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系统的一部分，想要从重置的循环之中跳脱出来，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

“我猜那个觉醒的个体，大概率是受到了来自外部的影响。”

针对自己所提出的第二个调查方向，江舟如此分析道。

伊甸网域并非是由公司搭建的内网，而是深渊暗网的一部分。既然他们如今能够访问，那说明其他的人或者AI也能够访问乃至干涉。

“没有外部干涉的话，即便是这些意识体在某次轮回之中发现了什么端倪，一旦系统重置时缓存的记录清零，他们也不会再有任何的记录了。”

他如此道。

但对于江舟的猜测，珀尔瑟·芬妮却是提出了质疑：

“那有没有可能是这个系统本身就有漏洞……比如说每次重置时都会有一些数据残留下来，由此不断积累，最终量变引发质变？”

就好像删除文件时总会留下一些顽固的残留数据一样，如此复杂场景在重置时，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身处在轮回之中的意识体只要够聪明，迟早是能够找到蛛丝马迹的。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但概率实在太低了些。”

对此，江舟先是给出了结论，随后解释道：

“这里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之中是相同的。换而言之，即便轮回的周期设定成三天，伊甸网域这二十年来也才轮回了两千四百多次……仅仅只是这个数量级，根本无法累积出这样的大漏洞。”

两千四百多次的循环而已，想要令上传的意识体察觉出自己的问题，并且学会利用程序漏洞在每次轮回中稳定留下记录，需要的迭代次数至少要多出三到四个数量级。

并且，这还是得在完全没有管理员修补漏洞的情况下。

他在心中默默补充，然后接着道：

“从发现自己身处轮回，到能够稳定同步遗传下‘每一世’的情报，这其中需要经历的迭代次数远超出常人的想象。”

对于这个问题，江舟自己便有着丰富的经验。毕竟当年在“雅努斯项目”中，他就是通过不断的轮回重置，来测试自己那个“数字人格”的进化程度。

说到这里，江舟不由回想到了那个在量子计算机中，被自己关在了纯白房间里的存在——那个日后将会攀升到奇点，成为“雅努斯”的数字人格。

哪怕只是在一个纯白的房间之中，“他”也是在经历了四千多万次重置以后，才逐渐学会像“小白鼠”一样，训着自己故意留下的漏洞，稳定为下次轮回留下记录。

而在解释完这点以后，几个人都相继投射过来了怀疑的目光。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了……

对此，江舟不由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了，现如今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底层“低科技族”应该有的样子——即便是接受过深度1的调整改造，并且被“赫卡忒”当做为了骏马，也没办法糊弄解释清楚这一切。

再加上之前在贤者之城的那些事情，这些人也该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了。

“有些事，之后我会尽量给出解释的……当然前提是这一趟我们都能够活着回去，而现在谈论这些没有意义。”

一时之间想不出合理解释的他，只得这么无奈的说。

这一次的下潜记录，必定会让公司的董事会对他产生怀疑。而对于保存在他们几个人生物脑内的记忆，江舟并没有操作修改的能力——假如想要完全保密的话，除了将他们全部都杀掉之外，恐怕没有别的有效办法了。

也不知道吉姆在升格到深度3以后，有没有通过引导错误认知的能力……

江舟心想。

但万幸的是，除非是彻底攻破了大脑这个黑箱，否则即便是公司董事会的高层也没有办法直接阅读他人的记忆——既然现如今数字人格上传的技术，用的还是自己发明的那一套，那便说明在这方面的技术并没有革命性的突破。

除了雅努斯程序之外，江舟到目前为止，尚未听说过任何一种能够在主观上读取大脑记忆的技术。

总之，就以泄露给公司董事为前提，想办法编出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说法吧……想到这，江舟不由在心中连连苦笑，但随即又自我安慰道：

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了，说不定到时候大家都死了呢。

他定了定神，然后继续分析道：

“伊甸网域的存在本身很有问题……他们并没有选择将服务器搭建在能够在物理上隔绝的公司内网之中，而是搭建在了深渊暗网里。这样做也许打算牺牲保密性来节省成本，但结合芬妮先前所说的‘第三遗愿课题组’，我觉得这更像是某种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说到这里，江舟盯着芬妮问道：

“他们不断轮回伊甸网域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后者摇了摇头道：

“我不清楚……只知道当初‘飞马’技术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这片网域在不断重复着伊甸安置区当年的模样。”

江舟点了点头，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最开始认为，重复伊甸安置区的这段历史，只是是一场大型社会实验——无论是为了测试在不同初始条件下，治下居民生活情况；还是为了验证在进行人格上传以后，类似无尽轮回乌托邦的可行性。

“但假若只是如此的话，那么他们便不应该将服务器架设在深渊暗网内，最起码不应该只是在深度3的位置……因为基底构拟架构的存在，这里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中同步。只是作为测试的话，二十年的时间也就重复了几千次轮回，这个数字实在太小太小。”

说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先前在《二重身》中看到的留言。

于是，他接着道：

“但既然飞马的制造技术就是从这里流出的，那么更大的可能便是，这座不断轮回的安置区其实是一座巨大的矿场。其开采的形式不同于直接击败恶意程序获得技术蓝图——可能是为了取悦某个AI获得奖赏，也可能是在这些意识体的心智模型里，有着能够打开宝藏的钥匙。但无论如何，这座城市其实跟普路托深潜的矿场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挖矿而生的工具。”

上传了成千上万的意识体，放任了成千上万的未知存在进入基底现实，就为了……挖矿？

这种可能性令众人一时无言。

过了许久，千夏樱开口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那个觉察到自己处于轮回的意识体，他觉醒的原因……”

江舟点头道：

“或许正是上一次阿波罗生物拿到‘飞马’技术的原因，或者结果。”

…………

精采！

仅靠这么一丁点信息就能够猜得八九不离十。

一时之间，科特·奥威尔甚至想为那个家伙击节叫好。

此刻，他正身处于距离黑泽家大约十二公里外的一处露天阳台位置——他们两者之间相距了六条街道，四条主干道，不计其数的高楼大厦，以及三片朦胧的雾霭。

但阿尔格斯路径赐予他的百眼巨人观察阵列，令他能够单纯利用可见光看清楚对方嘴唇的蠕动，从而解读出此刻对方正在说些什么。

其实江舟他们一行人其实已经足够谨慎了——在回到伊甸网域以后，他们第一时间便检查了身上与屋内是否有着监控或者监听设备，并且还打开了缄默境域发生装置，屏蔽了电磁信号。

但即便是听说过“阿尔格斯路径”的芬妮也不曾想到，这条路径上的深度4调整者能够仅凭借光学设备，只从一扇窗户中就看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

珀尔瑟·芬妮，熟悉的名字……是普路托深潜公司的间谍吗？

科特·奥威尔心头一动，身体缓缓变得虚幻。

对方貌似有着能够令自己意识体脱离该片网域的能力，现如今打草惊蛇并不明智。在公司的增援，在董事会的大人物知道之前，优先将这里的情报传递出去才是正事。

而除此之外，在伊甸网域里还有察觉到了自己身处重置中的意识体……

这同样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情报，甚至可能确如那个家伙所说，这就是上一次撞库成功的副产物……

这么想着，他开始了上浮。

然而，也就是当他的意识脱离替身程序开始向上的时候，一片薄雾挡住了他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