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莉没听出他话中深意，笑嘻嘻拿过苹果，敷衍道：“知道啦，老夫子。”

苹果削得狗啃似的，可她吃得津津有味。

“对了，你不是说有好消息跟我说吗？”

厉锋把蔷薇奖章的事告诉了她，“聂中校还批准，晋升你和小卢为一等兵。高兴吗？”

“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学生获得嘉奖，做老师的也与有荣焉呀。”

“你高兴，那我就高兴。”砂莉美滋滋跳下床，“告诉小卢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小卢住在隔壁病房，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可这几天一直蔫蔫的，连蔷薇奖章都不能让他打起精神。

“一等兵同学，你没事吧？”砂莉盘腿坐在床边，“这可不像你呀！你可是连教官夸一句都能高兴三天的卢小二啊！”

“卢小二”两手揪着脸蛋，把嘴扯开，手一松，又变回了苦瓜脸。

看来是真有事。

砂莉也不说话，只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和他大眼瞪小眼。

瞪了三分钟，小卢终于开口。

“我觉得我不配拿奖章。”

嗳？

“我太没用了，还口口声声要报仇呢，可我连炮都开不了，机甲都连不上，根本就不是个合格的战士。入伍测试的时候，要不是你帮我说情，雏鹰不会要我的，我什么都干不好……”

小卢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是个窝囊废，想给爸爸报仇是没指望了。他越说越难过，突然抓住被子蒙到头上，躺下去，没声了。

好歹也是个男子汉，总不能当着砂莉的面哭出来。

砂莉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脸蛋，“小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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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安慰他，说那些“你很棒”、“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只简短地问：“你想怎么报仇？”

小卢忽地掀起被子，“上前线，打火星军，炸了他们的老巢！”

小小少年，眼睛里燃着怒火。完全没发觉理想远大得没了边，连厉峥嵘都不敢夸下这种海口。

砂莉却没嘲笑他，反而认真地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等上了前线，我选你当我的僚机，到时候你负责规划，我负责行动，把奥林匹斯山一举荡平！”

少女做了个横扫千军的手势，向少年扬眉一笑，“如何？宇宙最强组合基友？”

少年盯着她伸出的拳头，笑了。

他伸出拳，和砂莉有力地撞了一下。

“嗯！宇宙最强组合！”

砂莉觉得，和小卢在一起久了，连自己都变得中二了。

见他振奋起来，这时候她才说：“不过你精神力太不稳定了，确实需要加强。跟我一块加训吧，要是能抗得住我的攻击，上了天就至少不会掉线了。”

说干就干，小卢立刻跳下床，打算出院。

砂莉陪他办完手续，顺便跟护士打听了下，客机上那位幸存者在哪间病房。

“咱们去看看他吧。”砂莉提议。

哼哼，小卢心想，你才不关心病人呢，还不是因为厉教官在他病房？

这位侥幸得救的乘客名叫竺承光，是位老教授。年过百岁遭此横祸，任谁恐怕都难以承受，竺承光却并不耽于伤悲，见到两位小恩人还笑着道谢。

尽管从呼吸器中透出的声音虚弱无力，但那笑容乐观坚强，鼓舞人心。

砂莉看了病床边的厉锋一眼。现在她才懂得，那时他的决定是对的。为了这笑容，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一拼。

两人进门时，竺承光正向厉锋讲述客机遇袭的经过。他是雀鸟太空矿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上个星期研究组乘机返回地球，离开港口不久，便遇上火星军突袭雀鸟，客机被流弹击中。慌乱中乘务员帮他穿上应急太空服，随后爆炸就发生了，幸亏他距离爆炸部位最远，还有一道舱门缓冲，这才得以幸存。

厉锋问：“您能肯定，客机遇袭位置确实是在雀鸟附近吗？”

“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刚起飞，还能看到雀鸟的穹窿。”竺承光身体虽然虚弱，神智却清醒，疑惑道：“我也想不通，怎么一睁眼，就飞了一千多万公里了？”

两个孩子都没听说过雀鸟研究所，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一千多万公里，有30个地球到月球那么远，即便速度最快的战机，不眠不休也要飞上十多天。

砂莉：“您跟着客机飘了十几天？”

太空版鲁滨逊漂流记吗？

厉锋摇头，“基地已经得到确切的情报，火星进攻雀鸟，就在前天上午。根据时间推算，遇袭后不到一小时，客机就被我们发现了。”

