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这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除了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以外，她全身上下，包括瞳仁，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只在不同部位有着些许灰度上的差别。

女人身上罩着一袭纤尘般的薄纱长裙，勾勒出她修长而又纤弱的身躯。那层薄纱却又有异于世间所有的布料，仿佛活物一般，不断闪现着极微小的雪花噪点，让人联想到显像不良的屏幕，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真实的幻像感。

她垂落的足尖轻轻接触到地面，踩在凋落一地的藤条上，将它们踩为齑粉。

紧接着，满屋的尘土霎时飞扬起来，被一道轻盈的影子卷走，化作一道灰龙！

“大家小心！”悟空向着地面猛踏一脚，惊人的力量涌入右拳，向着直冲过来的长发女人正面击出，狂烈的拳风将她携来的尘土瞬间击退，但却像打在空气上一样，没有伤及她分毫！

女人化作大团朦胧的细尘，完美地避开那一拳的锋芒，轻掠至悟空身后，在他急速转身追击的时候，又出乎意料地放过了其他所有人，于通道口重新聚回人形，向外飞去。

悟空在其他三人身边停下脚步，为他们的脱险松了口气，复又凝望着那个女人离开的方向，疑惑道：“她想要干什么？”

“我觉得更应该问的是，她究竟是什么？”九尾说。

玄奘看了看身后房间里几乎全被刮散的藤条残骸，又看了看战术手电照射下飞舞的死灰，推测道：“看来，僵尸们一直试图封锁在禁区的，应该是她才对。”

……

……

避难所外，李有机带着仅剩的几个僵尸同伴守在大门处，心事重重地望着门后的黑暗。

“我说，我们还在这等什么？”一个僵尸忽然发话道，“那些狂暴者肯定把底下所有东西都铲平了，刚才的动静大家都听到了吧。难道还等他们再回来干掉我们？”

“是啊。那群家伙不知从哪弄来了神赐的法器，一定是受了神仙的旨意下去降妖的。不过我实在想不通，怎么偏偏是他们领受了这份使命？”

“管他那么多，刚好那三个人的车在这。我们趁机开走吧，别犹豫了。”

“这话你跟李有机说去。”

几个人都看向李有机，干枯溃烂的脸上显出狰狞的不悦之色。而李有机只是依然看着避难所大门，沉默以对。

另一个僵尸出来圆场道：“你们别急，有机叫大家留下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说那三个人可能是隐秘出行的仙人吗。说不定那些狂暴者就是他们招去的呢？”

“狗屁，狂暴者是我们自己叫来挡枪的。万一底下的妖怪冲上来，多少能给它献点祭品，好让它再回洞里去。”

“没错，什么仙人，还不是李有机自以为的。关键是，他叫我们留下的理由是怕妖怪把底下的人全吞了，让我们在这守着，也不想想妖怪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法器。”

“那不是，而且我们才剩几个人。妖怪上来根本拦不住。现在可不比上一次，过了这么久，它都不知道长得多大了。要是神仙派去的都打不过，哪还指望我们？”

“够了！”李有机忽然怒吼一声，让所有僵尸都闭了嘴。

“什么神仙赐下的法器，什么妖怪，用这些来自我安慰真的有用吗？你们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他一一扫过那些僵尸，部分人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有些依然嗤之以鼻，李有机继续质问道。“要真是神仙的旨意，为什么连我们的人都杀？”

“可能是因为我们刚好挡了道，神仙办事不都是这样嘛，听沙鼠村的人说有一次……”

“是吗？”李有机打断他说。“我看更有可能的是，他们知道底下那东西是谁造的吧。”

一个僵尸反驳道：“李有机，话说清楚来，尸魔可不是我们造的。说的是妖怪，又不是她。”

“哼，妖怪。你们真的能肯定，那妖怪跟她就一点关系都没有？把她关在底下之后几年，避难所里就出现了感染者，僵尸化也不能避免那种感染。虽然一直没有直接证据，但你们谁又敢说，自己没担心过那是她在复仇？”

“别装作一副好人的样子，李有机，当年的事你也撇不开！”

“说得对，要说罪人，我们每一个都是。”李有机黯然道。

僵尸们都沉默下来。

那个打圆场的僵尸想要调节一下气氛，强笑着说：“大家别紧张，说不定狂暴者下去之后把所有东西都清除了呢？我是说，底下的所有东西……”

“呵，我却觉得，他们未必能做到。”李有机语带讥讽地说，“罪孽终究要赎清，只是早晚的问题。今天发生了很多从未发生过的事，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时间到了。”

“你什么意思？”有僵尸问道。

渐渐有人明白过来，骂道：“妈的！李有机，难不成你想拖大家一起死？”

“你们怕个屁！他说是就是么？”

“就是，他又不是神仙，装什么神机妙算！”

僵尸们大声唾骂着，脸上却都有挥之不去的紧张，用骂声宣泄着内心的恐惧。几个僵尸对了下眼色，欲夺了玄奘他们的车一同离开，追上迁移的大部队。

正在此时，一阵腥风从避难所的大门急剧涌出，在半开的气密门上发出骇人的风声，如同恶鬼的哭号。

所有僵尸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突现在门口的身影。

“啊”

两个僵尸尖叫着朝她疯狂开枪，子弹击中的地方泛起透明的涟漪，如同穿透空气一样穿了过去。

苍白的女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无须动手，便有看似凭空而生的白色细丝将他们穿起，吊在空中。

其他僵尸跪倒在地，不住地乞求她放过自己，却被一视同仁地吊了起来。

李有机低着头，不敢面对她纯白的双眼，同样被细丝穿透了身体。他本想安安静静地赴死，但感受着在自己体内每条血管、每根神经间生长的细丝，还是发出了凄惨的痛呼声。

玄奘一行人追着女人的脚步跑到了避难所门口，看到这地狱一般的惨烈场景，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她在对他们做什么？”悟空注视着被吊在空中发出尖叫的僵尸们，问道。

九尾看着那些僵尸身上蠕动的肌肉，低声说：“这画面看起来怎么有点熟悉……”

渐渐的，僵尸们干枯的肌肉变得饱满起来，显出正常的血色，他们的身体表现冒出大量血泡，以惊人的速度生出了皮肤，在那些细丝的作用下竟全都恢复了人类的模样。

李有机忽然感觉剧痛全都消失了，整个人身体一松，回到了地面。他和其他同伴们面面相觑，看到阔别了数百年，几乎已被完全遗忘的人类外貌，心中百味杂陈，不觉热泪盈眶，哽咽起来。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长发女人淡漠地说道。

被治愈的僵尸们想要唤出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连对方叫什么都记不起来，只好跪在地上说：“谢谢，谢谢……”有的僵尸则还没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改变，陷入了神经质的癫狂。

李有机百感交集，仰望着她，说：“想不到，你竟然不计前嫌……当年的事，我们对不起你，请听我解释，其实——”

下一秒，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了一地碎肉。

她扫了它们一眼，轻轻扬起嘴角：“作为人类死去，感觉是不是更好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