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反应过来，叶局长就收回了那本册子，偷看周志宏的登记信息，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现在去？”程佳华扭头问我。

“随便啊。”我说。

叶局长从木桌里绕了出来，他建议道：“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分开行动，这样会有效率一些。”

陈莉姗转过身，望向我们。我们也望向她。四人在沉默中对视，不知道该如何分配人力。是程佳华提出了方案：“这样吧，我和娄厉一起去，你俩就留在这里理房间。”

听完，吴林禹和陈莉姗对视了一眼。其实这是最好的方法，比起打扫房间，我更想出去牵马回来。说实话，几匹马栓在那里，我还是不太放心的。倒不是担心它们会饿肚子，而是担心那山林里头有什么野兽钻出来。马儿驮了我这么久，我对它还是有感情的，不想让它们出任何事。

而且让陈莉姗和吴林禹留在这里打扫房间，又能增加他俩的感情。

“好吧。”吴林禹点头道。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肯定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接着，他又补充道，“我那包记得给我带回来，别落下了。”

“相机也放在马背上的。”陈莉姗也提醒我们。

“记住了。”我对他俩点头。

“那个，叶局长，你这里有没有车子啊？”程佳华问。

“有啊。”叶局长答道。他带领我们走出了办公室。

“我们需要开车去，但是我们没有车。”程佳华委婉的说出了请求。

叶局长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关过防盗门说：“等会儿你俩跟我走就是了。”

走出了办公楼，五人回到了楼下。国旗杆的倒影，随着太阳点的移动而移动了一些距离。之前躺在旗杆下的那几条狗，好像非常留恋这里，我看到有两条狗又躺回了国旗台上。

“这样，”叶局长对吴林禹说，“你们直接去宿舍，叫老卢给你们找好房间。我现在带他们去开车，等会儿再过来。”

“行。”吴林禹说。他移过眼神，又对我俩叮嘱道：“你俩注意点啊，别在外边儿瞎溜，早点儿回来。”

“别想着晚点儿回来就能睡现成，该你俩干的脏活儿，我都会留着。”吴林禹咧嘴一笑，然后拍了拍陈莉姗的肩头，和她朝宿舍楼走去。陈莉姗在走动中，回头对我们笑了一下。

“绞尽脑汁给他制造二人世界，还不领情？”程佳华低声怨怨道，“还留脏活儿给我们？洗床单吗？”

叶局长理了理夹克的领子，对我们道：“走吧，坐车。”

操场上抽烟聊天的那几个人，还坐在之前的阶梯上，向我们投来目光。在球场边谈恋爱晒太阳的那对情侣，现在呈一个“人”字形躺在球场上，半天也没动一下，肯定是睡着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吴林禹和陈莉姗的背影，心说如果周志宏如果还在宿舍里边儿，等会儿肯定就会和他俩碰上。那样的话，陈莉姗他们就会跟他好好游说，这小子就不会躲我了。

叶局长带出的方向，是和吴林禹他们相反，也就是朝校门的方向。耳边，搓麻将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已经能确定是从食堂那边发出来的。果然，走到食堂楼时，发现在楼体旁边的水泥坝子里，真有人在搓麻将。

坝子里一共有三张桌子——有八个人在玩麻将，三个人在玩扑克，三四个人站在桌边，围手观看。阳光下的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显得特别惬意。我还留意到，每张桌子的四沿都摆着一沓红色的、扎眼的纸币。

人群发现我们，纷纷停下动作和谈话，看向我们。这次我再不觉得他们的目光刺眼了，我现在洗完澡，再不邋遢，还飘着清香，随他们怎么看。我挺直了腰板，抓稳胸前的步枪背带，神采满面，对人群挤出微笑。

叶局长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没多做停留，继续前进。人群其实对我们也没多大的兴趣，他们就对三人好奇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继续娱乐。只是有几个人，往我身上的步枪多看了几眼。

“聚众赌博。”程佳华回望着坝子说。

“没有涉及到金钱的棋牌游戏，只能叫怡情，叫娱乐，不违法的。”叶局长原来还挺有幽默感。

“可是我看到了大量现金。”程佳华玩笑不断。

“都是纸罢了。”

“那他们用纸当钱，不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吗，还有什么意思？”

“过手瘾，图个娱乐嘛。”

水泥坡一路向下，三人在行道树的树荫里，走回了校门处。叶局长一边推开门卫室的门，一边回头对我们说：“你们说的那地方，自己能找着不？”

程佳华看了我一眼，答道：“呃，顺路找的话，应该能找回去吧。”

门卫室的门推开后，里边儿坐着的人立即仰起身子看来。这人我认得，就是之前去门卫室里拉警铃、之后又对着挤鱼尾纹的那人。

”那不保险，万一你们迷路，找不回来可就麻烦了。”叶局长摇头道，“我想好了，老杨头识路，他和你们一起去，放心一点。”

