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排拍在河面，激起血浪滔天。

那十终于来到高耸及天的悬崖之上，他看到的是无边的血海，一眼望去，水平如镜。

世人形容战争，常喜欢说“尸山血海”，但那形容因为用得太多，所以已经不再让人觉得有多么可怕。

那十现在亲眼见到了血海，那景象给他带来的冲击，却让他一时失神。

上是天，无边无际；下是海，无边无际。入眼处能看到的，只有血红，鼻子里能闻到的，只是血腥。

这是怎样可怕的世界！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世界？

“这就是轮回之地。”荒舟子说，“它是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整个世界因为有它才能生生不息，保持运转。”

那十心中一惊：难道这里就是战界的核心？

又或者说……它是战界的动力之源？

“谁在这里结束？谁又在这里开始？”他问荒舟子。

“所有一切。”荒舟子答。

这答案答了也等于没答。那十转过头，望向了无边的血河，轻声自语：“战界军团不死不灭，死亡对他们而言只是重头开始。但那力量的源泉来自哪里？唤魂塔的力量来自哪里？我想，应该就是这里吧？”

他突然一笑：“已经到了这里，就不用再伪装了吧？”

“很少有人可以到达这里。”荒舟子说，“所以这么久以来，我只能孤独地一个人活在这里。然而不论是怎样的生物，只要有智慧，有感情，就都会害怕孤独。我需要有个伴，所以我允许她继续存在。”

那十看着她，问：“你指的是谁？”

“是她。”荒舟子说，“一直劝你不要来这里的那个她——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

双真声音颤抖：“她……她原来一直都知道？”

那十看着荒舟子，摇了摇头。

“你想将我怎样？”他问，“你打算让哪一个灵魂占据我的身体？你也说过，你害怕孤独。但如果这里还有其他灵魂，你又何必留着她？”

“轮回之地也是创造之地。”荒舟子说，“它会再为我创造出一个伙伴。”

说完，她那木然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那笑容看起来是如此诡异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血海突然起了波涛，接着，一座黑色的大山从血海之中耸立而起。有一层层的黑气在山上摇曳不休，散发象征毁灭的力量。

那十转过头来看着那山，轻声说：“原来是神灵体。”

“你竟然知道神灵体？”荒舟子有些意外。

“我不但知道，还曾与他们打过交道。”那十说。

“能与这样有见识的人成为伙伴，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荒舟子说。

她突然举起竹竿，笔直地向着那十刺来。在她竹竿的前端，是一团团浓烈的黑气。黑气化成了枪锋的形状，锐利无比，直刺那十的心脏。

那十抬手，直接抓住了枪锋。

荒舟子又笑了：“你既然知道神灵体，就应该知道它有多可怕。这枪锋就是用一个神灵体铸造成的。你竟然敢用手来抓？”

“我为什么不敢？”那十反问，“我不但敢抓它，还敢上那座山。你如果有能力，就呼唤更多的神灵体来，看看我会不会怕？”

“你不会怕。”千洪在精神世界里说。

“它很弱小。”熏雅说，“很弱小。”

“这谁都看得出来。”小女孩站在树枝上，通过那十的眼望着精神世界之外的那枪锋。

“不。”熏雅说，“我说的是那座山。”

刹那间，那座山峰崩裂开来，化成了几千个大大小小的黑色神灵体，这些神灵体并不像雷尊一样有着自我意识，他们更像是野兽，是魔怪，一出现就瞪大了白光闪烁的眼睛盯住那十，然后疯狂地向着那十扑来。

“这不是神灵体。”那十看着那些家伙，摇了摇头。

“当然是。”荒舟子说。

“不。”那十摇头，“我见过的神灵体只怕比你听说过的还要多一些，当然比你更了解他们。这些不是神灵体，这些只是战界中那些死亡的灵魂、无处可归的精神力、再寻不到自己身体的意志。他们是各种战界生物死后不甘之灵的凝聚，类似于神灵体，但比起真正的神灵体，差得太远。我看应该叫死灵体。”

他转过头，看着那枪锋说：“反而是你手里这把枪，倒真是一位伪神级强者死后灵魂所化的神灵体，只可惜得到并铸造它的人是个笨蛋，拙劣的手艺将它彻底给毁了。你要愿意可以将它交给我，我能将它重新铸造成真正的利器，包你喜欢！”

“狂妄！”荒舟子发出厉啸，重重声波袭向那十。

那种声音本来可以使人在战栗中迷失心智，使人被恐惧完全禁锢，无力做出任何反抗。

但它对那十竟然无效。那十那一对眼睛看着荒舟子，里面闪烁着的仍是果敢强悍的智慧之光。

他抓住枪锋，冷冷地说：“你不想给，那我就硬抢了。”

