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啊啊啊！”

“啊哇哇哇哇！”

自从进入雏鹰训练基地，这种花式高分贝尖叫，小卢已经维持一个小时了。

“你能不要像个乡巴佬么？”砂莉尽量伪装出一种“我是见过大场面”的从容气度，“街上的人都在看你。”

实际上，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哪一个刚到雏鹰的人，没有被这座城震撼过？

从太空看，雏鹰平平无奇，是常见的蛋壳形太空城，但内部的设计却十分异想天开。没有常规地面，整体结构是由六根巨大的棱柱搭成，棱柱类似大型方尖碑，互相垂直搭建，组成一个立体的XYZ三坐标系，底端汇于零点。从半空俯瞰，无论哪个角度，都是联盟军钢筋铁骨的十字星徽标。

最令人称奇的是，雏鹰没有统一的上下左右的概念。由于采用了先进的分散式重力系统，每一块方砖拥有独立的重力方向。建筑在棱柱上自由生长，像盘旋而生的枝叶，行人宛如飞檐走壁，街上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人突然从脚下冒出来，又从竖直的棱柱一步跨到横生的天桥，而天桥桥面朝下，那人便头下脚上地悠然走过……

能不把小卢吓得一惊一乍么。

厉锋见他们这么新奇，看看时间，估计报到处已经下班，索性就找了个酒店先住下，晚上带两个孩子去城市最高的饭店吃饭。

夜幕下，六棱柱流光溢彩，整座城欣欣向荣。位于后方的雏鹰，此时还未受到开战的影响。

厉锋默念：久违了，和平。

晚餐后，他们乘坐观光机甲绕城玩了一圈，回到酒店已近午夜。导致小卢第二天睡过了头，被砂莉揪着耳朵从被窝薅了起来。

前线开战，在联盟保家卫国的号召下，民众参军的热情空前高涨。新兵源源不断涌入报到处，大厅中熙熙攘攘。

厉锋带着俩孩子挤到人工柜台，把砂莉小卢的资料传到助理教官面前的屏幕上。

“你报名？啊？他俩？”助教看了看小卢明显未成年的脸，“小朋友，爱国是好事，明年再来好吧？”

小卢涨红了脸，“我18了！”

助教：“？？”

“那个……”小卢心虚地舔舔嘴唇，“虚虚虚……岁。”

助教笑着摇摇头，略过小卢，翻开下一页，刚看了第一行，“克隆人？！”

其实资料的最后附有厉峥嵘签发的特批手令，但助教没看完，就把资料退回去了。他现在觉得俩孩子没啥问题，可能这位成年人脑子有点进水。

“克隆人没有公民权，包括入伍权，明白吗？走走！下一个！”

“我本来不想替你们自然人保卫地球，”砂莉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说：“但你既然这么说，我还非留下不可了。”

附近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可不跟克隆人搭档，丢不起这人。”

“克隆人还敢参军！呸，火星走狗！”

小卢怒目而视，砂莉立时就要发作，但被厉锋摁住了。

骚动引来了总教官，听完原委，他没开口，站在柜台后，审视地打量三人。

他不认识厉锋，但男人从头到脚严丝合缝的标准军姿和隐隐外露的精悍劲，彰显出精英老兵的气质。

厉锋原本想提醒助教，元帅已经特批了。但发展到这个局面，他收回了这句未出口的话。

如果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砂莉入伍后也很难立足。

“不如这样，”他客客气气地提议，“按照流程，测试一下精神力。”

助教蹙眉，“即使通过测试，克隆人也不……”

厉锋笑笑，“未必。”

助教：“……”

难不成这小细麻杆是战神再世吗？

他正要喊卫兵，身后的总教官突然开口，“带他们去测试室。”

半小时后，所有未当值的教官都聚集到测试室，围坐在监控屏幕前。大家都好奇，一个克隆人，哪来的这么大口气？

门外的等候区，小卢坐立不安，搓着手开解砂莉，“我见过我爸他们测这个，特简单，跟打游戏一样，你千万别紧张……”

“要是万一通不过……呸呸呸，不会的……你就想你最痛恨的人，想火星军，痛揍他们，指标就能上去……千万别紧张……”

砂莉看着他一头的冷汗，“好像是你比较紧张。”

小卢：“……”

这时候，厉锋走过来，“可以进去了。”

她扬起脸问厉锋，“为什么不直接甩出厉老头？你不怕我通不过？”

“通不过就通不过，”厉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有太大压力。”

通不过的话，你可就丢大人了。

不过，砂莉默默补充，我不会让你丢人的，尤其在你的同僚面前。我要好好让你扬眉吐气一把，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

