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很快就结束了, 奚米露与小蝙蝠打开门一前一后地走出询问室，淡金色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细小的尘埃飞舞在阳光里。

一朝被蛇咬, 三年怕井绳。

这句话似乎印证在小蝙蝠身上, 局长办公室在六楼, 询问室在二楼, 他死活不肯坐电梯, 用锻炼身体为藉口拉着奚米露推开消防门走楼梯。楼道建在公安大楼的东面，灿烂的阳光渗透了玻璃窗，洒落在浅灰色的水泥地上。

楼道很安静, 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奚米露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总结着舅舅的忌讳, 她知道这一次去绝对不是普通的聊天, 舅舅是侦察兵出身, 察颜观色是他的强项，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抓住马脚。如果小蝙蝠有什么地方不得他的心, 就算是自由恋爱的社会，她那棵刚刚冒出土壤的爱情小苗尚未经受阳光雨露的滋润便夭折。

“蒜头。”奚米露在平台上停下脚步，伸手拉住小蝙蝠。

“干嘛？”小蝙蝠转过头，血红色的双眸看着奚米露，手腕处传来一阵暖意。

“我舅舅最忌讳老字。”奚米露松开手, 淡淡地提醒道, “最讨厌打断别人话的人, 最讨厌吃东西发出声音的人, 最讨厌不守时的人, 最讨厌不注重个人卫生的人，最讨厌邋里邋遢的人, 最讨厌生活不检点的人，最讨厌油腔滑调的人，最讨厌高傲自大的人，最讨厌不负责任的人……”

“本爵爷不说话总行了吧。”

“最讨厌一问三不知的人。”

“那本爵爷去厕所躲着，你出来后找本爵爷。”

“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我擦，那你到底想本爵爷怎么样！”小蝙蝠的脑门已经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井字，血红色的双眸怒视着眼前的女人，如果可以，他想一口解决了她。

小蝙蝠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的空间里，奚米露微微一怔，随即一笑。有人曾经对她说过，爱一个人，就希望他得到至亲至爱之人的认可。原来，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小蝙蝠。

“喂，死女人，你笑什么？”小蝙蝠一脸不解地看着突然发笑的奚米露，难道……难道是他刚才吓着她了？小蝙蝠有些心慌，“喂，女人，奚米露……喂，露露，你……你笑什么？没事吧？”

“没什么。”奚米露渐渐敛起脸上的笑容，摇了摇头，“我们走吧。”言毕，抬腿朝最后一节楼梯走去。

“喂，女人，一会本爵爷见到你舅舅该怎么做呀？”小蝙蝠出声叫住了奚米露。

奚米露转过头，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小蝙蝠，淡金色的发丝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白皙的脸庞流露出认真的神色，格子衬衫和洗白牛仔裤包裹着他修长的身材，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一个完美的发光体，用母上大人的话来说，这么一个出色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奚米露微微扬起嘴角：“做好你自己就行。”

“哈？”未能真正领会□□话博大精深的小蝙蝠显然无法理解奚米露话中的意思。

“走吧。”奚米露朝小蝙蝠招了招手。

虽然依旧不解，但小蝙蝠依言跟上。

六楼的服务员见到突然出现的奚米露和小蝙蝠没有感到任何惊讶，显然是范潜提前打过招呼，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

奚米露抬手欲敲门，却被小蝙蝠一把握住了手腕：“女人，本爵爷真的不用准备什么？”万一这次见面砸了，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的感情也到此为止。

“不用。”奚米露抬起另一只手敲响了门，门内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进来。”

奚米露转开门把，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她顺势拉着小蝙蝠的手走了进去，看着办公桌后面忙碌的中年男子：“舅舅，天气不热，就少开空调。”

“跟你舅妈一样喜欢唠叨。”范潜抓起一旁的遥控器，将空调关闭，站起身，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倒腾着茶几上的茶具，“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在楼下已经喝了很多了。”奚米露坐在双人沙发上，示意小蝙蝠也坐下。

“哼，安诺那丫头拿了我自己都不舍得喝的金骏眉去招待你们，你们当然喝得多了。”范潜嗜茶如命，那罐金骏眉是他最宝贝的茶，被人顺去做招待，自然会心痛，但想着招待的是自己的外甥女，他的心稍微好受了些。

了解舅舅大人此时心思的奚米露抬手推了推眼镜，没有接话。

小蝙蝠正经危坐，他摸不清范潜的想法，也没有开口。

范潜哼唧几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后，顺手倒了两杯刚泡好的碧螺春放到奚米露和小蝙蝠面前，端起他那专用的印着红五角星的不锈钢杯喝了几口，如老鹰般敏锐的双眸一直盯着小蝙蝠，似乎他已成为自己爪下的猎物。

