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画情十六

碧落笑笑：“前来拜会家阿玛,临走前想再顺道去探望下家兄长,说会子话,因而没有劳烦阿玛作陪。”

“哥哥蒙先生所赐,已恢复得很好，多谢先生。”

“余毒尚未消尽,还需小心才是。”

“遵先生吩咐。先生自管去探望家兄长便是了,朱珠告辞。”

说着正要转身离开，忽听他又道：“其实此番来到府上，碧落是还有一事的。”

“……什么事。”

“本是想遣媒前来，但唯恐怠慢了姑娘,所以碧落思之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前来向提督大提亲，望大能将他爱女朱珠小姐许配给下。”

朱珠闻言心脏猛一阵急跳。

虽然乍然见到他时,心下就有这预感，或许他会同自己提及他来到此地的目的。但直至听他亲口说出，仍是惶恐得不知所措，当下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边回头望望自家屋内闪出的灯光，一边碧落径直朝她注视着的那双目光中匆匆躲避着，却又不知能躲到哪里去，当下沉默了好一阵，才讷讷道：“不知阿玛怎样说法……”

“提督大自是以女为重，跟下说，此番配亲之事虽是明明白白写榜上，但还是要同朱珠姑娘商议后才能定夺。”

“那先生怎么想……”

“若说实言，碧落仰慕姑娘许久，自是希望提督大能当即应允才是。但姑娘的心意，碧落也应自当遵从。不知道姑娘怎样想法？”

“碧先生……总算起来，也不过便是见了寥寥数面，不知碧先生的仰慕许久，却是从何说起……”

话音落，抬起头朝他望了一眼。

却见他不知怎的眉心微微一蹙，仿佛瞬间有道阴霾自他那双碧绿的眼眸中闪烁而过，但仅仅片刻，便又恢复了原先微笑的神情，仿佛那一瞬只是朱珠的错觉。“姑娘，自小虽浪迹江湖，却也算是同林家颇有渊源，只是为了一些无法提及的原因，于是错过至今，若能给碧落一个机会，以后自会同慢慢道来。现今只想请问姑娘，可愿嫁于碧落？”

“先生一番美意朱珠自是心领的，只是……”垂头捏了捏手心中已被汗湿的帕子，朱珠咬咬唇继续道：“只是先生，真的愿意只因了榜上所言，便娶了一个连脸都未曾见过的女子么。若是摘下这面具令先生感到惊怕或失望，那该如何是好。”

“既是存了心要迎娶姑娘，便不会再因任何原由而有所介意。”

“先生让朱珠惶恐了……如先生这样丰神俊朗，妙手如神的伟男子，岂是朱珠这样一介寻常女子所能匹配，还望先生能考虑再三，再做决定也不迟。”

“姑娘是否有心仪之了。”

突兀一句话，看似随口般从碧落口中说出，惊得朱珠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直至后背撞到身后的树干，才稳了稳脚步匆匆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勉强笑笑道：“先生说笑了，朱珠足不出户，哪来的心仪之。”

“既然如此，那便不碍事了。姑娘心无所属，碧落孑然一身，适逢提督大一纸榜文做媒，也算是天赐的缘分……”

“碧先生！”话音未落，被朱珠匆匆打断。

碧落便立即静默下来，微微一笑，朝她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这倒叫朱珠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男如此知礼又体恤，以如此诚恳的言行说着提亲之事，几乎让错觉，那是用情至深，而非仅凭一纸之约所牵的缘分。这叫怎么找得出任何一个借口去拒绝？毕竟正如他所说，男未娶女未嫁，便又怎的不能一起？

想着，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慌乱，朱珠不知所措地垂头原地默站了片刻，随后轻声道：“先生乃中龙凤，且不要就因了榜文上一句话，便将互不了解之便认作了可结伴一生之。虽常言道，婚姻之事，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定，但先生自是同常不同的，想来对此牵强的姻缘也自是不齿，所以……”

“牵强的姻缘碧落自是不齿，但姑娘却是碧落倾慕已久之，自是同那牵强姻缘不可同日而语。”

“未曾熟知，哪来的倾慕……”

“姑娘如此说法，可是有那熟知之？”