测试室的布置模拟单人战机的驾驶舱，空间比较狭窄，没有多余装饰，只有一个功能齐备的座椅，面前悬浮着一面宽大的弧形屏幕。

砂莉一进来，不由愣了下。

这地方，她太熟悉了。

没等播放操作说明，她熟门熟路地摘下座椅旁的头盔戴好，拉下透明式面罩。一秒钟后，头盔内部的扫描装置顺利接收到精神力讯号，自动开启，面罩亮起象牙白的屏幕背景。

“哟……”外间的教官微讶道：“还挺懂的。她以前测过精神力？”

他们当然不知道，在柳叶角，砂莉和小四平均每三个月就要评测一次精神力，这个频率比联盟军士兵还高。但那时，没人告诉她们这个测试的名字，砂莉一直以为是监控身体状况的。

面罩亮起后，便自动进入测试过程。弧形屏幕悄然伸展，360度环绕的太空背景，逼真模拟常见的作战环境。

除此之外，没有声响，没有动作，没有任何外部刺激。

精神力不需外界激发或助力，它是一种纯粹的天赋。也就是说，从出生那一刻起，命运就注定了，是只能做个凡人，还是有资格成为众生仰望的战神。

外间的屏幕上，显示出一幅柱状测试图。图上，在40%的地方画有绿色合格线。

此刻，代表小卢的2号柱开始缓慢上升，磕磕绊绊，起起落落。

“这孩子，心理素质不行啊。”总教官摇头。

精神力跟高考有点像，与心理状态有关，心理素质差的容易发挥失常。

另一名教官嗤笑，“那也比克隆人强啊，克隆人的精神力是冰冻了吗？”

1号柱速率稳定，可惜升到10附近，就一动也不动了。

2号柱勉强爬到39，便开始颤颤巍巍地抖动，有经验的教官都知道，这基本是到顶了。正要喊停，小卢大概觉出不妙，又使劲在心里踢了火星军几脚，憋得满脸通红，2号柱终于往上窜了一下，堪堪压在合格线上。

众教官：“……”

这小子也是蛮拼的。

1号柱仍然没有解冻，看来也就这样了。

一名教官感慨，“教了这么多年新兵，没见过这么低的。行吧，也算创纪录了。”

“又创了什么纪录？”身后忽然有人笑道：“那我可不能错过。”

众人立刻起身敬礼，“聂中校！”

聂中校50来岁，精神奕奕，说话中气十足，“坐，坐。我是来找个人，见你们这么大阵仗，顺道过来看看。里头是谁？”

总教官让出正中央的座位，“两个小孩，其中一个是克隆人。”

“克隆人？”聂中校先是诧异，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门外。

总教官苦笑，“简而言之是被骗了，测试已经结束……”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诧异道：“喔！又动了！”

1号柱慢半拍地苏醒过来，重新开始上升。速率不快，但稳定，一刻钟之后，缓缓攀升到绿线之上。

心理素质稳定，精神力合格，符合入伍条件。但在太空军里，这个水平只能算是马马虎虎。

1号柱并没有停。

越过绿线之后，继续爬升，并且开始加速，很快到达百分之百。

柱状图的百分比是按照正常人的精神力平均值换算的，也就是说，此刻砂莉的精神力已经超过99.9%的自然人。

有人低声赞叹，“不错呀！”

总教官按下通讯器，“1……”

“不，不要停。”聂中校盯着屏幕，沉声道：“继续，看她极限是多少。”

八年前，他曾经教过一个精神力的天才，那是他参军以来，见过的唯一一个超越百分之百的天才。他有一种预感，现在，在这里，或许又有一个天才即将诞生。

1号柱仍在飞速上涨，不到一分钟，轻而易举越过百分之二百的刻度线。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探长脑袋，挤到屏幕前，屏息静气。

1号柱疯狂飙升，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直逼三百。

屏幕上突然跳出红色警报，“接近阈值！请立即停止！”

而1号柱仍在突飞猛进，丝毫不见减速征兆。

总教官愕然地注视着单面玻璃内的砂莉：这孩子疯了吗？在想什么？

砂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思绪跨越茫茫星海，回到半年前的柳叶角。

测试室外，上尉来回踱着脚步。

那时她并没发觉不对，但现在听来，安静的走廊中，皮靴敲击地面的“笃笃”声，隐约透出烦躁不安。

她很早就测试完毕，但不想丢下小四独自回去，便靠着墙等在门外。

过了很久很久，开门的声音响起，小四终于从测试室推门出来。

那一天，她在里面待的时间格外长，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苍白。

上尉没有说话，但凝视小四的眼神，似乎特别悲凉。

时空陡变。

两天后，柳叶角的地下管道。

她挣脱士兵，发疯似的奔跑，跳进管道，人造空气呼呼地从耳边流走。

近了，很近了，她已经看到小四的身影，但同时，也看到了上尉手中的枪。

“是我！”她失声大喊：“我才是3号！”

上尉俯身查看小四颈后的编号，然后举起了枪。

白光乍现。

“啊——”

“停！快叫她停下！”

监控屏幕前，教官们大吃一惊，好几个人箭步涌进测试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