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萱打着哈欠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趴在方向盘上打起了盹儿。

天还是蒙蒙的亮，万物还未及从昏睡中完全苏醒，可小区里却已经有不少早起的老人在锻炼身体了。林芷萱迷迷糊糊地侧头看着窗外的大楼,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了车窗被敲响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 想也没想就左手胡乱摸着打开了车门锁。

咔嚓。下一刻, 一个人坐进了副驾驶座。

进来的人没有说话, 却让车内瞬间被一种恐怖的死气所充满。

林芷萱的瞌睡被吓没了, 她半张着嘴摸了摸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滴，她盯着身边那一言不发的人，将眼睛揉了又揉, 她嘴唇蠕动了许多次，却都没能将话说出口, 她是真的被副驾驶座上的“吴梓芽”吓着了。

时间不知过去的了多久, 小区里已经有了背着书包、牵着大人的手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小孩儿；也已经有了打着哈欠、拎着公文包去上班的大人；就连藏在草丛中睡觉的流浪猫儿们都伸着懒腰爬了出来, 去各家各户蹭小鱼干吃。

“梓芽你……”林芷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躲闪着“吴梓芽”那猩红的双眼和病态的苍白面容, “你没事吧，你怎么……怎么把自己搞得……搞得像从地狱里爬了一遭出来似的。”

“吴梓芽”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没有答话。

“吴梓芽”的沉默让林芷萱壮起了胆子，她启动了车，装出一种随意唠嗑的语气试探道, “不是让我来送你去机场吗,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你那奇葩男朋友呢？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是和他吵架了？分手了？还是其他的？”

“吴梓芽”的目光闪了闪, 却依旧没有回答。

“吴梓芽”的反应让林芷萱自个儿确定了现在的状况肯定是与爱情有关，所以她便自顾自地决定闭嘴, 给“受了感情创伤”的“吴梓芽”一些恢复的时间。她收回目光安静地开起了车，边开着，脑海中还边脑补着“吴梓芽”和她男朋友间可能出现的状况。

还是之前那毒.药的事情吗？还是说……

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奔到了高速收费站口，林芷萱收回心思减慢了车速，偷瞄了一眼从上车开始就没动过的“吴梓芽”，见“吴梓芽”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她担忧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变道去了ETC车道。

“吴梓芽”居然会变成这样，这不像她啊……

林芷萱心不在焉地通过了收费站，就在她即将踩油门加速的时候，身边传来了声音：“芷萱，我杀人了。”

吱——

一个急刹车。

哔哔——

身后车辆焦躁的喇叭声。

——————

好痛，好吵，好刺眼……

好黑，好冷，好安静……

吴梓芽的意识就在这几种极端中游荡着。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她在一个只有白色的世界里狂奔着，她尖叫着、哭喊着、求救着，眼前却除了白色还是白色，没有尽头的白，没有终点的路。

可这梦却在吴梓芽即将疲倦地倒在地上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入骨疼痛打断了。紧接着疼痛一起到来的就是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有谁在喊，有谁在吵。那疼痛像一条条浑身倒刺的毒蛇，从胸口上的某处开始，一点点地蠕向四周，一点点地钻入大脑，一点点地吞噬着吴梓芽的意识。

“吴梓芽？吴梓芽？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见就眨一下眼睛。”一个陌生的声音。

吴梓芽听见了，却并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眼睛。

“不行了，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那声音的主人好像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撑开了吴梓芽的眼皮，“还没好吗……”那人接下来好像说了很多话，可吴梓芽却已经听不清了。

眼前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与无尽的白截然相反的，无尽的黑暗。

她在黑暗中飘着，不分上下左右，没有重力也没有方向地飘着。她发不出半点声音，做不出半个动作，她觉得，自己好像就要这样子飘上一辈子。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黑暗的世界好像破了个洞，豆大的雨滴从那巨洞里倾泻而出，狠狠地砸在了吴梓芽的身上。

一个激灵，一个寒战，眼前的场景又变了，这次是在一个死胡同里，暴雨中的死胡同里。她正一手撑着墙壁，一手用什么东西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

未待吴梓芽反应过来，场景就被摁下了加速键。有什么人来过，有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有什么人做了些什么，有什么人走了。

