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视野开阔，站在庙前，对山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此时，天边的太阳逐渐落山，残阳如血，如果不尽早下山，他们恐怕要在山上过夜了。

杨开霁匆匆朝正殿走去，见池靖还站在原地，以为他早已查看过正殿，不想进来，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等会儿我们一起下山。”

池靖沉默着低头，眼睛挡在头发下，看不清心思。

时间紧急，杨开霁对他的状态有些疑惑，但很快忽略了这种异样，见他没反对，便独自走进了正殿中。

被留在原地的池靖手掌动了动，似乎上面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在被村民包围时，那只手紧紧拉着他不放，拼了命也要抓紧自己。

到了安全的地方，却能毫不犹豫地松开。

池靖的手在发抖，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小女孩问他们为什么在那种时候要抓紧彼此，他也想问，为什么？

他不知道对方的答案是什么，心中有些期待，又担心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望着杨开霁的背影，池靖忽然伸出手，似乎想挽留。

但那只手悬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不多时，杨开霁走出神女庙，看到池靖似乎还在发怔，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池靖恍然回神：“没、我只是好奇，小女孩显然知道我们刚才经历了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杨开霁：“我也不清楚，不过正殿中供奉的神像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

池靖向里面张望一眼，虽说看不清杨开霁口中说的神像，但还是说道：

“我刚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神像，那个小女孩过去之后，神像就出现了，她就是这座神女庙中供奉的神女吧。”

杨开霁重新回忆起小女孩的话：“小女孩说‘姐姐会告诉我’，她口中的姐姐又是谁？”

池靖抬头看着天空，有些心不在焉。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杨开霁只好猜测道：“庙里的墙边有很多纸人，全部都是女孩子，我觉得很可能就是她的姐姐。”

池靖的视线落在外面的一束草丛上，表情放空，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我在外面找找看还有没有线索，你在这里等我吧。”

池靖默然点头。

杨开霁于是在庙外又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时，池靖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杨开霁：“外面没什么东西。走吧，天要黑了。”

“去哪？”

这个问题让杨开霁很困惑，但还是解释道：“下山，回村子里去，夜晚山上可能有变化，我们明天再来。”

池靖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食指，张口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眼神瞥向一旁，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朝山下走去。

上山时，因为有雾，他们的速度很慢，现在雾全都消散，虽然光线不太充足，但勉强还能看清。

在杨开霁的计划中，他们可以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到达山脚。

杨开霁走在池靖前面，脚步有些快。

池靖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他似乎有些冷，双手抱着自己，走得越来越慢。

走到一半时，池靖忽然开口：“我有一点疑问。”

闻言，杨开霁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什么？”

“我们上山之后经历的那些幻觉，是只有我们遇到了，还是上山的每一个人都会经历？”

“虽然我不知道答案，但要验证这个问题很简单。”

“你的意思是，明天让其他人也上山？”

杨开霁点头：“除了那个幻觉，山上的危险性并不大。”

“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池靖没有说下去。

“你担心他们精神承受不住？那种程度的折磨，也没有很——”

杨开霁忽然停住脚步，就在池靖疑惑时，他转过头，认真打量起池靖的脸色，原本轻松的目光变得担忧。

“对不起，我、是我以己度人了，你感觉怎么样？”

池靖努力维持的表面平静被打乱，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遭到虐杀，第一次体验绝望。

那不是一场噩梦，那是真真切切体验到的，疼痛和折磨都做不得假。

池靖似乎在被留在那个村子里，夜风吹过身体，仿佛透入骨髓，他强撑着若无其事，极力想要忘记，但深入灵魂的恐惧让他一直在发抖。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做到的，就算杨开霁就站在面前也不会察觉他的异样。

但失败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别过头，双臂用力抱着自己，不想让人发现此时的不堪一击。

杨开霁有些手足无措，充满自责。

明明之前池靖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异样，他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还满心想着线索和真相。

“池靖？”杨开霁轻轻喊他。

池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只是抱着自己手臂的手抓得更紧了，似乎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抵挡伤害。

杨开霁明白池靖此时的痛苦和无助，他在很久之前也经历过，死亡体验普通人只会经历一次，但他经历了无数次，所以在面对时，便显得习以为常了。

池靖经历的还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一场完全的虐杀。

亲眼看着自己被一拥而上的人分解，耳边是血肉撕裂的声音，感受着身体和血液逐渐不属于自己。

自始至终维持这样的清醒，即使失去了心跳和呼吸。

此时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杨开霁伸出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轻拍后背，无声安慰。

池靖抱着自己的手缓缓松开，用力环住他的腰，把脸靠近他的脖颈处，久久未动。

两人相拥许久，杨开霁把时间抛之脑后，看着夜色降临在山林间。

怀中人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脖颈处，没多久，有些许湿润出现，顺着脖颈流到了胸前。

杨开霁的手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液体代表什么，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堵塞，像是被一只手攥住，让心脏一阵阵疼了起来。

他好像，从没见过池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