砂莉和小卢面面相觑，感觉唯物主义世界观都动摇了。

小卢突发奇想，“是虫洞吧？穿越了虫洞对不对？”

竺承光笑呵呵地欠了欠身，床头识别他的意图，自动抬升，“虽然说人类已经在银河系拍摄到不少黑洞，但虫洞至今还停留在幻想阶段。既没有理论计算证明，也没有观测或实验证据，虫洞是否真的存在，还无法确定。再说，如果我是穿越虫洞过来的，等到了这边，还不得几百年后了啊？”

厉锋补充说：“地球到火星轨道之间，70%以上的区域都已探明，如果存在虫洞，不可能到现在才发现。”

早在两年前、首次发现火星军的“幽灵战机”时，这个可能性已被认真考查过，但很快就否定了。在“幽灵战机”出现的区域，太空军进行过多次地毯式搜索，没有发现丁点蛛丝马迹。虫洞又不是便携太空服，想用就用，想收就收。

所以，太空军才将调查方向转向隐形材料。但无论多么高级的隐形材料，都无法解释一小时飞跃一千多万公里的离奇事实。

竺承光一谈起学术就来了精神，仍在滔滔不绝地给小卢普及虫洞知识。小卢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忍心扫他的兴，一直憋着没敢打断。好在这时候医生来查房，竺承光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病房小课堂”。

医生问他能不能联络上亲属，需要讨论治疗方案。

“我啊，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话跟我说吧，不要紧的。”

医生愣了下。

厉锋见状，向医生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可以负责竺承光的医疗事务。

医生点头，详细说明了病情。爆炸导致他肾脏受损，最彻底的治疗方法是器官移植，但现在肾|源严重缺乏，只能采取保守治疗。

厉锋问：“合适的肾|源什么时候能有？”

“说不好。开战以后，器官优先供给前线，现在很多伤兵都排不到，普通患者就更难了。而且……”

医生余光瞥了砂莉一眼，没说下去。

厉锋明白了。前些年，最大的器官来源群体是克隆人，如今由于反克隆人运动，许多克隆人培育场被迫关闭，器官当然随之锐减。

自然人的等级歧视，终究要自食恶果。

“能不能再争取一下？”厉锋说：“竺教授对我们……”

“不必不必。”竺承光倒很豁达，“战士们都还年轻，为国家做出了很大贡献，应该先尽着他们治疗。我一把老骨头了，也不能保家卫国，不要浪费资源了。”

虽然竺教授已经102岁，但在最高寿命163岁的现代社会，治疗得当的话，他还能再活几十年。保守治疗是下下策，放弃肾|源，便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

厉锋想说生命无贵贱，不应分三六九等，但是说不出口。战争面前，无论前线还是后方，谁能独善其身。

离开病房后，厉锋去自动缴款机那，用自己的工资给竺承光交了住院费。保守治疗意味着长期住院，竺承光那点积蓄根本不够。

“把我的也给你吧。”

“还有我的。”

砂莉和小卢各捧着一沓虚拟钞票，站在他身后。

厉锋笑了，“你们津贴也不多，留着自己花吧。”

“给你订牛奶的钱已经留下了，其它没什么要买的。”砂莉固执地把钞票塞进缴款机。

小卢也大义凛然地依样画葫芦。

说真的，变成穷光蛋，砂莉一点也不开心。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厉锋变成穷光蛋，她更于心不忍。

账户清零，三个人又过上一穷二白的日子，一天三顿蹭食堂。幸好没过几天，表彰大会召开，聂中校亲自为他们三人颁发了奖章……和奖金。

砂莉觉得表彰大会很无聊，全程冷脸。只在三人合影时，站在厉锋旁边的她，笑靥如花。合影一结束，她一分钟也没多待，立刻拿着奖金跑去给厉锋订下个月的牛奶。

小卢人缘好，又得了嘉奖，被同班围着祝贺，一下成了众星拱月的红人。

班长威尔远远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嘿！”副班长小跑过来，“卢卡斯说晚上请客，你来不来？”

“有什么好得意的？”威尔嘲讽，“一个废物，一个克隆人，一个精神病。这组合，还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精神病？”

“真的。”威尔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听我爸说的。他疯过，在精神病院里关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