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番外五 羽落无声惊风雨（二）

威震江湖的孔雀山庄,百年来以镇庄之宝“孔雀翎”独步天下，历任庄主皆是深居简出,轻易不涉足江湖,却是武林正道仰之弥高的旗帜。是以当代孔雀山庄庄主秋天鸣的寿辰之日,前来贺寿之人自是不知凡几。

人多了，管理自然不便,也就方便了想要混进来的闲杂人等,比如某个白衣少年。

但是今日连慕然的计划却出了些差错,他原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山庄，伺机而后动，岂料他走到哪里便引来人们的一片注目,宾客们纷纷报以诚恳的微笑,他只好回以笑容，可是这样一来，他的一举一动全然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让他如何继续呢？

连慕然完全弄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直到庄主秋天鸣的出现。

秋天鸣登上高台之时，连慕然恍然以为见到了久别的父亲连城璧，不为别的，只因长得太相似了，若非他知道父亲的身边站的女子只会是自己的母亲而不可能是别人，恐怕他也会一眼看错人的。

连慕然好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与他的父亲长得自然很像，不巧的是，今日寿宴正是秋天鸣向武林同道介绍儿子秋凤梧之日，难怪今日所见之人对他的态度皆十分诡异，想来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事已至此，那便只好光明正大地来了。

连慕然行事向来果决，既然有了决定，便不会拖泥带水，他走向秋天鸣，直截了当地问道：“秋庄主，能否一谈？”

秋天鸣见到连慕然便是一惊，因为这少年看起来竟比秋凤梧更像是他的儿子，他连忙回头看自己的爱妻，果然见妻子一脸犹疑。秋天鸣匆匆安抚了几句，便将连慕然带到了偏厅。

“你是何人？来此有何目的？”

“庄主莫急，我正要说。”连慕然谦和地开口道：“晚生想要借贵庄的‘孔雀翎’一用，不知庄主可否答应？”

秋天鸣闻言默不作声，眯起眼睛打量连慕然半晌，道：“借？恐怕是有借无还吧！”连慕然不由苦笑，贸贸然要取人家的镇庄之宝，确实理亏，人家不肯也是正常。他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继而又有人来报，说是庄主夫人被人劫走了。

秋天鸣步入大厅，取下劫匪以箭钉在墙上的信函，见信上要求以孔雀翎交换他的妻子，立刻转身拔剑而出，直指连慕然，怒喝一声：“借不成，竟然强抢！”

连慕然摇头：“秋庄主误会了，此事非我所为。”可秋天鸣却不相信，下令抓住连慕然，后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仗着上乘轻功躲避着攻势，不疾不徐，一派从容。众人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停手，厅中却仍是一派剑拔弩张之势。

忽有一少年从外而来，打破了僵局，“爹，娘是被‘七月十五’的人劫走的，您错怪了这位少侠。”连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发觉他正是此前在茶寮里遇见的店小二，没想到真实的身份竟然是孔雀山庄的少庄主秋凤梧。

秋凤梧的到来化解了双方的误会，却也带来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七月十五”，乃是青龙会下属的杀手组织，看来他们也在打孔雀翎的主意，江湖平静了那么久，终于又要掀起波澜了。

得知连慕然也想得到孔雀翎，秋凤梧便提出了一个条件：若是他能帮他救出母亲，捣毁七月十五，他便将孔雀翎双手奉上。连慕然虽然怕麻烦，但更怕自家小公主找他的麻烦，所以没有过多的犹豫，便答应了。他也奇怪秋凤梧为何不愿意将孔雀翎给青龙会，却同意给自己，后来秋凤梧笑着告诉他，因为他看连慕然更加顺眼！

连慕然对此不置可否。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秋凤梧的条件，他自然会全力以赴。经过一番积极策划，他很快便查到了“七月十五”的下落，追击之中，却与另一行人不期而遇。

领头的还是一个少女，少女有一头俏丽的黑色短发，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勾勒出纤柔的身姿，眼神纯澈无瑕，冲着他轻轻柔柔地笑，这一笑，便带着轻柔的力道，深深地，刻进了少年的脑海里。

“是你！”见连慕然没有反应，她微微歪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后简，你救过我……”他当然记得，他怎么会忘记？倘若人生可以遇见一个像她一样的精灵，谁又能够忘记？

后简，是巫族的圣女，不远万里自冰山雪域而来，为的是寻找雨族的圣物神剑，很多年以前，剑童盗走了神剑，而她要寻回神剑，才能继任巫尊之位。连慕然在山中遇见她之时，她被剑童刺伤，服用了灵药，必须在十天内让神剑贯心，完成继任仪式，否则必死无疑，而今天已是最后一日了。

后简并不想成为巫尊，因为雨族巫尊绝情弃爱，冷漠无心，可是命运让连慕然救了她，她便唯有接受。见到连慕然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他的笑容，纯净而炫目，带着阳光般的气息，那是雪域人从来不会展露的。

