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任贾战战兢兢地敲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除了正在低着头埋在电脑屏幕上忙着什么的班主任以外，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报告。”“报告。”陆任贾和林巧巧同时说道。他们都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们来了。”班主任抬起头向他们点头示意。没想到平时上课面无表情的班主任私下里竟然有一丝亲切的元素。他们一起走到老师的座位前并排站着。

“老师，真是对不起，”林巧巧灵机一动露出一脸死了爹妈的痛苦表情：“我们真的不是故意上课迟到的。”她稍微转头看了看陆任贾，然后惊讶地发现他比自己演的还要像10倍。

老师看都没有看他们的脸一眼。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只纸质信封，分别放到陆任贾和林巧巧的手上。

“这是给你们的。”老师说。与此同时他惹眼的额头正在闪闪发光，好像在宣布这是件重要的事情。

的确，在一个邮件短讯满天飞的时代里，纸质信件往往都有着不可代替的重要意义，就像在纸质信件满天飞的那个时代里鸡毛信有着不可代替的重要意义一样。

陆任贾和林巧巧同时一脸严肃地打开信封，然后他们的下巴同时掉到了地上。

“一……一万？”林巧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正试图在那几个连续的“0”中找出一两个小数点。

分别放在两个人的信件里的，是两张货真价实的一万元支票。

“老师，贿赂自己的学生是不对的，我们是不会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的。”陆任贾一脸正气地说道，同时他的手正本能地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支票上的“10，000”字样。

“这不是我给你们的，”老师的神情有点复杂：“这是花晓华留给你们的遗产。”

他注意到林巧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失落。但是陆任贾的脸没有任何变化。过了几秒钟他才好像像听到了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一样，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林巧巧的预言变成了现实。

“遗产？”陆任贾好像吓了一跳：“难道花晓华死了吗？”

林巧巧从办公桌上的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陆任贾的表情变化，感到有种想吐的冲动。陆任贾林人作呕的虚伪和演技派配合对花晓华的死的确认彻底成功地让她进一步感到了不舒服。更坑的是就连林巧巧自己也不得不说服自己，像陆任贾一样表现才是正确的，不会让老师产生任何疑心。

没错，现在的陆任贾正在飙演技，假装自己很惊讶，这是为了取得老师的信任。

“是的，上午的时候我联系上了花晓华的部队。他们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班主任语气缓和地说出了这句话，好像是不忍心让眼前的两个学生听到一样。但是很遗憾他在怎么小声也无法改变这间办公室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事实，所以他们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事实真相。

本来其实还抱有一线希望，因为花晓华是以“消失”的形式离开他们的，所以林巧巧和陆任贾都幻想过也许花晓华只是被转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但是开什么玩笑！毕竟他是被一只货真价实的手枪射中了要害啊！怎么可能还会活下来！

就这样，现实以老师的一句轻轻的话的形式巧妙地彻底打破了他们对好友的死亡景象抱有的其他良性可能性的猜测。

“这些是花晓华这些年在部队得到的收入和补贴。根据他的遗嘱，他一生的所有收入都留给你们平均分配。”老师不自觉地偏开了头，这让他躲开了林巧巧死神一样的目光，同时也让他的光头显得更加油光闪闪有质感。

“为什么是给我们？”陆任贾不解：“他的父母呢？为什么不留给他的家人？”

“其实，从花晓华入学以来，我就一直联系不到他的父母。”班主任的光头持续闪亮：“他自己也不愿意提起自己家人的事……”

气氛变得沉默了。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体型硕大的苍蝇正停在窗框上发出支离破碎但是在母苍蝇们听来也许非常性感的呜呜声。

“他在遗书中说，要把自己的财产分给他的朋友，并且后来指明了你们。”班主任还是说完了他想说的话。

“等一下，遗书？”虽然气氛很沉重，但陆任贾还是习惯性地怀疑了一下。

这不对劲。花晓华死于突发事件，这是林巧巧和自己都有目共睹的。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还能写遗书？陆任贾想这么问老师。

但是，这么问不就等于间接承认了他们和他的死有关么。陆任贾才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所以他是得了绝症，一直瞒着我们大家吗？”于是陆任贾巧妙地挖了一个坑，等待班主任自己跳进去。

“不不，根据他的部队提供的信息，他的身体非常健康，”班主任一口气跳进了陆任贾给他挖的圈套：“他们说他是死于意外事件。他应该是提前写了遗书……”

老师没有再说话，因为林巧巧的啜泣声传了过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在听到了好朋友如此令人悲痛的消息以后陆任贾还能这么淡定地像一个记者一样向当事人提出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问题。

陆任贾稍稍皱起了眉头。这样一来，花晓华的死怎么看都充满了疑点。

但是不能再往下问了。

原因之一是再问下去会被老师怀疑。

原因之二是，现在的他，不管是心理还是体力，都达到了极限。

从办公室出去以后，林巧巧一直在说个不停。

“其实花晓华不久……不久之前收到了省级运动会的邀请函，但是他……居然拒绝了，”林巧巧感觉自己的两片正在运动的嘴唇变得相当不好使：“他对教练说，因为如果去……去了省级训练队，他就必须和我们道别……”

她之所以要对陆任贾说这些，是希望他了解真正的花晓华，这样他也许会对死去的花晓华不再那么冷淡。表面上看来他是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其实……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陆任贾，然后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他的脸色像僵尸一样苍白。上面的每一个皱纹都塞满了愤怒和怨恨。

这个表情让林巧巧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张脸。那张脸的主人是个以杀人为乐的变态。她头一次对陆任贾产生了恐惧的情感。

她一直都没发现，花晓华死后，最难受、最痛苦的人，其实是陆任贾。只不过他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感，所以一直表现地很平淡。

她也没有发现，这其实是未来的一切扭曲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