“我们来了！”千洪沉声说。

一道道黑气从那十手掌中散出，将那道枪锋包裹了起来，荒舟子一时面色大变，惊叫：“这怎么可能！？”

咔嚓一声，那十直接将那枪锋从竹竿上折了下来，握在手中，猛地一抓，枪锋直接化成了一道黑气，流进了那十的身体。

“你敢吸收神灵体！？”荒舟子瞪大眼睛看着那十，突然大笑：“你死定了，死定了！”

就在这时，几千个黑色的“死灵体”扑到近处，眼看就要从空中落下，将这竹排砸落到血海深处。

“我们来了！”熏雅高声说。

瞬间，那十的眼里涌起了层层黑气，黑暗物质将他全身包裹，并快速地向上生长，转眼之间，就长成了一道巨大的环形门。那门猛地打开，其中有黑暗如潮，盘旋而成漩涡，那几千个凌空扑来的“死灵体”一下被吸进漩涡里，在旋转之中沉落。

他们的惨叫声从门内不时飘出，荒舟子瞪眼听着，一时全身颤抖。

“你做了什么？！”她惊恐大叫，“你怎么能做到！？”

那十无法回答，因为他也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力量——隐藏于云层之中，属于千洪和熏雅的力量。

一直以来，他只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精神世界里的一道风景，只将他们的存在当成了一个关于向北城悲剧的喜剧结局，并因此而感到欣慰。

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们也拥有力量，在某一时某一刻爆发之后，竟然如此强大可怕！

那是神灵体的力量，是向北城几十万不甘冤魂的力量！

它在一瞬间里，就将那大山崩解形成的几千“死灵体”吞噬进去，直接绞碎，化成了单纯的力量，直接被那十吸收。

神灵体的黑气在那十周身流动、游走，它们快速地融入了那十的神皮、神肌与神血之中，再借着神血的流动，传遍那十身上每一个角落。那十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图阵之中，都融入了神灵体的力量，这种力量他无法形容，不能确切地描述，但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为这力量而变得强大！

他发觉自己的下丹田中有什么力量在酝酿，于是情不自禁地感应着，突然间发现那一片混沌宇宙已经不再混沌，有一股力量如开天辟地一般在里面发挥作用，让那宇宙中生出爆炸，无数星系在其中生成，群星璀璨！

他的下丹田混沌宇宙，变成了真正的宇宙！

他还感应到，自己体里生成的那些反粒子也开始有了新的变化——那些正电子不等他调动，就主动接近正常的负电子，其后与其形成了某种微妙的环绕共存状态。

它们并没有完全接触，所以并不会湮灭，但它们又环绕共存，所以于若即若离之间不时会因为短暂的接触而产生巨大的能量！

强大的幽能如同潮汐一般，在他的体内起伏，让他感觉到无比充沛的力量！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再晋一级！

“你好厉害啊！”双真情不自禁地感叹。

荒舟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十，突然间怪叫一声，一竹竿刺入海中，全力一撑。

但竹排纹丝不动。

“你撑不动。”那十摇头，指着自己说：“这里有几十万神灵体，重量不知比刚才那山多出多少倍。你怎么能撑得动？”

“你……你说什么？”荒舟子声音颤抖。

那十突然向前，抬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在那十手中挣扎不休，却什么力量也使不出来。

“不要……不要杀我！”她惊恐地叫着，暗哑的嗓子吼出一种声嘶力竭的声音。

“那你就好好告诉我——这里究竟是哪里？它又发挥着怎样的作用？是谁创造了你，又是谁让你留在里继续害人？”那十厉声问。

“你不能杀我。”荒舟子说，“因为我是神子。”

“呸！”那十冷哼。

“真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后来为了让它能一直循环往复地运转，就创造了我。”荒舟子说，“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有继承到他完整的真神血脉，但天姿也远高于伪神。真神为了让这个世界不出问题，所以就牺牲了我……”

“是你，还是她？”那十厉声喝问。

他眼里隐约有红光一闪，在那神念之威下，荒舟子无法不如实招供。

“是我，也是她。”她说，“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是我曾经纯真的记忆，是我不愿毁去的美好，是我想要保留的‘善念’。而我，则是对父亲的恨，是对这世界的憎恶，是要让杀戮不休轮回，让这世界上所有生灵跟我一起受苦的‘恶念’。她叫双真，你有没有想过这名字的意义？对，这代表着我们都是真的，都是她！”

那十听到这些，一时呆住。

“别说了，别让她再说了！”双真突然尖叫起来，痛苦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