死胡同里，又只剩下了吴梓芽一个人。

她跌在了地上，她发现自己没了四肢，她发现自己在麻木地哭泣。

这个人……是她吗？还是……“她”？

吴梓芽用尽了浑身力气，才积攒了足够的意识开始思考，这个画面，是“她”的记忆吗？那为什么自己能看见？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车祸前的预知，清洁工拖地的场景，摔在地上的水杯……

刚开始，吴梓芽以为这是她自己的记忆，是她在“穿越”后，意外丢失了的记忆，可随着事情的发展，她却不得不怀疑起这种推断了，因为这些画面明显是属于另一个“她”的，而在这个世界里，随着自己的出现，另一个“她”走的轨迹必然不会和自己相同，所以，这些东西不可能是自己的记忆。

那么，它们是什么？预知？感应？共鸣？记忆？两个人之间的？

如果自己能分享到“她”的记忆，预知到“她”的未来，那“她”呢？“她”也会吗？

“她”……

身上又开始疼了。

这一枪……

目标真的是自己的命吗？

呵，居然还开始为她开脱了呢……

她明明……

对了，孟叔！！孟叔他！！

嘟嘟嘟——

一阵急促的铃声。

“张医生！张医生！！！”什么人的大吼声，什么人奔跑的脚步声。

嘟嘟，哔——

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

机场的停车场里。

“这……”林芷萱看着眼前手机屏幕里的画面，牙齿打起了颤。

那是“吴梓芽”在中毒事件后就按在了家里的监控所拍下的画面，是两个吴梓芽第一次以真面目相见时的画面，画面中脸上滴着水的吴梓芽，此时正愣愣地看着被摔上了的房门……

“这……”林芷萱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我……”“吴梓芽”说话了，她的声音是哑的，“事情就是这样，不管愿不愿意相信，事情就已经是这样了。”

“你……你们……”林芷萱愣愣地看着“吴梓芽”的脸，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我……对不起，我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世界上除了你……就再没有……”“吴梓芽”摇起了头，“我只能找你了，只能把你牵连进来了，我……芷萱，对不起……”

“……”林芷萱没有接话。

咚咚咚，有什么人敲了敲车窗，是停车场的保安，他在示意林芷萱将车停到另一边的停车位里。林芷萱迟钝了几秒后，挪动了车。

倒车入库，踩刹车，拉手刹，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林芷萱将自己瘫在了椅子靠背上。

“所以，你……正当防卫误杀了姜岭。”

“吴梓芽”点了点头。

“然后你……一个星期后……你的老板……”

“吴梓芽”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现在又是另一个你，还有孟祁昆的父亲……”

“吴梓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林芷萱头疼地揉起了眉心，片刻后，“我凭什么要帮你？我现在该做的应该是把你送去警察局，而不是带你来机场吧？”

“……”愣了一会儿后，“吴梓芽”将手伸进了口袋，掏出了那把……枪，“因为，我……别无选择，所以你也……没法选择。”

久久地盯着枪，又久久地盯着“吴梓芽”的脸，许久后，林芷萱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泪，“好好好，我答应你，我帮你，我来和你穿一条裤子，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吴老大，我从小到大都只有跟在你屁股后面的份儿，现在长大了也一样，我只能听你的，哈哈哈哈……”

“……谢谢。”“吴梓芽”低下了头，“我……别的我保证不了什么，但我至少能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对你出手的。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你也……他们不会想到我敢把无关人找来的……她……她也不会……”

“不会想到？不会对我出手？你能保证？”林芷萱不笑了，“呵，吴梓芽你搞搞清楚，我已经被扯进来了！！”

“……”“吴梓芽”将头压得更低了，“对不起……谢谢，拜托了。”

“对不起？谢谢？”林芷萱有些哭笑不得，她摇着头揉起了太阳穴，“吴梓芽呀吴梓芽，咱们老朋友这么多年了，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这么混蛋呢？”

“……正常，因为我也才发现，”“吴梓芽”像是在自言自语，“另一个我也才发现，我居然这么混蛋，为了一己私利把亲朋好友全部牵扯了进来……”

林芷萱的眼皮抽了又抽，嘴角抖了又抖，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气哄哄地走出车，摔上了车门，转身对着车轮就是一脚，踢完后才意识到这车是她自己的。她气得捏着拳头瞪了“吴梓芽”一眼后，走远了。

车内的“吴梓芽”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回了那黑色的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