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怎样？”

常五灵掀起帐篷的帘子钻进来，里面有个小姑娘正用调羹努力撬开伏樾的嘴，想把水灌进去。

伏樾被找到捡回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已经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了，身体异化得相当严重，皮肤遍布鳞片，脖颈长出鱼鳃，手指间连成蹼，头骨严重变形，后背密密麻麻半阖欲睁的血瞳……从清俊的帅哥变成了恐怖的怪物，如果不是常五灵和他之间有特殊感应，几乎无法认出他就是伏樾。

常五灵想尽一切办法，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也只是勉强延缓了异化的速度，吊着他的性命而已，他根本咽不下任何东西，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流进衣领里，小姑娘急的直想哭。

“敲开地狱大门”那天往后不到六小时，全球的可饮用水资源全部被污染了，只要喝了水的人全都变成了和伏樾差不多，不，甚至比他更加可怕的怪物，身体变异变形，完全失去身为人的清醒意识，只会自相残杀和屠戮。

小姑娘喂伏樾的水是常五灵用净化之力多轮净化后得来的，污染值被降到最低，珍贵非凡。她可惜水没喝进去浪费了，也担心再这么下去伏樾会死，才会急的手足无措。

水资源被污染只是众多灾难的其中一样，全球所有包括死火山在内的火山全部喷发，马里亚拉海沟彻底断裂崩塌，由此引发海啸、狂风、地震、冰雹、雪暴……天灾级的自然灾害一刻不止。

除此之外，从地狱大门里涌出来的异界生灵很快向全球蔓延，它们撕裂时空而来，对人对物进行无差别吞噬，向空气中释放比水很可怕的污染力量，让人躲无可躲，防不胜防。

整个星球……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星球的话，像是被高等文明强行掰成两瓣，地表碎裂，岩浆喷涌，海水倒灌，异兽横行……这里再也不是适宜生命繁衍生息的地方，一切生机，正以无法逆转的速度从这世上飞快抹除。

于是人类终于明白，真正的世界末日，不是从某一点、某一个地方爆发，而是全范围、并发性的，直接一步到位，从它降临那一刻起，再无任何地方安全，再无可以避难的净土。

灾难发生后第十二小时，网络和电力还勉强维系运转，当时公布了全球因灾难死亡人数已达三分之一，又三个小时后变成二分之一，再后来就统计不过来了，最后网络没能撑过二十四小时就全部瘫痪，电力系统也随即崩溃，人类，普通人也好异能者也好，彻底堕入无望的地狱。

如今还存活的人，基本是靠强大的异能者和军事力量支撑。比如常五灵的净化，可以勉强隔绝充斥在空气间的癫狂污染。时怡夏的孕育之力，可以救活没被污染过的人，在结界异能者们的保护下，和植物系异能者联手，在贫瘠的土地上培育出可以吃的瓜果蔬菜。

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壁垒被这场灾难彻底打破，存活下来的强大异能者们和各国军事基地联合，互为助力，日以继夜商讨如何才能在歆岚的毁灭性打击之下谋求一线生机。

已经没人再白日做梦想要把歆岚如何，杀了她拿到她的能力后如何，事实证明哪怕集全球之力的反击在她眼里也什么都不是，只会引来更加疯狂的打击和碾压。大家现在唯一的努力方向，是想商讨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法，让她别真的赶尽杀绝，让人类、乃至整个星球上所有的物种全部灭亡。

毁灭世界。

在歆岚真正出手之前，谁能想到她真的拥有将这四个字变成现实的实力呢？本以为是她恨毒了这世界时说着玩玩的话，虚张声势，发泄情绪。就算她再厉害，真正实施起来也绝对不是易事，哪怕她一天毁十座城，也得花上等十年才能真正威胁到世界核心，在这过程中，随时有可能被反击的异能者和军事力量消灭。

人类是强大坚韧的物种，是被神眷顾的宠儿，总能绝处逢生，影视作品里那么多外星人入侵，异形大战，世界末日，最后人类不都胜利了吗？所以歆岚再痛恨世界，注定只是痴心妄想。

可惜，这一次神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毁，灭，世，界，一点折扣都不打，一点犹豫都没有，单纯字面上的意思，她早已为此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一旦开启，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她说的全世界，真的是一个生灵都不放过。

＊

常五灵让小姑娘去休息，独自坐在伏樾的支架床边，垂眸看着已经监测不到呼吸、样貌可怖的他。

监测到歆岚所在并放出消息引异能者和军队集结的是他，这导致将近一半的异能者和军事力量毁在歆岚撤销屏障后释放出的强大力量里。

一开始有人讨伐伏樾，说他是引发这场灭世灾难的罪魁祸首，人家歆岚在那偏僻之地待的好好的，没想把世界怎么样，结果他偏偏带人上门挑事，致使一切无法挽回。

如果歆岚是锁，是魔盒，他就是打开锁的钥匙，掀开盒盖的那只手。

当然，那些人很快就死在灾难里了，甚至不需要常五灵费心去灭口。

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常五灵无法确认幸存的人还有没有五十分之一，世界混乱、污浊、没有秩序，所有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自保，不惜代价。