“自是有的……”话音未落，她蓦地住嘴，一时慌乱得不知所措，只呆呆用帕子将自己嘴用力捂着，一双眼直愣愣望着碧落，匆匆摇了下头。

碧落于是轻轻笑了笑，由她继续这样失措地站着，自个儿别过头，伸手拈□旁一枝含笑花，折了叶子替她插髻边的金钗旁：“姑娘被碧落的话说得有些心乱了，于是说的话便也乱了。姑娘足不出户，又哪来那熟知之，可是？”

朱珠抿紧双唇垂下头，小心避开他手指：“先生有些失礼了。”

“是的，碧落失礼了，”他说。手指却依旧停留她发侧，双眼静静望着两者空隙处那点距离。遂瞥见朱珠兀自紧张着，便慢慢吸了口气，笑道：“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朱珠不介意。朱珠只希望这婚姻大事，碧先生还能再仔细地考虑考虑……”

“看来，姑娘是真不愿嫁予碧落的了。”说着，终于将手垂了下来，碧落后退了一步望着她。

朱珠没能回答。

只是一味将头低垂着，那样彼此静默许久，直至听见他再度开口，淡淡说了句：“如此，碧落亦不敢勉强，总归是以姑娘的心意为重。”

朱珠方才抬起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他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双手一拱：“那么，碧落就此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直至脚步声走远，朱珠这才从胸中慢慢透出一口气，一双眼循着碧落身影消失处怔怔有些出神，有些觉得刚才那一番交谈仿佛是场梦，却不知为何突兀觉得心上有块地方被什么东西给微微堵压着，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至不得不背靠着身后那棵树呆站了很久，这才直起身子慢慢往屋里走去，那边早有小莲久等朱珠不归急匆匆挑灯迎了出来，一眼见她脸上神色，便立即追问：“小姐这是怎的了？刚还好好的，怎么外头走了一圈便仿佛活见了鬼似的？”

朱珠哪里能同她细说，只随口胡乱应付了几句，便同她结伴回了屋中。当夜一晚辗转反侧，这一天集合一起的种种事件化作万千情绪她心里头上上下下起伏折腾着，只将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方破晓前慢慢睡了过去。

却没想刚才入梦，忽听外头有急慌慌一阵大叫：“小姐！小姐！不好了少爷出事了！少爷的病症竟又复发了！！！”

朱珠一下子从床上惊跳而起。

本见天光朦胧还疑心是自己做了噩梦，但随即见到小莲掀开门帘冲冲奔入，苍白着张脸对她急道：“小姐小姐！少爷病症又复发了！老爷派来请小姐速去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兄长真的出了事，当即心急慌忙披了衣裳便跟随小莲奔出屋外，一路朝自己兄长房屋处跑去，未等进屋已见门口聚着各处房里的丫鬟仆从，全都焦虑地往屋里瞧着，一边喋喋轻语，面色个个紧张不安。

见状朱珠吓坏了，忙拉住最近的一个丫鬟问道：“怎么了？少爷他身体怎么了？”

丫鬟一见朱珠，立即呜咽着道：“小姐，您快进去瞅瞅，少爷怕又要不行了，身子突然肿得那么大，竟跟似塞了团气似的，吓得……呜……”边说边放声哭了起来，

朱珠闻言立即将她推开。

一边厉声喝退门前围观众，一边匆匆推门而入，未及进门却被里头直冲而出一股恶臭逼得生生朝后倒退了一步，便立即用袖口将鼻子处掩了掩，再度跨进门内，见到斯祁鸿祥正黑着一张脸从里头匆匆出来。

一眼见到朱珠，他立即拦房门处道：“朱珠！且外屋候着，已差去请了碧落先生过来查看，待他们到达再做打算，此时千万不要入内！”

说罢立即风一般出了门，留朱珠一里屋门口处站着，撑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若不这样她便要跌倒了，因适才她阿玛出门那一刹，门上帘子掀开的一角让她无意中见到了床上的斯祁复。

他真的如同刚才那丫鬟所言，身体肿得仿佛被塞进了团气一般……

这让他整个上身看起来是透明的，隐隐能见到经络自皮下鼓胀而出，仿佛轻轻用手指一戳，就能从里头戳出脓水来，以至令曾韶卿和安佳氏两站一旁束手无措，只能一味痛哭着，那敢他那可怕的身子上碰落一根指头。

