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正打算继续看下去，门又被人推开了，力度很大，接着梁灿苍老的声音传来，“你是谁？阿庄在哪里？”

办公室里的两人都愕然，李庄伸手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给师父倒水，说道：“师父，我不就是李庄吗？你怎么会这么问？”

梁灿没有接杯子，却向后退了两步，目光警惕，嘴里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张老鬼是个王八蛋！”

李庄接口道：“不对，是鸵鸟蛋！”

师徒两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恒文满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说啥，忙追问。梁灿心情好，给他解释，难得他还记得这段听起来语无伦次的对话背后的故事。王八蛋和鸵鸟蛋之间的关系不是能推理出来的，也跟行为方式毫无联系，来自于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

张老鬼，李庄第二份工作时的公司副总，做事很过分，经常为难梁灿这个老实人，老实人的发泄方式也很有趣，他很少对骂，而是用其他的办法排遣不良情绪。有次张副总将梁灿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梁灿受了气便回办公室画王八蛋，越想越气，越画越大。李庄刚好过去有事，看见他在发疯地画东西，便好奇地开口询问。梁灿心情很差，随口说是王八蛋。李庄看过鸵鸟的纪录片，觉得正在画的很像鸵鸟蛋，便说了一句，“师父，您画的不是王八蛋，是鸵鸟蛋！”

恒文听完若有所思，笑道：“干爸您家里以前老吃鸵鸟蛋不会跟这个有关系吧？”

李庄无语，这哪跟那，忍不住上前敲了敲他的脑袋，刚回到座位，梁灿重复同样的动作，敲了敲李庄的脑袋，接着办公室里一阵大笑。

“师父，您这么大年纪，可以退休了，天天工作很累的。”李庄关心梁灿的身体，他马上就要满八十，年纪不小。

“没事，回去我都不知道做什么，孙子辈都大了，家里很冷清，你师母现在迷上了京剧，我听见那调调就头大，所以还是回工厂上班好，不无聊。再说我现在精神着呢，好人有好报啊，呵呵。”

李庄看到他有“人老话多”的倾向，赶忙开口转移话题，三人一起看英国人写的文章。

文人写的东西不要期望有很严密的逻辑，经常喜欢玩字眼，李庄本没把文章当回事，但草草扫过一遍后有些心惊。文章的目的不言而喻，散播谣言，抵制公司竭力推行的“同化”。这篇文章收集到的可靠信息非常多，将他的种种不正常的地方归纳总结，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看来从情报部门获得了足够的支持。真真假假，让人辨不清真相，还隐藏了一些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的论调在里面。

大意如下：

第一个疑点是李庄的出身。李庄父母早亡，自学成才，与舅舅一家的关系不好，从不来往，即使与唯一的妹妹也很少见面，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作者还声称让人采访过李庄老家的村民，还拿村长李祥的话当证据，“李庄小时候就不怎么合群，跟他熟的人都在他身边！”

“不是同类当然要躲着别人，以免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亲戚和朋友是最熟悉他的人，所以他要么控制他们，要么与之断交！此其一。”

第二个疑点是l级智脑和v级智脑。这两类智脑都在威州内部使用，数量不小。根据已露面的智脑名字分析，威州内部共有一百余台两级智脑，它们是李庄的触角，无所不在。李庄将这些智脑视为自己的孩子，除了他，没有一个科学家有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想法，很另类。

l级智脑的性能未知，但根据同源的bai和rai推出的产品来看，不如“未来”级。它们与这些同门之间的区别非常明显，很人性化，而且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l级越来越人性化，而这是其他机构都做不到的。撰稿人声称采访过多位ai领域的专家，他们都表示这不可能，区区百万神经元无法做到持续升级。

至于更神秘的v级，它们的生产总量接近其他机构同档次产品的总和，所有的高级智脑设计及组装都是李庄一个人完成的，这超出了人类的能力范围。它们比b级智脑更聪明，维护不易。据曾在联合技术公司工作过的计算机专家证实，负责维护这些智脑的就是名义上的设计者李庄自己。

“如果他不是机器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跟他同一时代的顶级ai专家早已退休，只有他仍活跃在一线上，此其二。”

