前，抬起双手，又是一道白光从云藤的手心里倾泻而出，伴随着幽幽兰花香气。既然已经投胎转世，那前世的记忆也没有必要保存在脑海里，至于引发这场事件的常平正，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性。

空气里腥臭的气息渐渐淡了，凉风拂面，树影摇晃。

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