但就前一夜，他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身上的红肿也早以消褪干净，只剩下了斑斑驳驳的硬痂。

为什么现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现竟会变成这副比治好之前更为可怕的样子……

惊疑间，她听见屋外一阵脚步声奔来，随即有带着哭腔向正门外的斯祁鸿翔通禀了声：“禀大！奴才适才去碧落先生的府上请他过来，谁晓门却告之奴才，他家先生闭关修习去了，未知出关确切时辰，便是连老佛爷的懿旨，只怕也是请不动的……”

闻言朱珠手脚一片冰冷。

正兀自靠墙上发着愣，便听斯祁鸿祥用力朝墙上拍了一掌，懊恼道：“罢了罢了，自是谁都请不动他的。他必是怪言而无信，连女儿的婚事都无法做主。”

“但是老爷……”

边上有仆正要发问，忽然朱珠身旁门帘蓦地掀起，安佳氏铁青着一张脸自内冲出，直冲到外屋门口推开门厉声道：“但那可是他自己亲口说出不会勉强老爷与朱珠，因而带着礼金离去的啊！怎的叫言而无信？！”

斯祁鸿祥一阵沉默，随后闷声叹道：“本也以为他已绝了迎娶朱珠的念头……谁想，他竟是当真计较这一事……莫非他早已料到会有昨晚的结局，便故意没有将儿彻底治妥，直到余下毒蛊再度发作，便是要让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般走投无路么……”

“既然计较何不强迫履行诺言，非说什么勉强不勉强的好听话，总归那榜是亲手写的！承诺也是亲口给的！他不如昨夜便以此来要挟，岂不干脆一些？！”

“夫……夫啊……那榜上将朱珠赐婚出去的承诺当真不是老夫所写的啊……”

“不是会是谁！说！它便是亲手书房写好了交予小厮送去张贴的，期间还有谁能碰！能动！能篡改的？！”安佳氏平素温和少语。谁想一旦气急竟然如此激怒，生生将个九门提督问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随后目光一转，如利剑般望向一旁的贴身侍从，冷声道：“齐福！常行走于书房的便只有这奴才了！快说！是不是篡改了榜上所言！”

“老爷冤枉！！”本一见到斯祁鸿祥的目光已心知他怀疑自己，现一听他这样说，那齐福哪里还站得牢，当即跪倒地通通一阵磕头，磕得脑门心都肿了一片，才抬头哭道：“皇天上，齐福怎敢做出这样欺上之事。别说篡改榜文，便是借了齐福一百一千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将少主子的婚事当做儿戏随随便便往那榜上乱写啊！！”

说得句句理，何况脸上全是血泪，斯祁鸿祥一望之下即便再怒再急，却也无法就此便认定了是他。

但若不是齐福，又会是谁做那偷梁换柱之事，且能将自己和夫瞒得如此之牢？？刚想到这儿，突然屋中一声尖叫把垂头沉思的斯祁鸿祥惊得激灵灵一个冷颤：

“相公！相公！！”

“怎么了！！不要吓啊相公！！！来啊！！快来啊！！！“

话音未落，斯祁鸿祥已立刻朝里奔了进去，见状朱珠也立即跟随进屋，随即见到自己兄长已不像刚才那样痛苦难耐地佝偻着身体，而是直挺挺床上躺着，手和脚僵硬张开，似乎刚才一霎那他狠着劲将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推开。

而鼻中却是气息全无了，只有一张嘴大大地张开着，带着微微一点几乎辨别不清的呼吸，从喉咙里冉冉透出一团团青烟，钻入房内沉闷已久的空气内，散发出刺鼻一股混合着酸腐味的焦臭。

“复儿！！”此时安佳氏也从外头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一眼见到床上情形，当即尖叫一声就背过了气去，见状丫鬟婆子立即匆匆将她扶到边上一通揉搓，半晌方才悠悠醒转过来，随后一把抓住身旁的斯祁鸿祥，哭喊道：“便就只有这一个儿！他若死了！也跟着去了！他若死了也必定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罢了罢了！”斯祁鸿祥一把甩开她的手，朝身后怒道：“还不快给赶紧备马！今日便亲自去请那碧落先生，即便是让下跪，也要跪着将他接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