第三个疑点，李庄的食量。撰稿人列出了他不同年龄段的平均食量记录，很详细，很准确。人一般年纪越大吃得越少，但李庄不是这样，吃得越来越多，虽然经常做运动，但这不符合人类的普遍规律。

“如果他不是外星机器人，怎么能逃过人类的普遍规律，只有一种解释，公司越来越大，需要足够的能量补充来控制所有的人，此其三。”

第四个疑点，李庄的身体状况。撰稿人说从没有看到过他的医疗记录，似乎这人从不生病，而他的妹妹身体一般，兄弟姐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差别。到威州后，他每天七点半到办公室，丝毫不差，从不缺席，五点半准时下班，天天如此。

第五个疑点，威州从未发生过机器人事故，而这里使用的机器人型号比其他地区加起来都多，只有机器人才了解机器人。

第六个疑点，威州的技术研发速度快得离谱，不符合技术发展规律。唯一的可能性，他们使用了李庄提供的外星技术，而且技术来源比花旗国得到的更先进，不是同一个文明。

第七个疑点，李庄的教育能力。一年前办六十大寿时，宾客中知名专家学者云集，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学生团。从第一批弟子起，前后有九十多人获得了大势力的院士头衔，当时就震得教育界失语。

“李庄还在收学生，年龄小的学生中至少还要诞生五十位以上的院士。人类历史上有这么强大的老师吗？前所未有，以后也不会有，他的识人能力很离谱。”

下面还林林总总列了十几条，以猜测居多，不是“很多专家”，就是“某国专家”，有些干脆就是根据李庄性格编造的故事，还提到了翡翠项链。

“师父，您怎么会觉得我是外星机器人呢？”

梁灿有些尴尬，老小孩老小孩，他现在事事顺心，即使到附属工厂工作也是帮忙，没有心理负担。乍一看这篇水平极高的文章，便联想到李庄古怪的行为，当时就懵了头。

恒文帮师公解围，“干爸，我觉得文章说得很有道理，你的秘密确实挺多的，不过说你是外星机器人我觉得不大可能，呵呵。”

“哈哈，”李庄忍不住笑了，“这些耍笔头的，擅长偷换概念，知道我不会去反驳他，也不会告他，尺度把握得很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您不打算说说？我很好奇。”恒文满脸的期盼，他跟父亲的毛病一样，运气也不错，大学选的专业是自动化，不过在这个领域的天赋一般，只是他很喜欢，非要学这个。干爸李庄只好硬着头皮收了个编外弟子，并根据他的特点悉心教授，才让小伙子研究生毕业后在附属工厂找了个应用工程师的职位。夏恒文在高手如林的人工智能研究院算不上重要角色，不过他胸无大志，家境和能力都不错，活得很开心。

李庄很惋惜恒文恒武的爱好和天赋错位，但夏元德无所谓，他的人生观念跟李庄不一样，从不反省自己这个父亲是否合格。恒山恒岳跟八小一起长大，受李庄的影响很大，他们都学物理，人也聪明，高级学位可期。

“有什么疑问你说吧，我今天心情好，有问必答，绝不敷衍。”李庄回过神来，难得亲近的师父和干儿子一起过来。

恒文大喜，干爸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胡说，事实上很多人都对他的经历感兴趣，只是他成天搞研究，没有多少话题可讲。

“第一个问题，五喇叭怎么这么人性化？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孩。”

话刚落音，办公室里五喇叭的声音响起，“你才是小孩，我老早成年了，比你做的事多。”

恒文顿时傻眼，李庄忍不住笑道：“不要在办公室里讲五喇叭的坏话，否则他要罢工。”接着喝道：“五喇叭，你又违反规矩了，不要偷听！”

五喇叭委屈地应了一声，恒文啧啧称奇，现在人工智能研究院内部除了李庄的办公室有五喇叭专线，其他的都使用中性的wai991，普通员工很少能听到以前熟悉的声音。

“五喇叭的情感模拟比其他兄弟复杂，当初费了我不少的脑筋，至于为什么要为喇叭级设计情感模拟部分，原因很简单，天天对着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会影响超长时间研究的情绪。我当初没有其他机构那样好的条件，只能一个人拼命。”

“哦，这样啊。第二个问题，您似乎从不生病，是怎么回事？”

