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莉再次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有一刹那，房间内简洁实用的装饰风格，让她以为回到了自己在地球的宿舍, 但一抬手, 手腕上冰冷的电子手铐将她打回了现实。

她蓦地清醒了。

很明显, 她赌对了。火星军看到了她的灯语, 收起炮筒, 捕获了她。

她环顾四周，佩枪和背包都不在身边，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已经被取出。房间内空无一人, 既没有火星士兵，也没看到“小四”。

她不敢确定, 昏迷前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小四。也许只是意识模糊时的幻觉而已。

门外传来脚步声, 随后一名火星少将领着几名士兵推开门, 指指砂莉，“出来。”

她一醒人就来了,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不过，房间内并没发现监控设施，大概隐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暗暗提醒自己，一举一动必须加倍小心。

砂莉不知道她要被带去哪里，是关押还是受审, 但少将身后全副武装的士兵表明, 不管去哪, 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配合地起身下床, 一迈步, 才察觉出失重感。凭经验估计，这里的重力只有标准重力的三分之一左右。

原来, 她已经登上了火星。

几名士兵将她押进电梯。电梯飞速上升，直达顶层。

无论在地球还是太空城，顶层通常都是最佳的观光地点，但这里却与众不同，即便位于顶层，四面依然是封闭的，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砂莉猜想，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的军事基地。

火星上最大、最严密的地下军事基地，非奥林匹斯山太空军基地莫属。

少将把她领到一个房间，桌上的餐盘和刀叉令她出乎意料，居然是请她吃饭？

餐厅不大，应该是高级军官的私人餐厅。长桌上的苏格兰风格条纹桌布简单而不失雅致，是她和小四都喜欢的风格。

她正在观察房间，身后有个声音说：“终于见面了，砂莉。”

砂莉心头一跳。

这声音……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啊！

她蓦地回头，四目相对。

像是，照见了一面镜子。

抛开女人的火焰红军装和黑色披肩卷发，单看五官的话，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混血面孔，锐利轮廓，金黄眼眸，分毫不差。

自从小四死亡以后，砂莉再没见过任何一个同类。如今乍然和“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感觉十分微妙。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不是小四。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描述，这无关年纪、发型、气场、敌我关系，就像小卢能轻易地区分可可和其他的可可型克隆人，她也能轻易地区分出小四和其他的SR。

她暗暗告诫自己，小四死了，不可能复活。现在站在面前的，是她的敌人。

她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肩章，一星三山，上将。难以想象，火星军的上将居然是一个SR型的克隆人。她原以为，所有的SR都被做成“缸中之脑”了。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是例外呢？

她在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她。那双和她相同的金黄眼眸，透出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傲然和犀利。

片刻后，女人用略带火星口音的通用语介绍自己，“米拉。”

米拉这个名字，在战场上不是很响亮，砂莉没听过。但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能在奥林匹斯基地担任上将，绝对不可小觑。

在荷枪实弹的士兵拱卫下，米拉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做个“请”的手势，“坐吧，不必拘束。”

“怎么会拘束呢？”砂莉见她没有要给自己解开手铐的意思，便很自然地落了座，“咱们又不是第一次碰面了，我没说错吧？”

米拉只轻轻扬了扬眉。

头盘是火星土豆沙拉，还不如地球高层平日的饮食，看来火星的经济也元气大伤。一场战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戴着手铐吃东西不方便，但是砂莉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吃了几口，说：“镰刀湾那次，想用精神力杀我的人，是你吧？”

米拉微微一笑，“如果我想杀你，你一进入镰刀湾，我就会下令击毙你，又怎么会牺牲我的人救下你呢？”

这就是承认了。

可是砂莉想不通，她怎么可能从火星侵入700多万公里外的镰刀湾上的机甲呢？

“难道你那时候刚好在镰刀湾？这么巧吗？”

米拉笑而不语。

套话没成功，砂莉也不以为意，反正两人心里都清楚，彼此只是互相利用罢了。米拉既然救了她，肯定是有所图谋，她必然会拿出一些甜头，来换取这个“图谋”，端看哪些甜头是她愿意端上桌的而已。

