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有风清凉，有月弯如眉。十月初，露湿阶前苔，烛摇清影瘦。

坐在屋中望向窗外挂在天上的弯月，心平静，也许是因为无奈。自那日回来，我便没有再出过门，乖乖地呆在菊苑，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这样努力地让自己平静，而心却始终是在牵挂着四阿哥。不知他的伤好全了没有？不知他可有恼我不辞而别……

手上的笔又顿住，低头看着纸上的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眉轻皱，心里叹着，一提笔写下的总是四阿哥的名字。他的名字也好写，左右结构，方方正正，恰如其人，永远都是背直腰挺，面清目炬，没有多余的弯弯曲曲。想到这，不由得嘴角上翘，人如其字透着精气神儿，四阿哥写的字儿就是好，一笔一划都是不乱的认真样儿。

“奴婢给八爷请安。”正想得出神儿，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半香的请安声。我握手的笔一颤，一滴墨滴下。我醒了神，偏过头一瞧，便见八阿哥着了件墨绿五福绸裳抬了脚正跨门而入。我快速地看了一眼最面上写满了‘禛’的宣纸，心里慌忙将纸夹入了案上的一本书中。

“八爷吉祥。”候立于一旁的喜儿见我这般，会意地挡在我身前给八阿哥请安。

八阿哥面上微微一笑，走到近前，对着我道，“这些日子在外头忙着差事，这不才从宫里给皇阿玛请安回来。”

“你这几天倒是辛苦了。”我忙站起身对着喜儿道，“去泡壶老君眉来。”喜儿福了一礼出了去。

我请八阿哥入坐，八阿哥一低头却看到了我书案上写的一首琴曲。这琴曲是《红楼梦》里的。今天刚开始提笔时不知写什么，便写了这琴曲，写了一张纸后，便全是四阿哥的名字了。

八阿哥伸手轻轻拿起那张透白的宣纸，凝神看着。他眉头轻皱了下，然后又舒展开来。薄唇轻轻抿了下，眼神渐渐温柔起来。过了许久，他才抬了头看着我道，“你的字儿像极了我额娘的。”

“我的字原本就是在宫里头服侍良主子时，良主子赐教的。”我轻轻笑道。想起良妃，心中总不免有一丝伤感，她就像一朵优雅的茉莉花，纯纯的白，淡淡的香。

“额娘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八阿哥说到这顿了下，眼神有些伤，便很快他又笑着道，“你写的好像是琴曲，这琴曲倒是没见过谁弹唱过的。”八阿哥疑惑地道。他还真是肚子里有货，一眼就看出这是琴曲。

“是的，这是琴曲。”我答道。

“你自个儿写的？”八阿哥问道。

“这个倒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出游江南那阵子，听别人弹过的。”这‘听人说’的借口再次搬上台面。

“唔，你可会弹？”八阿哥又问道。

“不会。”我哪会弄那些古筝的，我可不是琴棋书画的全才。

“我也听九弟十弟他们说起过你在江南的事儿，他们说你唱的曲儿很好听。你既会唱，怎么会不知道弹琴？”八阿哥这会子怎么这么问题问的。

“我那哪是唱呀，都是乱吼的，也是各位爷抬举了我，不忍拂了我一个女孩家的面子罢了。”我笑了笑道。

八阿哥略作沉思，然后道，“真是可惜了。这样吧，我来试试，看弹的是否与你听到的一样。这首曲子倒真是不错的。”

我一听说他要弹曲，心里有些开心，这八阿哥听说琴棋造诣极高，今晚有幸饱耳福也是件乐事。可是接着我又犯愁了，我向来不弹琴，这会子哪里找琴去？

八阿哥倒是看出了我心思，对着我微微一笑，对着半香道，“你去爷的琴房将那把紫檀古琴取来。”

半香听了有些愣了下，但随即便出了门去取了。

这时喜儿端了茶进来，我请八阿哥坐下喝茶。八阿哥将手上我写的琴曲小心冀冀地对折了两下，便轻轻收入了袖中。放好后，这才落座端茶喝起来。

很快，半香便将琴取了来。八阿哥接过，揭了包着的绸布，轻轻拂了下弦，那音色浑厚清洌。

八阿哥抱着琴对我轻轻一笑，“这把琴是额娘留给我的，名唤心音。我只听额娘弹过一次。”八阿哥脸上有片刻的恍惚，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撩起了衣摆席地坐在地上，将琴横放在膝盖上。十指按在琴上七弦之上弹奏起来。八阿哥边弹边吟唱：

风箫箫兮秋气深，

美人千里兮独沉吟。

望故乡兮何处？

倚桂杆兮涕沾襟。

山迢迢兮水长，

照轩窗兮明月光。

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

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子之遭兮不自由，

予之遇兮多烦忧。

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

思古人兮俾无尤。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

天上人间兮感夙因。

感夙因兮不可惙，

素心如何天上月！

八阿哥的记忆力真好，才看了两眼的琴曲，现在就可以边弹边唱出来。而我听着听着，也被他那优美动听的琴声打动，也在他面前席地而坐，听得越发的有些痴了。他的声音很柔美，配着琴声，时而如清泉叮咚，时而如轻风吹落花，时而又如子规哀怨……含蓄，跌宕，又抑扬顿挫……

直到收了音，我还久久沉浸在琴声中。

“起来吧，坐地上小心着凉了。”直到八阿哥将琴放于一边，伸出手来拉我起身，我才回过神来。看着八阿哥的笑，突然觉得他的笑也是那么的落寞，那么的让人觉得心疼。见我凝望着他，八阿哥愣了下，眼中闪着亮光，但嘴上却是依旧轻轻笑着，“来，起来吧。地上凉，别坐久了。”我恍惚着伸出手让他拉着，他的手很软也很温暖。我心下一咯噔，被八阿哥握住的手不由得轻颤了下。八阿哥似是感觉到了我的动作，只是面上依然含了笑看着我，轻轻将我拉了起来。

刚站起身，就听门外传来‘啪啪’几下清脆掌声，我和八阿哥惧是一惊，回了头去看，却见九阿哥和十阿哥正一脸笑意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