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烈是个粗人，念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能够掉上三个字儿，但是不妨碍他能懂得其中的意思。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选为杨家下一代的继承人，原因无他，就因为他的刀法天赋最好。杨家好歹是刀法传家，读书得好，公司开得好，都不如刀法练得好来得受人重视。

和历代的刀之极一样，确定了他的天赋之后，家人将他送上了黄山，交给老祖宗亲自调教。

从那个时候，子夏就对他的木楞头疼不已。

千年时光流转，杨家也是地地道道的大家族，那个时候子夏就常常骂他，说真不知道将一大家子人交到他这么个二愣子手上到底是福是祸。子夏教他读书，但是这家伙足足到了快十六岁，才能把常用汉字给认完。子夏给他讲《伦语》，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就是啥也听不懂，气得子夏直跳脚。

但是上天也是公平的，在剥夺人一些东西的时候，也会给他另外一些东西。天未曾授予他聪明的大脑，但是却给了杨烈最好的刀法的天赋。

子夏是干将之后，对于铸刀造剑是真正的行家，千百年来子夏铸造了无数的刀剑，都存放在自己黄山宅子里的一间仓库里。那时候，杨烈就常常蹲在仓库的门口，一个人发呆。有一天，杨烈又一个人在仓库前流着口水，那样子就像一个傻子。

于是子夏就问他，道：“你怎么总是一个人蹲在这儿？”

杨烈指着仓库里，道：“有人在叫我！”

子夏道：“瞎说，里面没人，怎么会有人叫你？”

杨烈道：“我说的是真的，里面真的有人在叫我。”

子夏觉得很奇怪，于是就回了屋里，拿来了仓库的钥匙。等到子夏打开仓库的门，连他这样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一排排的刀刃，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在仓库外面的时候还听不大到，但是在封闭的空间里，刀的颤抖就如同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地响个不停。

“你干了什么？”

杨烈抹了一把鼻涕，道：“我什么也没干，我就觉得这些刀在叫我进去，然后有话想要给我说。”

“它们都说了什么？”

“它们想跟我走。”

“去哪儿？”

“我去哪儿它们就去哪儿。”

说着，杨烈对着最前面的一柄刀一招手，那重达二十几斤的大刀就从刀架上盘旋飞起，然后插在了杨烈的面前。

自那天开始，子夏开始教杨烈《屠龙十四式》。

见了之前的异象之后，子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杨烈的天赋依旧让他惊叹不已。《屠龙十四式》是子夏创的，但是设身处地，就算是子夏本人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将这门刀法全部学全。

杨烈做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杨烈就劈出了《屠龙十四式》的最后一刀。子夏看着山涧之中那道绵延几公里的巨型豁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一年，杨烈才十一岁。

向老祖宗展示完自己的成果后，杨烈收刀而立，对子夏道：“老祖宗，我可以下山了吗？”

子夏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不说话。

夜晚的时候，子夏将杨烈叫到了他的房间里，对他道：“刀法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叫你了。我杨家流传千年，除了我自己以外，你还是第一个将这门刀法完全学会的人。不过你实在是太蠢，其他的东西，我就是再怎么教你都学不会。”

杨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道：“对不起！”

子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别说对不起，你很有天赋，甚至可以说已经出乎了我的预料。但是杨烈，你可知道，你手中的刀是一件大凶之物？”

杨烈看了看手中的刀，然后道：“那我把它扔掉吧！”

子夏摇头叹息道：“不用了，我的意思是说，有力量是一件好事儿，但是还要有驾驭它的智慧。你手中的刀是惊天彻地之道，但是你的脑子却和山野顽童没任何区别，所以我才说你手中的刀危险异常。”

杨烈沮丧道：“可是我天生脑子就笨，那可怎么办？”

子夏道：“你天生如此，我给你说再多大道理也没有用。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要记住了这个，再错都不会错到多远。”

“己不欲，施人？”

“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个蠢货。”

“不欲，勿施人？”

子夏气得发抖，头上的三根毛也跟着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他一掌拍在杨烈的头上，怒道：“就是自己不喜欢的事儿，不要施加到别人身上，懂了吗？你这木鱼脑袋真是朽木不可雕。”

“杨烈懂了！”

“你再跟我复述一遍！”

“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不要给人乱吃。”

“你懂个屁！是自己不喜欢的事儿，不要强加给别人~~”

“自己不喜欢的事儿不要强加给别人？”

………………

知道现在，杨烈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场景。如果自己真的把老祖宗的话放在了心上，如今，他也不至于落到这等田地。

和陈风一样，杨烈也经常做噩梦。

他会梦见始皇帝那快得连他都看不清的剑光，以及自己父母的惨叫。他梦见始皇帝一手扯着自己妻子的头发，一手提着染血的干将，来到自己的面前。和古代酷刑一样，整整一千刀，自己的妻子凄厉的哀嚎才最终停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次我记住了，真的记住了！”

他又叨念了一遍，然后丢下浑身是血的陈风，一个人向着已经熄灭的篝火走去。

陈风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对杨烈道：“你会后悔的，还有十六次，你终究会对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已经付出过代价了，所以这次，我不会再犯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是真的记住了。

杨烈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数数。

距离陈风死去，还有十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