砂莉又问：“把雀鸟的客机送到雏鹰的人，是不是你？橄榄镇的火星军是不是找我的？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米拉慢条斯理地切着土豆，等她问完了，才一一做了答复。

她说，云海是一次小失误，她原本并没打算把那架客机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但那次误打误撞，让她感觉到了砂莉的存在。后来的云海战役中，砂莉操控四架战机逃离折叠空间，证实了她的猜测。不过橄榄镇的爆炸误导了她，她以为砂莉牺牲了，直到火星的特工人员在月球拍到了砂莉的影像。

砂莉不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见我，为什么？”

米拉仿佛早就在等她这句问话，不慌不忙地说：“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打出自报身份的灯语，难道不是有所诉求吗？”

砂莉知道，这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菜”。

不过米拉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轻轻抬一抬手，示意她不要急着反驳，“我知道你们特遣队的目的，不过我建议你把它忘掉。因为我有信心，你一定会很愿意跟我合作的。”

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像是夸夸其谈，但从米拉口中说出，却有一种完全不容反驳的笃定。

砂莉不知道她的自信从何而来。

“你想如何合作？”砂莉好整以暇地笑着，“是把我招安，让我倒戈相向攻打联盟？还是把我策反，派我打入地球充当间谍？”

米拉推开餐盘，拿餐巾纸拭净嘴唇，然后慢悠悠地起身，“我带你参观一下基地如何？”

参观基地？砂莉颇感意外。虽说她是第一次当俘虏，也没听过敌军将领大大方方地领着俘虏参观军事基地的，不怕泄密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再次搭乘电梯下到1层，然后换乘另一个电梯继续下行。后者连那位少将都没有权限，是米拉用自己的个人终端亲自刷开的。

在特遣队出发前，砂莉和厉锋曾经针对奥林匹斯基地进行过讨论。那时候厉锋就提出过，如果单单是担心空袭，一个地对空反导系统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但火星为何非要选择把太空军基地建在地下呢？工程浩大，且毫不实用。

除非，基地中还隐藏着什么绝密的工程。

而现在，这个地下基地的“地下”，核心军事区的“核心”，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想。

一路上，砂莉留心观察着岗哨、巡逻卫兵、楼层结构等等任何可能对她有用的东西。然而米拉不知是对基地的防御格外自信，还是特意要让她感受一下火星的威武，对她并不设防，领着她穿过几道岗哨后，在一道厚重的闸门前停住脚步。

少校将一条自动束缚带套在砂莉身上，砂莉的胳膊被紧紧箍在身侧，一动也动不了。

米拉说：“毕竟你还不是我们的人，只好委屈一下。”

人为刀俎，砂莉自然没有立场不满。

米拉走到闸门前，站在门上身份验证区的正对面。

砂莉盯紧她的每一个动作，要看看她是怎么打开这道门的。

米拉静静地站了一两秒后，验证区探出两只扁平的接口，缓缓贴在她的太阳穴上。

稍顷，机械语音播报：“米拉上将，欢迎您！”

砂莉明白了，是精神力。

使用力纹验证，即便她能躲开前面几层岗哨，也没把握打得开这道门。

闸门缓缓升起。

整个建筑像一个堡垒，城墙与天花板融为一体，厚度高达几十公分，从金属反射的光泽来看，应该类似于机甲外装甲的材料，抗得住炮弹的轰击。

士兵们被留在门外，只有少将押着砂莉随米拉入内。

闸门在身后飞快合拢，严丝合缝。

砂莉的视线落在前方巨大的蛋型建筑上。穹顶上安装的是透明的防弹玻璃，深度约有两三层楼高，他们站立的位置应当是顶层，下方灯火通明。

米拉转头看她，“你的脚下，就是整个世界。”

砂莉站在暗影中，只看见下方一片茫茫的白光。过了片刻，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渐渐从那白光中分辨出一个一个的团形物来。

挤挤挨挨，成千上万，铺满了整座建筑。

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贴近玻璃。

这回看清了。

灰白色，类圆形，有褶皱。

人脑。

数不清的人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