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尸地二十六

一连叫了好几声,铘始终没有理,好像他全部的注意力只身后某个地方似的。

但那方向什么也没有,事实上,都不能确定他真的是看些什么，因为他瞳孔里头是空落落的,完全没有一丝神采,好像整个灵魂都被什么给抽空了。这状况令极其不安，比他突兀出现这个地方更令感到不安，更糟糕的是，最后一次试图将他涣散的目光焦点聚集到身上时,他却突然晃了晃身子,然后自顾自转身朝前走了起来。

不知道他这是要走到哪里去，也根本没办法叫住他。

试着提高嗓门又叫了他两声,但放大的声音完全没能引到铘的注意，只蓦地撕开周围的寂静，令这空荡荡的世界里突然回荡出一些奇怪的声响，那些声响令心跳一阵发紧，当下只能赶紧住嘴，忍着脚上的剧痛勉强他身后踉踉跄跄跟了过去。

可是这种状况却又怎能跟得上铘的步子？

眼看着几步之后，周围那片如薄雾般氤氲开来的寒气迅速将他的身形模糊成一片细长的黑影，不由得急出一声冷汗，当即匆匆咬紧牙使劲朝前快跑了两步，岂料这当口突然脚下的土一松，仿佛地陷似的下面一堆土哗的声塌陷下去，露出深深一个坑洞，令毫无防备间一下子就给摔了进去！

“铘！”着地同时一边仓皇地叫着铘的名字，一边仓皇而飞快地从坑里爬了出去。

那坑里竟全是骨头。

一块块残缺不全，苍白得有些刺眼的骨，土里半掩半露着，隐隐能见到几片衣服的碎片粘那些骨头上，看上去依稀是十年前所流行的款式和面料。这情形让一下子想起黑子所说的那几个被活尸所撕碎，之后被他给埋葬的前一批探险者。

但若这里就是埋葬他们的所，那么这地方会是哪里……

想到这个，不由让一个激灵，因为突然有了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当即想起身离开，可是经过刚才那一摔和一阵攀爬，的腿早已彻底无法动弹，只觉得肿块已让整条腿变得像块僵硬的石头，勉强挣扎着刚站起，立马就又跌倒了下去，情急之下，只能靠着两只手用力往前爬。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可相比原先黎明前的昏暗，这种明亮却反而让更加惶恐，因为虽然是大白天，但晨雾让周遭能见度极差，甚至已经完全看不到铘的踪影，只能靠着一点脚步声勉强辨认出他前面某个地方持续朝前走着。

“铘！”不得不再次放声叫他，即便这声音可能随时招来那些嗅觉和听觉都极其灵敏的活尸。

但他依旧没有给任何反馈。

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状况让想起以前他刚出现身边那会儿，也有那么一阵，他有时会出现这种仿佛如同灵魂出窍般的状况。可两者看似相仿，实则却又是不同的，因为过去他出现这种类似状况时，还能感觉到他的存，但此时，他让觉得他就如同一具空壳子，一具跟那些活尸一样，会走动，但没有任何灵魂存的空壳子。

这几个月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副样子？？

一边使劲朝前爬一边绞尽脑汁思考着这问题时，没料想一双沾满了泥土的脚踏出雾气，突兀出现了的正前方。

差点就撞了上去。

匆匆后退着抬起头，才发觉那竟是之前已不知走了多远的铘。此时也不知他是怎么又突然折返了回来，一度以为他恢复神智了，但当带着那么一丝侥幸和兴奋看向他脸时，随即意识到他依旧是没有任何神智的。

依然同一具雕塑一样，他平静而木然地看着身后某个方向，站离一步之遥的地方。这瞬间再次被一阵剧痛所包围，痛得不得不用力抓住自己的腿，却不料就这时，他整个身体突然微微一斜，随后如同一具死尸般无声而沉重地朝身上直压了下来。

身体的重量压得一时几乎窒息。

但好容易把自己身体稳住了，之后紧跟着所发生的一切，却容不得再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因为就铘刚刚倒身上的瞬间，听见从刚刚一路逃来的那个方向，那条已被远远抛身后的槐树林所包围着的小路尽头，突兀响起一阵尖锐又短促的惨叫声。

继而林子里蓦地响起阵细碎的脚步声，说不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远远的，似是正朝着这方向迅速靠近过来。

正要分辨那究竟是什么的脚步声，是谢驴子他们的，还是那些活尸的？但此时突然一阵大雨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泼了下来，巨大的雨声迅速侵吞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令再也无法判断任何声响，而周围的能见度瞬间变得更加糟糕起来，一切都被晨雾和大雨搅得一片模糊，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那片模糊中悄然蠕动着，不敢细看，只借着一股突然而来的力气猛站起身，抓着铘两条手用力拖，朝着他刚才所走的那个方向急急地挪了过去。