他喜欢她的纯澈，却不知她亦向往他的阳光，那是她所不具有的奢望。很多年以前，当剑童背叛她，抛弃她，孤身离开的时候，她的生命里便再也没有见过阳光了……

剑童离开雪域，化名“麻锋”踏入江湖，加入了青龙会的“七月十五”成了一名杀手，就这样过了十年，当他得知巫族人的到来之后，便陷入了惶恐之中，他害怕失去神剑，才会想要得到“孔雀翎”。

殊途，终究同归，他们怀抱不同的目的而来，却意外地走到了一条路上，或许又不是意外，从他救起她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前路便纠缠在了一起，难分难解……

携手同行，奇袭之下破获了“七月十五”的总坛，连慕然和秋凤梧联手救出了秋夫人，眼前却失去了后简的踪影。

他循着足迹而来，见到的却是后简拥着麻锋坠崖的一幕，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没有理由的，他不过才见过她几面，怎么会有这样深的感情？

他从前不知道，情之深浅，从来无关岁月是否悠久，时光翩然轻擦之间，便是一生一世的眷恋……他也曾设想过，将来会喜欢上怎样一个女子，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像父亲母亲一样，平平淡淡之中深情流溢，或者像姐姐姐夫一样，打打闹闹之中情真意绵，却不曾想会是在异地他乡，遇见一个这样的女子，不经意间，走进了命里，刻进了心里。

所以他不相信，不相信她会死，他还没有告诉她，他喜欢她。

连慕然果然在山崖底下找到了后简，他找到了她，她却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后简被神剑贯穿了心脉，破而后立，忘记一切前尘往事，成为了真正的巫尊。她看着他的眼神一片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你是谁？”

“连慕然。”

“你为何跟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

后简原本应该是忘却一切的，可是因为她曾经意外饮下过龙涎茶，炙热的龙涎与雨族与身俱来的至阴体质抗衡，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是以她并没有真正的绝情绝性。从此以后，她走到哪里，连慕然便会追到哪里，整整半年，不离不弃。

他就像是一团火，时时刻刻都在融化着她的心，直到有一天，阳光终是消融了经年的冰雪，雪化亦天青……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林间树下，一对白衣男女静静伫立，暖暖的阳光洒在他和她的身上，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麻锋死了，死在了高立的剑下，因为他失去了神剑，而高立却因为以为孔雀翎在手而信心倍增，终于战胜了强敌。高立不知道的是，麻锋之所以会死，其实是因为他失去了后简，也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能骗我们自己的人，其实从来都不是别人！

但连慕然从来不会自欺欺人，他知道他喜欢眼前的女子，便会不遗余力地争取，所以他牵起后简的手问她：“后简，你愿意跟我走吗？”后简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迷惘：“去哪儿？”

“离开这里，去我的故乡……”

她停顿了片刻，认真地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仿佛是受到蛊惑般地点头：“好！”虽然她不记得过去，但她知道她是愿意跟他走的，那便足够了，不是么？

连慕然俯身看腰间悬挂的长生剑，他现在有些明白当初白玉京的心情了，入一趟江湖，他没有找着什么孔雀翎，却找到一个可以携手一生的女子，于愿足矣。

姑苏，无垢山庄。

“这就是孔雀翎？还是个赝品？”傅无忧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双手端起了连慕然送给她的礼物。从外表看来，孔雀翎是个由纯金铸成、闪闪发光的圆筒，上面有两道枢纽，按下枢纽，筒里的暗器便飞射而出，据说这些暗器发出来时，美丽得就像孔雀开屏一样，辉煌灿烂，然而，就在你被这种惊人的神灵感动得目瞪神迷时，它已经要了你的性命。

“严格来说，是仿制品，”连慕然小心地伸手推开对准自己的“孔雀翎”，解释道：“真的孔雀翎早就失落在泰山了。”秋凤梧信守承诺将这件绝世暗器给了连慕然，不过，这件并非真品，而是能工巧匠仿制的，威力并不如真正的孔雀翎，却也不容小觑。

“当初说好两个月，现在多久了，我都快十一岁了！”

“你正好可以把这当做十一岁生辰的礼物。”

傅无忧一脸鄙夷地看着连慕然道：“我这么会有你这么傻的舅舅，既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你为何不干脆伪装成秋天鸣的私生子，以此为由要挟他们把孔雀翎给你，不就省事多了……”

见连慕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傅无忧轻叹一声，又道：“算了，算了，看在你给我找了个小舅母的份上，我就不说什么了……”

“傅无忧，你在做什么？”醇厚而富有磁性的男声，隐含着深深的宠溺，听来便觉得醉人。

连慕然一转头，看见来人，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了，他真想扑进自家姐夫怀里痛哭一番，不过考虑到旁边的连慕晴和身后的傅无忧会有怎样的反应，还是默默退后了几步，自觉给傅无忧让路。

“爹爹！”小魔女果然立马就变成了小白兔，一蹦一跳朝傅红雪扑过去。

连慕然想，他将来也要生一个女儿，这样就不会被冷落了，不过，若是女儿性子像后简，肯定要被小魔女欺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