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大脑容积的生长，一般要持续到青春期才会结束。因此，根据人智伦理监察委员会的规定，男性需要到十六周岁，而女性则是到十四周岁（女性大脑发育完全的时间更早）才会允许进行侵入性的手术，植入完整的脑机接口。

这个时代人们的第一次曼陀罗密码设置，也是在完全植入了脑机接口以后。在设定好曼陀罗后，直到三十岁大脑的突触密度完全稳定之前，公民都需要每隔半年进行一次校准。若是有进行调整改造的话，则要进行额外的校准，以防大脑结构的突然变化导致曼陀罗密码失效。

而在进行校准的时候，人们也是可以选择重置自己的曼陀罗图象。这种事情往往发生在改造者的人生出现巨大变故以后。

但无论是什么事情，第一次总是最印象深刻的。绝大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愿意修改自己的曼陀罗图案，而是选择修修补补将原始图案一直用到自己去世——毕竟用得越久，唤起时也会越熟练。更重要的是，在心智指数发生变化的情况下，曼陀罗密码失效的可能性也越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曼陀罗密码也算是自身人格存在的一个锚定、一个图腾。就好像即便是罹患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也会记得那些人生那些最为重要的事物一样——倘若连自己的曼陀罗密码都忘记了，那这个人的人格也可以说是消失得完全了。

而此刻，吉姆发现自己居然遗忘了自己的曼陀罗密码。

惶恐、悚然，乃至是惊惧的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瞬间——这些会影响思维的情绪才刚刚露头，便被江舟使用“傀儡回路”给压制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

在赛博空间里，吉姆抬起头看向了空无一物的天空，愤怒的咆哮道。

“发现自己的存在本身可能是虚假的，难道我连感到恐惧的权力都没有吗？”

吉姆的话音刚落下，随着“傀儡回路”的再次运转，不止是恐惧，他连愤怒的权利也瞬间被剥夺了。

他就像一个被掏干净了内部棉絮的玩偶一般空洞洞的站在了原地。

而既身处在吉姆思维之中，又身处在吉姆思维之外的江舟，一时之间也是惊讶至极。

他不仅是惊讶于身为“可控要素”的吉姆，会对自己的影响干涉居然表示出了不满；更是惊讶于对方的意识，居然没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到自己的选择。

自己居然违背了对方的念头？

这跟“雅努斯程序”之前在廖漆身上的表现不一样啊……

江舟心想。

在完成了“忒修斯”路径深度1的调整改造以后，时刻启动“傀儡回路”令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与理性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法。

情绪化的冲动只能出现在确定自己“应该做什么”的阶段，绝不能够影响到事情的执行这点，这是江舟一直以来的行事逻辑。

但这个只是江舟给自己“本人”所定的标准，倘若自己的“可控要素”也希望能够用到这项能力的话，江舟“本人”才会去平息或者激发对方的情绪。

一般来说，通过“雅努斯程序”与自己相连的吉姆应该是会能够理解自己的这方面选择的；而自己同样也会照顾对方此刻的情绪波动，让他/自己在不影响实际效率的情况下，正常的释放自己的情绪。

两个人在行动上，不应该有权限上的高低。至少不会像刚刚那样，江舟按照自己的习惯去强行扭曲吉姆的选择。

但刚刚的情况，就如同其他那些忒修斯路径的调整者——诸如米诺斯或者叶谦——那样，像牵动傀儡的丝线一般，直接扭曲与更改对方的自由意志。

不对劲！你有问题！

在察觉到这点以后，江舟如此想道。

不对劲……我有问题……

在江舟解除了控制以后，吉姆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即便是有着“雅努斯程序”存在，但此刻的他却依旧像忒修斯路径上的那些普通“傀儡”一般，会任由江舟操控——哪怕是江舟现在要去操控着自己去自杀，无论他如何抗拒，都会被迫执行这一命令。

依照江舟根据过去记录里的理解，雅努斯程序在设计上其实是人与人之间得以互相理解的桥梁，而并非是施加某种空前绝后暴政的工具。 在理想状态下，人们可以通过雅努斯程序即时获得他人智慧的协助，并且能够完全设身处地的理解他人的心情——就仿佛是一张囊括全人类意识，并且不会产生理解误差的巨大网络。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遇到了即便是已经互相理解，但依旧不能达成一致的事情，矛盾双方也能够通过最低的代价解决，不会牵扯到无辜者进来。

因此，之前廖漆作为“可控要素”时，江舟也没办法操控着对方去自杀。

不对。

好像除了一开始廖漆脑子中枪，自我意识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

脑子中枪？

你先别急……

突然把握到了一些什么，江舟心想。

说不定是之前那一枪的原因，让吉姆你的人格还没有恢复完全，因此雅努斯程序将你身体的操控权暂时交给了我。

你只是还没有恢复完全。

涌现出来的这个念头，令吉姆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么想也是……自己许多的记忆，都被那声枪响给搅碎了——说不定自己的曼陀罗密码跟那段记忆有着什么关系。

自己忘记了中枪前发生的事情，便等同于就忘记了自己的曼陀罗密码。

而至于证据……

吉姆低头沉思。

我还记得自己过去的曼陀罗密码……

这段回忆令摇摇欲坠的他找到了一个立足点。

吉姆曾经改过一次曼陀罗密码。

他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选择的曼陀罗密码，是一部拟感电影女主的魅惑形象。画面是黑白的滤镜，但唯独她的嘴唇却是如血般鲜红。那女人慵懒地躺在了床上，玫瑰造型的夹烟托里绽放着细长的女士香烟，袅袅的烟雾与百叶窗透进来的阴影，恰好挡住了她身体的曼妙部位。

那是一个缭绕着诱惑与危险，分不清是敌是友，致命而神秘的蛇蝎女人——年轻时的自己是个狂妄得不可一世。那时候，他坚定认为自己在这个时代能够变得足够强大，因此只有这样难以掌控的女性才适合自己。

而后，在……的时候……

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了。

吉姆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总之，是在伊甸安置区的时候，还是在来诺德安置区以后，他曾经改过自己的曼陀罗密码。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又修改成了什么呢？

以及……会不会在那次修改以后，自己便不再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