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仙道的往事

三井不知道他和仙道究竟这样默默无语的走了多久，只觉得辉煌炫目的霓虹慢慢稀疏了，耳边吵杂的都市节奏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从高高矮矮的灌木丛中星星点点透出来的朦胧街灯。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清寂的街边公园。

三井其实很想开口问话，但不敢，原本那样活跃俏皮的仙道在他跟前是如此的沉默，三井担心是不是自己一出声，就会在仙道心底的某处开一个残忍的口子。所以他只敢陪着仙道漫无目标的瞎逛。

“呼——”终于仙道在公园的一条靠椅上坐下，整个身子往后一仰，朝天深深吐了一口气。三井登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重压也“呼”的飞走了一大半，赶紧在仙道身边坐下，他可不想仙道误会自己是不是嫌恶他什么。

“三井，刚才，是不是把你吓坏了？”仙道侧过头来望着三井，目光比眼前所有的街灯都明亮，深邃。

三井的心跳不禁骤然加快，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而已。”三井并没有说谎。对于同性恋，他虽然没有经验也并不很了解，但也不算全然陌生，至少在他混不良的那两年里，身边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喜欢男人的男人，比如那个差点废了他的手的阿龙就是，有的甚至还对自己流露过不轨的企图，不过都被铁男德男他们的拳头打跑了。因此，三井尽管觉得别扭，却也不会将同性恋者视为怪物或者异类。他只是想不通，那么阳光灿烂，活力无边的篮球少年仙道彰，竟然会是这阴影中人群的一员。

“我也没有想到他还会回来神奈川啊……”仙道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不过在三井看来，那笑容涩涩的，让他看了更觉难受。

“三井你想听我的故事么？”仙道忽然说。

“啊？好好……”三井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对的：“如果你想说的话，我听……”

“听过井伊商社的名字吗？”

“听过，一个大财团。”井伊商社是在是太有名了，三井不可能没有听过。

“嗯，京极恭次的太太靖子，就是井伊商社社长井伊博太的独生女儿。”其实井伊商社远远不只三井认知的那样，只是普通的大商业集团，还有着浓厚的黑道背景，而京极恭次，也不仅仅是财阀金龟婿那么简单，但这些仙道并不想让单纯的三井知道的那么多。所以他的故事虽然不假，却只说了一半。

于是三井就听了一个离经叛道却美丽凄迷的爱情故事。国中三年级的时候，仙道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篮球队的一个学长，他对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感到惊恐，为了摆脱现实的困扰，十五岁的篮球天才少年仙道彰离开了繁华的东京，受邀来到神奈川的陵南高校。希望换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能从此又新的开始。

然而老天爷却安排仙道在湘南海边遇到了青年才俊京极恭次，京极顿时迷恋上了这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深邃无边的少年，将他带到了一个名叫ice&fire的酒吧。在这个酒吧里，往来的都是和他们同样性取向的男人。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仙道突然感到不害怕，不寂寞，他一下子沉沦于京极恭次的怀抱，将自己交给了这个年长了10岁的男人。

仙道觉得生活仿佛一下子在眼前明亮、开阔起来。那一年他无论在学业上还是篮球上，都无比的顺利，成为神奈川高校篮球界迅速崛起的超级新人。可是正当他沉迷于性和爱的恣肆甜美，干什么都觉得格外有劲的时候，京极恭次却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断绝了一切可能找到他的方式。直到有一天，自己终于在报纸上看到，井伊商社的年轻干将京极恭次，与社长之女举行盛大的世纪婚礼，成为井伊家族的乘龙快婿和未来继承人。仙道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梦，醒过来了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傻瓜。

其实京极恭次只是他成长蜕变过程的一个站点吧，他爱京极么？应该是吧，只是没有爱的那么多，那么深而已，在京极消失和真相曝光的那些日子，仙道确实很难过，但并没有三井想象的，如言情剧里演绎的那些情人分手那么惨烈而已。不过，此刻的仙道必须让三井觉得，这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让自己已经伤心惨淡到了极点，如果三井不安慰自己的话，绝对是一种残忍的罪恶。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的人很不正常吧？”仙道伏下背，双手托住低垂的脑袋，声音听起来充满了萧索的意味。

三井觉得鼻子里有点儿酸酸的，他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仙道的背，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诚意而温柔：“别这样说仙道，你很正常，同性恋，也没什么，呃，没什么不对……”

“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仙道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期待。

“当然当然。”三井点头不迭：“都是喜欢嘛，男生女生应该都是一样的！”

“呵呵，现在恭次算是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眼前呢？”

“那个家伙，你不要去想他了。”三井忿忿的说道：“真是一个自私鬼，你多想想其他事就好了，比如说冬季选拔赛？”

仙道本来想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忧伤落寞一些，然而三井的回答让他差点没有笑喷了出来，虽然他使劲忍住，还是牵动了脸部的肌肉，流露出了一个让三井觉得终于正常一点的笑容了。

“啊，说出来感觉舒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很寂寞啊……”

“……”三井觉得自己完全词穷，不知道怎么安慰仙道了。早知道又今天，他应该多去看看那些肉麻兮兮的爱情片才是，或许才可以正确理解恋爱和失恋中人的心理吧？

“学长，我能不能——”仙道吞吞吐吐的说：“抱你一下？”

“嗐？！”三井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本来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不过知道了仙道是同性恋的事实以后，这句话对他的刺激就有些大了。

“学长不肯么？害怕么？”仙道见他如此大的反弹，马上流露出委屈的神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现在有人能够给我一些温暖，让我觉得不是一个人而已……”

听仙道这么一说，三井立刻在心里暗骂自己想的太多，有够小人，不够哥们，对眼前正落魄的仙道简直是落井下石般无良。于是他心一横，张开双臂，对仙道绽开明朗灿烂的笑脸，大方的说：“来吧！”

“三井……”仙道长臂一伸一合，立刻将三井温暖的身躯圈入了自己的怀抱，他用下巴轻轻来回蹭着三井的肩膀，声音温柔的如遥远的星光：“谢谢你啊……”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简单善意的拥抱而已，然而当仙道的体温将自己完全包围，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跟自己胸口的节拍分不清彼此，而鼻端浮动的是他身上出来的清新而奇特的气息时，三井觉得，又那么好几秒钟，自己的思维一片空茫，只有直觉带给他一种飘飘荡荡的快感。他没有发觉，仙道的手上正拿着手机，滑出摄像头，偷偷在他身后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