小蝙蝠毫无畏惧地接受着目光的洗礼，虽然他高傲，但他不傻，这一关都过不了，别说奚米露的舅舅，就连奚米露也会瞧不起他，想到这，小蝙蝠的背脊梁挺得笔直。

范潜面露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小伙子，好胆识。”

“谢谢叔叔夸奖。”小蝙蝠非常有礼貌地回答道。

范潜的脸一板，似乎方才那笑从来不曾在他脸上出现，鹰眸一瞪：“行啊，小子，竟然亲了我的外甥女！”

“叔叔放心，我会负责的。”小蝙蝠依旧没有摸清范潜的想法，他回想起奚米露曾经说过她舅舅讨厌不负责任的人，于是顺着范潜的话往下说。

“哼。”范潜从鼻腔里喷出了一个音节，“你说你负责，我就会让你负责吗？”

小蝙蝠被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奚米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住她差点喷出了口腔的笑声。

“我范家的孩子有那么容易被拐走吗？”范潜将手中的不锈钢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水珠溅起，落在玻璃上，“你是哪国人？有房产吗？年薪多少？父母在否？家中几兄妹？身份证啥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奚米露收起笑意，放下茶杯，低头垂眸，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耳朵竖得老高，眼角的余光瞥向了两人。

小蝙蝠连忙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红褐色的本子，递给范潜。

范潜接过本子，瞟了一眼封皮上的字，翻到了最后一页，嘴角微扬：“意大利人？前年来的？”

“是。”小蝙蝠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将家底交代清楚，“我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名下有一庄园，目前无业，父母已去世，并无兄弟姐妹。”

“今年二十九？”范潜扫了一眼出生年月，随即将护照还给小蝙蝠，“你条件非常不错，以前谈过女朋友吗？”

“没有。”小蝙蝠摇了摇头。

“没有？”范潜说话的音调调高，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小蝙蝠，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男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非常优秀，除了目前无业外，他暂时挑不出任何的缺点，但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以前没有谈过女朋友，这比让他相信铁树开花水倒流还难。

“本……我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女……露露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小蝙蝠看了沉默不语的奚米露一眼，有些着急地辩解道，“也是我最后一个女朋友。”

“哼，丫头，你信吗？”范潜看向自家外甥女。

奚米露抬起头，眼角的余光扫过面色焦急的小蝙蝠，看着范潜，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相信。”没来由的，奚米露想相信他，愿意相信他。

“哼，恋爱中的女人智商负两百。”见奚米露如此维护小蝙蝠，范潜胸腔中醋意有些泛滥，他冷哼一声，将视线重新放到小蝙蝠身上，见他神情放松，不由得又哼了一声，“没工作的男人，怎么养活老婆孩子。”

“我在瑞士银行还有一些存款。”

“哼，坐吃山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个想当啃老族，没点志气。”

“我会努力去找工作。”

“这还差不多。”范潜将不锈钢杯中茶一口饮尽，站起身，抚平裤子上的褶皱，说道，“小子，对我家露露好点，要让我知道你一脚踏两船，下次让你喝的就不是金骏眉，而是三聚氰胺。”

“是，请叔叔放心。”小蝙蝠立刻起身，鞠了一躬。在范潜面前，他的表现比在奚爸奚妈面前还要规矩。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将所有情况了解清楚，范潜便下起了逐客令，“露露，这周末带去家里吃个饭。找个日子你们俩把证给领了，你也老大不小，该安定下来，你结了婚，你爸妈就松一口气了，既然小贝家中父母都不在了，那就在我们这边定居，舅舅以前单位分了一套房子，空在那里，要不嫌弃，让你哥和你姐夫去找个装修公司弄一下，你们先凑合在那过日子，以后小两口有了钱再做打算。”

“……”奚米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范潜，鼻梁上的镜架逐渐滑落。她从没想到，向来少言寡语的舅舅也有这么唠叨的时候。

“结婚生孩子，不管是男人、女人，都必须经历的阶段……”

“舅舅，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舅妈等你回家吃饭。”奚米露拉着小蝙蝠头也不会地冲出了局长办公室，忙将门合上，驼色的木门隔断了范潜的声音，奚米露长吁一口气，转头看着身旁的小蝙蝠，只见他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得抿嘴一笑。

“死女人，你笑什么？”在奚米露面前，小蝙蝠又恢复了那“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态度。

奚米露轻轻地摇了摇头，伸手拉住小蝙蝠微凉的手腕：“我们走吧，回去刚好赶得上中午饭。”

小蝙蝠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微微转动手腕，将那只温暖的手抓在了手里，十指紧紧相扣。

奚米露一怔，随后又是一笑：“蒜头，我们走楼梯。”

“好。”小蝙蝠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低喝一声，“死女人，本爵爷说过多少次本爵爷不叫蒜头，本爵爷叫贝尔纳洛特雷伏诺。”

“可是，蒜头听起来更亲切，不是么？”

“……真的吗？哼，本爵爷勉为其难相信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