这和末世作品里的描述完全不一样，空气、水源、食物、环境，没有一个是安全的。躲在常五灵净化之力构建的壁垒之下，勉强获得残喘机会的军事基地里的这些人，因为物资和水源的严重匮乏，大小冲突轮番上演，已经快要自相蚕食了。

她想到刚刚和基地军事高层及超神级异能者们开的会，吵的乌七八糟。双方都观测到有一大批巨型异兽在朝这个方向来，以他们现有的实力和资源，别说歼灭，连对方一击都承受不住，必须尽快撤离。

那么最大的问题来了，基地现有的运输工具带不走所有人。要带走谁，留下谁，成了他们争议的最大焦点。

异能者们觉得普通人根本没有继续存活的必要，他们只会浪费资源，世界末日都降临了，在这场末世中，只有像他们这样具有超凡能力的人，才是经历大浪淘沙后有足够资格继续存活下去的优胜者。

这话说的普通人哪里忍得了？异能者有花里胡哨的特异能力，他们有枪有炮有脑子，真正打起来指不定谁赢。

常五灵叹了口气，不再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她抬手覆在伏樾头顶，净化之力浸入他的识海，里面空空荡荡，已经完全没了能够让她净化的东西。之前他后背那些眼睛在她的能力作用下昏昏欲睡，这会儿已经逐个干瘪。

喂水的小姑娘担忧地看着她，“常爷，您这几天不眠不休，不能再继续使用能力了。这里的人，我们大家，都还要靠您的力量存活，您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注意身体吗？

常五灵心里暗笑，她的净化之力再强，只要那家伙想，伏樾这个定时炸弹可以瞬间污染被她“庇佑”的任何人，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那家伙明明知道她把伏樾捡回来了，也知道靠净化之力不是长久之计，还派了那么多她根本打不过的诡异怪物盘踞在净化壁垒外面……到底是想干嘛呢？

“你走吧。”常五灵对小姑娘说。

“诶？”小姑娘瞪大眼睛，“去哪儿？”

“随便，即将有大批异界生灵靠近，我的能力抵挡不了，半个小时后基地里的军用直升机会运送大家到下一个避难点。直升机装不下所有人，你去早点，说不定能抢到个位置。如果抢不到，你就会死在这里。”

“可是伏樾……”

“他已经死了。”

小姑娘：“……”

常五灵将手从伏樾头上收回，“走吧，他已经不需要照顾了。”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红了，沉重地站起来往外走，见常五灵迟迟不动，不由回头问：“常爷，那您呢？”

“我留下来。”

小姑娘吓了一跳，“您要抛弃我们，不再庇佑大家了吗？”

常五灵奇怪地看她一眼，对上她惊恐无措的目光后又觉得说那多了也没用，“异界生灵太多太强，我不断后，你们走不了。放心吧，我会护你们安全抵达临近的避难点，至于以后能活多久，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帐篷外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有机械发动的声音，还有人为了能够抢先上飞机发生的争执和吵闹声。

常五灵说的对，去晚了，就没位置了，只能就在这个地方孤独等死。

死，一瞬间的事，仔细想想似乎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小姑娘见过太多人在死之前被污染的惨状，他们恐惧、哀嚎、嘶吼、挣扎，在绝望和抗拒中变成恶心的怪物，吞噬同类。

死亡前经历的那些，才是最可怕的噩梦。

“常爷，您多保重。”小姑娘一狠心，掀开帘子跑了出去，加入了抢机舱位置的争夺。

争夺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攻击系异能者和荷枪实弹的军人们的镇压下，裹满净化之力的飞机很快起飞。死了人，但不多，剩下那些几乎等同于被抛弃在此处的人们满心恐惧，六神无主，看到常五灵从帐篷里慢慢走出去，像看到救世主一样朝她围过来。

是啊！这几天来都是常爷在保护他们，枪支弹药对那些可怕的怪物根本没用，只有常爷的能力有用。只要有常爷在，他们一定可以活下去！

在众人一脸殷切与崇拜地朝自己扑过来时，常五灵抬起手，毫无预兆的撤走了笼罩着整个基地的净化壁垒。

众人先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殷切期盼被愤怒恐惧替代，原本的朝圣变成了恶鬼扑食。

“你是故意的！”

“是你故意把那些人送走，留我们陪你一起死！”

“毒妇！贱人！我要生吃你肉，喝你的血！”

“别以为我们死了你就能活，在我死之前也要拉着你陪葬！”

他们嚷着常五灵的罪行，痛骂她的恶毒，要将她一起拖进地狱里。

砰！砰！砰！

那些人在朝她奔袭的半途中一个个异化成奇形怪状的肉团，像放鞭炮一样炸成一团团血肉烟花，以常五灵为中心，糊成一地尸骨圆环。

常五灵仰头看着已经抵达壁垒上空、体型犹如山峦、高耸入云的异兽，一时没能数清这东西到底有几条胳膊几只眼睛。

异兽也在静静地俯视她。

“祈白宥呢？”常五灵开口，声音平淡，没有特别的情绪起伏，“让她出来，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