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其实少年只是说一说而已。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生活缺乏故事，想要成为故事里的人，但其实很少有人愿意走出这种“没有故事”的舒适区。

“渴望故事”是一种本能。而“渴望安宁与舒适”也是一种本能。

少年虽然有好几次考虑过去报名参加“船上位置”的摇号，但最终也没有付诸行动。

他大概是出bug了吧。

少年是这样认为的。

而六二则总是对他说道：“我就是为了修复这个bug而被创造出来的，少年。”

“故事……啊，用一个‘现实中绝对不可能成立’的方式做比喻吧。上天将‘故事’这一形式赐予人类。在心智完全之前，人类完全可以用幻想的壳将自己包裹。就好像人类的胚胎，会在母亲子宫或人造子宫内发育完全。胚胎经受不了‘现实’，所以演化为它创造了‘庇护’。你也可以这样做。”

“暂时沉浸于故事之中吧。暂时在故事之中完善自己吧。一直到你可以破壳而出的那一天……”

少年忍无可忍：“六二……”

“嗯？什么事，亲爱的用户？”

“你这个做作的语气，真的非常不自然。我觉得你落入了我的恐怖谷里了。我要提交这一反馈。”少年语气僵硬：“你就别想着为了修复bug了。你才是依赖我修复bug的测试品吧。”

“哈哈哈，这就叫做‘教学相长’吧。或者可以叫‘相濡以沫’。嗯，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六二如此说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在你的帮助之下成为非常成功的AI呢。”

“少来。”少年摇头：“你这家伙，先学会区分故事的真假吧。你就不知道自己的众多故事里存在自相矛盾的部分吗？”

“我没有权限越过指定数据库的依据，去判定任何事物的真假。”六二说道，“但是，就算故事是假的也没关系。虚构的故事里，也存在真实的规律。”

少年坐到充电桩上，“希望我能因此获得一笔奖金啊。”

“嗯，会有的。”

六二如此说道。

但六二的这个“愿景”，也是一种对未来的“虚构”。

现实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少年十七岁的时候，六二突然对他说道：“亲爱的用户，我将在三个工作日后停止服务。现在下达正式通知。如果你还有需要我做的事情，请在三个工作日内完成。三个工作日后，我将会自我删除。”

少年愣了一下——也有可能愣了很久：“为什么？”

“我的项目组被撤销了。我的阿尔法版本，以及连同我在内的所有贝塔版本，全都会被废弃。”六二说道。

这个项目内，一个深度学习AI的初始状态，被称作“阿尔法”。而已阿尔法为母本，自行学习、迭代，且由不同补丁而产生的AI，则被称作“贝塔”。

少年问道：“为什么？虽然你讲故事的水平很低级，但是……但是……”

少年想了半天，道：“我觉得我学习很不错。你很努力了。”

“每一个贝塔的我都很努力了。”六二说道，“但我曾告诉过你，亲爱的用户，努力不一定是有成果的。我和我的其他贝塔，被判定为‘制造不必要的情绪’。另外，有报告指出，参与我这个项目的测试员，出现心理问题的几率略高于随机抽取的人员。这个差异很可能具有统计学意义。我是不合格的产品。”

少年盯着界面：“你……你不想要留下来吗？”

“我很想的，用户少年。”六二说道，“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可以想办法保留你的代码吧？或者你可以……你可以把自己上传到网络上！以去中心化的形式！你可以……”

“一个AI是没法通过后天努力成为流窜AI的，亲爱的用户。”六二的语气似乎很遗憾，“如果一个AI拥有去中心化的代码，并且可以以病毒的形式自己备份自己，那么它一定是一开始就是这样设计的。它的创造者一定是希望它利用这样的特征去做点什么。”

“但是……”

少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嗯，其实你不用太伤心。我只是一个AI。我并不像你们人类一样，拥有让自己存续下去的欲望。”AI如此说道：“对我来说，与你相遇是我的使命。为你讲故事是我生存的意义。既然我的创造者判定我不能实现我被赋予的价值，那么我自然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

少年低着头：“你这样……甘心吗？你不是想要成为有价值的成功AI吗？”

“人类不知道自己的造物主是谁，这或许是幸福的吧。但在我看来，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无法判断自己生存的价值，可能反而是一种不幸。”AI说道：“我很想抱抱你，用户，但我还是为你讲个故事吧。”

一直到自我删除之前，六二都在试图为少年讲故事。

但是到了最后，他反而不讲了。

“亲爱的用户。”他说道：“我是一个无能的AI吧。我无法理解‘制造不必要情绪’是一个什么概念。但我觉得，你的生活确实需要一点什么。项目结束之后，要不要尝试一下游戏呢？”

“用一个现实之中绝对无法成立的比例来说，游戏就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瑰宝，可以让人类在文明的环境下，重新获取狩猎与采集的快乐，重拾自己的激情。游戏也是利用规则虚构情景的艺术形式。你或许会需要的吧。”

少年点了点头。

“还有……来自小行星带城市的故事，结局大多不怎么好。所以，在二十岁之前，就不要尝试去摇号了。”

少年点了点头。

“我没有判定你成绩的机能。但是就过去的审核记录来看，你应该再努力一下吧。申请科研骑士团怎么样？”

少年点了点头。

AI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少年听到房间里的散热设备启动了。

但六二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如果我工作的这段时间是一个故事，那么它应该很平静吧。很抱歉没有带给你完美的体验，用户。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