依稀记得刚才能见度还没变得那么糟糕的时候，曾见到那方向有一栋屋子。很小，也不见得有多安全，但当下实也没别的地方可选择了。

几步过后，果然见到一个屋顶的轮廓一片雾气和水汽的蒸腾中显现了出来。

赶紧拖着铘过去，但随着距离的接近，无比失望地看出那是一栋真真是小到可怜的房子。小，而且极其破败，破败到不仅屋顶漏空，就连房门都是没有的。

这当口雨下得更大，甚至连之前平息了许久的风也又开始悄然肆虐了起来，大雨伴着狂风，逼得几乎无法呼吸。一度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再拖动身下那个越发显得沉重的男了，而他依旧静静如尸体般地躺着，无知无觉睁着一双紫色的瞳孔，没有任何生气地对着天，即便密集的雨丝不停冲入他眼帘，亦都无法令他那双眼睛有那么一丁点的颤动。

不禁开始感到有些绝望。

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的恐惧和奔波，腿上伤口被雨水浸泡后更加刺激的疼痛……以前经历过无数危险的境遇，但可以说，无论哪一次，情况都没有像这次那样狼狈并且无助。最无助的是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当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去行走的时候，这种恐惧和绝望感会比正常时候递增无数倍。因而不知不觉速度又慢了下来，想停下喘口气，因为两只手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可就刚刚要想停下脚步的时候，冷不防借着眼角的余光，一瞬瞥见不远处的雾气中一道漆黑的影子蓦地从里头钻了出来。

露出一张形同骷髅般的脸，见到的刹那几乎连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集中了两条腿上，一把重新将铘拖住，用着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倒退着连步就朝身后那栋破败的小屋里钻了进去。

一头钻进那间散发着浓烈霉味的房子内，忙拖着一条瘸腿连蹦带跑冲到门边将那扇横倒地上的木门扶了起来。

据说危机时刻容易爆发出比平时多得多的力量，这真是一点不假，这门板虽破但却是实心原木，平时别说一个，就是两个也未必能稳妥地把它给抬起来，此时却被一下子从地上抬起推到门框上，三下五除二用边上的橱柜给顶严了，转身将旁边那扇窗用力关紧，窗倒还没坏，因为它不是玻璃的面，而是木板的。没有缝隙不透光，因此刚一关紧，整个世界似乎突然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那疯狂而来的暴雨和狂风，一瞬被隔绝了这片小小空间的外头，只留一片寂静，紧跟着而来的黑暗中无声无息笼罩了下来，却也因此，莫名带来一种小小的安全感，好似小时候每次夜里感到害怕，就躲进被窝里，那一瞬间的感觉一样。

明知道仅仅只是一层脆弱的防护，却莫名地感到那么一丝丝的安心。

这安心让长出一口气，脱离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那瞬腿上的伤痛再次发作了起来，没有之前走动时那么撕心裂肺，想那恐怕是因为肿胀已经麻痹了脚上的神经。只有一层闷重的酸痛感腿部肿得发硬的伤口处突突地跳动着，忍耐着不动也不敢吭声，只静静贴着墙，听着外头嘈杂的雨声不断狂风里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想听听那些声音里是否有什么其它异样的响动朝这不堪一击的小房子附近靠近着。

但好一阵时间过去，除了雨声渐渐变小，始终没听见有任何异常的声音周围出现。于是想着，也许刚才雾气里看到的影子，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但想归想，终是没法因此而松懈的，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僵坐着，用冻得发抖手衣服上下一阵摸索，随后从内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亮了，朝自己腿上的伤口处照了过去。

谁知这一照，伤口没有照见，却一下照到了一张脸。

手机荧白的光亮下那张脸直愣愣看着，好像个突兀出现的鬼魅似的。这情形惊得险些把手机扔了出去！

但对方却显然比更加吃惊。

那双紫色的瞳孔光亮中蓦地一缩，他迅速朝后退了开去，随后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发出低低一声咆哮，便如一头受惊过度的猛兽般一跃而起，伸手便朝着身上一把抓了过来！

“铘！”惊叫。

想后退，却根本没地方可退，身后就是墙，于是只能紧紧贴墙上眼睁睁呆看着他，看他飞扑过来，无比凌厉地用他那只突变成利爪的手直抓向的脸。

所幸最后那一刻，还是凭着求生本能地猛地反应了过来。

就他手即将抓到脸的那一刻，身子一蜷伸出腿朝他方向用力一踹！但撞到他身体那刻，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用了那条受伤的腿。

随即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无法抑制地尖叫出了声。

也不知是因了那一脚的力道，还是叫声的关系，那当口铘原本如猛兽般迅捷的动作蓦地停下了。而却不知是被疼疯了还是怎的，一头朝他身上撞了过去，一把将他推倒地上，咬着牙他身上猛一通捶打。

打着打着不由大哭起来，用力抓住他，用力看着他那双依旧死气沉沉的眼睛，用力摇着他尸体般沉重的身体：

“铘！！醒醒啊铘！！他妈给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