李庄闻言有些苦涩，想想还是回答：“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我的医疗记录？小时候村里只有赤脚医生，没有病历，镇上的医院老早搬迁了。当时没有医疗保障，看病费用高，不敢进医院，在深城我只去条件不好的社区卫生所，在杭城我都是自己摸索着对症治疗。作息时间严格按照人体规律来，外加锻炼和利用气功调整身体状态，所以极少生病。我不是想做机器人，都是被医疗费用和研发进度逼的，一旦生病，工作就落下了，大公司不会等我。规律的生活和精密的安排有助于身体健康，我从小对吃食就有些挑剔，鼻子和舌头贼灵，在饭菜质量上向来舍得花钱，所以食物中毒也没有发生过。”

“到这边呢？我看您也没怎么生过病。”恒文不死心。

“哈哈，我的身体状况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监控中，就算生病，也只会找wih的管理层看，外面能知道吗？那篇文章是在捕风捉影，故意混淆概念，我就算不是国王，也是个有钱人。”

“食量呢？您现在比孙伯伯还能吃。”

“西方人不能理解的养生食谱，外加远离油腻食物，不贪嘴，长寿重要，油水少，粗粮多，当然吃得多，我工作量不小，每天还要锻炼一个小时。”李庄说完，梁灿在边上呵呵直笑。

“您当老师的水平真高啊，我特佩服您这点，比我爸强多了。”恒文脸上满是崇拜，他有理由佩服，两个小弟在干爸的教育下显得比他们两位大哥出色得多，就算是他，也是干爸开小灶才完成的心愿。

“这个原因比较复杂，不能一概而论，其实我沾了公司体制的光，也许别人没法再复制。第一，威州的高智商人群数量大，可以选择的余量大，有名气，容易挑到更好的弟子；第二，这是我研究的副产品，事实上每个ai领域的架构高手教学生的水平都不错；第三，我对同类之人很敏感，你可以说这是在画脸谱，其实存在脸谱，社会上所有的人都可以系统分类，没有例外。你王琛师兄是这个领域的一流高手，公司审讯专家系统和家庭保姆系统的原始设计者不是我，而是他，我只不过替他解决了部分难题。你也知道他的位置比较敏感，所以功劳都算在我头上。”

李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解释：“教育有规律，事实上我这些学生大部分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底子好，只是有欠缺，我不算教育学家，最多是一个高级修理工，前提是要有可修之才，要是反应迟钝的傻蛋，我也教不好。”

耀眼的光环被当事人亲口揭破，恒文很受打击，半天说不出话来。文章中提到的疑点，作为亲近人，有些他嗤之以鼻，有些则不好问，好在梁灿替他问了，“阿庄，你对待亲情的态度挺奇怪的，尤其是对你那些亲戚。”

“师父，我现在是什么角色？我跟那边不熟，没有感情，再说我不认他们还是看在母亲的份上，要是真的冷血或者想报复，可以轻松借别人的刀来斩断我的血缘联系，然后再报复，既博取名声，又消除一切后患，参数越少越容易控制。”

“你妹妹呢？”

“她是树袋熊，我的时间不够用，再说不是还有电话吗？这事很简单，我搞不懂大家为什么觉得很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一百多个孩子养起来要人命的。”

“啊，干爸，你有一百多个孩子？其他的人呢，私生子？”恒文接得挺快，李庄忍不住又敲了敲他的脑袋，训道：“我一手创造出来的智脑群不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学你爸，活得挺开心，这么早就退休，天天到处玩，对了，他今天去哪了？”

“这不是放假了吗，他带一群孩子去布鲁姆晒太阳，说那边环境好！”

李庄有些悻然，嘟哝了一句：“年纪轻轻就想混吃等死。”

恒文一听就乐了，“我老头说，现在要抓紧时间锻炼和充电，否则会遗憾终生，他准备先去空间站旅游，然后再去月球观光，最后到火星瞧瞧；还说您身体不如他，将来他会替您完成太阳系旅游的愿望。”

三人闲聊了一阵，上班时间到了，这是硬性规定，没有例外，梁灿和夏恒文跟李庄告别，回工厂开始工作。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得有证据才能找我的麻烦，想玩舆论？真可怜！”“外星机器人”在办公室里踱步，自言自语，脸上的神色有些诡异，如果梁灿看到这一幕，肯定又要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