说完他跨过门槛，走进门卫室。他对门卫室的那人说：“老杨头，你那车还能开不，能开的话，就载他们出去一趟。”

听到话，那个被叶局长称为老杨头的人，慢慢腾开身下的座椅，站了起来。他晃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我，回问叶局长道：“去哪里？”

“说是要牵几匹马回来，”叶局长背起了双手，“反正你跟一起嘛，免得他们找不回来路。”

这个老杨头好像是认出了我，他的眼角又皱出鱼尾纹，对我笑了笑。

老杨头好像是在这门卫室里无聊够了，听到有外出的任务，立即答应。叶局长安排好了之后，就告别我们，说是回去理料吴林禹那边儿的事情。

我和程佳华靠在学校的铁门上，等着老杨头开他的车子出来。

几分钟后，老杨头出现了。让我俩大跌眼镜的是，他口中的“车”，竟然是一辆三轮摩托车。老杨头冲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替他推开铁门。

“油还多，够跑，上来嘛。”三轮摩托车开出大门后，老杨头眯眼笑着，拍了拍身后的货箱。这种三轮摩托车我们之前坐过一次，而眼前的这辆，就和上次所乘坐的差不多大小。也就是那种普通的、运送小宗货物的三轮车。

既然人家好心送咱，我俩也没理由嫌行头差。调整好步枪的位置，我手脚并用移到了货箱里。货箱里根本就没有可供乘坐的设计，但放着三个小木凳。我和程佳华一人拉过一个，蜷起双腿，背靠货栏，还算坐得稳当。

老杨头回头察看了一眼货箱上的我们，发现一切妥当之后，便又发动三轮车，缓慢驶出。嘈杂的发动机声响起，整个车体都在抖动。

老杨头在我们的指引下，拐出了学校的那条巷道，驶回了宽阔的路面。变弱的阳光洒遍全身，迎面吹来的风恰到好处。我突然觉得，乘坐三轮摩托车好像是个正确的选择。这能带来敞篷轿车般的享受。

老杨头驾着摩托车，没和我们搭话。这人应该跟王叔的年龄差不多，行车过程中，我再无意去享受温和的阳光，也没空去和程佳华胡扯乱侃，更没有去留心街边的高大建筑。原因是，臀下的三轮车和这个老杨头的背影，以及他那夹着斑白头发的后脑勺，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是的，我想起了王叔。那天，所有人都还在的时候，王叔在路边的一个副食店，寻得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跋涉后的众人，就挤在三轮车的货箱里，让王叔载着我们进了城。王叔在车上的背影，就跟前边儿的老杨头差不了多少。我甚至分不出来真假。

我想起了他冻得发紫的嘴唇，也还记得他戴上钢盔后憨厚的笑容。

现在，这里是另外一座城，车是另外的车，驾车的，也是另外一个人。现实与回忆的重叠，让我心生惆怅。冬去春来，他老人家现在来驾驶三轮摩托车的话，肯定不会觉得冷了。

惆怅之中，我别过头，瞟了程佳华一眼。速度带来的风像是吹风机一样，将程佳华变长的头发往后压去，露出额头来。逆风之中，他也在看着老杨头的背影。程佳华好像是读懂了我的表情，他凑过头来对我说：“我们都在想同一个人。”

原来他真猜到了。我对他会心一笑，当然，是苦笑。

“老伯，”程佳华伸直腰板，在引擎声中朝前边儿吼了一句，“前边儿路口左转。”

“晓得了。”老杨头答道。路旁的顺行道又出现了堵成一片的车队，我们回到了那个“t”字形路口。

老杨头转弯的时候，我掏出一支烟给他。这还是叶局长留给我们的那包烟。

“嘛，不，小伙子，我戒烟二十年了。”老杨头很是热情的谢绝了我的好意。他不抽，我只好放进嘴里，佝身点燃。

老杨头像是被我的举动翻开了话匣子，没等我回答，他又主动问话了：“你们真的是去牵马啊？”

“是啊。”我吐了口烟。香烟过肺，那股惆怅的情绪稍微弱了一点儿。

“去哪里牵？”

“铁路上。”

“铁路？火车？”老杨头突然在面前的上坡放慢了车速，“这个方向去不到火车站，你们莫搞错了。”

“没有错，你就这样走吧，不远的。”我说。

听到话，老杨头这才提回了车速。他说：“你们还真是有闲心呐，还有空喂马。”

刚想回答，老杨头又接着一句陈述：“你们肯定是外地来的。”

“是。”我说。

“你不晓得，”老杨头笑着说，“你们开车闯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你们有个人穿着解放军的背心，还以为是城里头的那些人打过来了。”

“城里头的人？”我赶紧吐出嘴里的烟雾，学着他的语气问。

“你们不晓得？”老杨头问。

“不晓得。”我看了一眼程佳华。

“我晓得了，叶局长肯定还没跟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