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
作者:沈璎璎 | 分类:穿越 | 字数:24.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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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十一章 北溟07
“冬季海面结冰三尺,可驰马拉雪橇,往来如履平地。夏日海水解冻,有烟波浩渺,鸥鹭翔集,风光不让洞庭。海中出产丰足,土人驾木舟捕鱼,半日可得百斤,举手之间衣食无虞。海之南有牧野千里,水草丰美,为鞑靼人多年觊觎。海之北岸又有林原莽莽,山中富藏黄金、白玉、孔雀石,实乃难得的宝地。”
谢远遥听得颇有兴趣。从前琴太微在家时,曾叫谢迁从外面寻了山海舆地全图,兄妹几个凑在小书房里,将国朝疆土之外的名山巨岭、江河湖海逐个指点一番。琴太微说起潦海来头头是道,听得她和谢迁全都入了迷,可是关于北海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料想是极北之地的一片大湖,必然杳无人烟,上下空明,有如古书中记载的丛极之渊,却原来是这般生机勃勃的好地方。
那说话之人的座位在她站立处的正下方,无法看到他的形容,那声音却沉稳清晰,犹在耳畔。说起北海风物滔滔不绝,连她都心驰神往起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跟随新婚的夫君出征。沙场征战虽艰苦,但女儿家心中未始不曾做过关山飞渡戎马相随的梦,只是甫一入门她便知那不可能,长房长媳必须要留在公府中侍奉婆母、操持家务,何况长辈对她还不放心。
“昔年苏武牧羊于北海,有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之语,依小陆将军所言,竟是一块宝地?”座中有人发问。
原来竟是自家四叔陆文瑾。她恍然大悟。
近来总是听到这个名字。虽然入了陆家兄弟的排行,但陆文瑾毕竟只是老公爷的养子,又一向自矜身份,并不肯住在公府之中。是以她嫁进门来一个月,从未和这个名义上的四叔打过照面。
“此海仍在鞑靼人手中,自是他们的天然屏障,我军的心腹大患。”陆文瑾道,“若能驱逐鞑靼,收归国土,无疑会成为我朝的宝地……”
谢远遥立在帘后,兀自听得出神,却见她婆婆房里的一个管事嬷嬷过来,催她去陪几位世交的夫人们坐着说话。谢远遥不得不舍了这头,匆匆往后院了。枯坐了一两个时辰,又见自家心腹小丫鬟来报,说送信的人已到国公府的后花园。
赶到鸳鸯厅,来人已在水廊里站着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有些着
急了。谢远遥连忙叫随身小丫鬟开了北堂,请那妇人进来少坐,又道:“你回去后转告琴表姐,我未能说动母亲,十分抱歉。”
那妇人张氏原是个医婆,因擅长千金科,常在京中各高门府邸之间走动,颇有些体面,谢家亦待她如座上宾。谢远遥因听说她识得徵王府上的林夫人,连西苑亦能够进去,便想着借她给琴太微传些消息。那张氏应了,又问:“少夫人可还要传个表记?”
谢远遥从手上褪了个玛瑙指环下来,裹在一块随身的旧绢子里递给她,又道:“你告诉她少安毋躁,等我再磨磨母亲。实在不成了,就找机会上我这里来,我带着她回家去。只是她也须得从徵王殿下那里想想法子。”
张氏连声应了,又小心收了戒指。谢远遥打赏了两个银锞子叫她去了,深觉腰酸头沉,遂打发小丫鬟去前面取茶水来,自家坐在窗下的玫瑰椅里,支颐小寐片刻。正在朦胧之间,忽听见隔壁传来响动,似官靴踏在青砖地上,惊得她一激灵便站了起来。
原来这鸳鸯厅位于莲塘正中,四面开窗,中间用通天落地的槅扇和飞罩分开,隔作南北两堂。南堂高阔庄重,布设官帽椅、供案、山字座屏风,开门正对一池清水,是延邀男客的正厅;北堂却是宝瓶香花,玲珑精巧,玫瑰椅、圆墩皆用精美绣垫铺陈,是女眷们聚会的所在。威国公府平日里招待至亲好友,多在此厅设宴观花。但这几日客人太多,又摆了戏,这鸳鸯厅便嫌局促,只留作备用了。谢远遥到底没有经验,只当这里无人正好办点私事,却不料一扇之隔,竟还有男人在那边休息。
她待要拔腿就走,又怕小丫鬟回来寻她不着,闹将出去反不美,又想起方才自己和张氏的话只怕都叫人听了去。正犹豫间,那人已走到槅扇门边,停了下来,只听他低声说了句话:“少夫人可否暂留一步?”
隔着薄薄的窗纸,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但沉稳如磐石,令人心神笃定。谢远遥好奇起来,踮着脚走到槅扇边,透过窗缝朝那边望去。
槅扇外面,那人恭谨地侧身而立,并不朝这边看过来——想是为了避免窥视内眷之嫌。然而他离她不过咫尺,抬眼即见雪白的护领,其上托出一截褐色的颈脖,瘦而筋骨
分明。
谢远遥窒了一下,心中旋即涌出一股莫名的烦闷来。她略退了半步,定了定神回道:“你有何事?”
那边却沉默了。她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怕小丫鬟回来看见,抬脚欲走,却忍不住朝窗缝间再望了一眼。那人依旧侧身站着,只露出半个侧脸,金色的秋阳沿着眉弓和长睫渐次闪烁,阴影淡淡地扫投在颧弓上。他不太像一个武将,谢远遥有些失神地想,她嫁入威国公府,所见大抵是世家子弟出身的武人,虽不至粗鲁不文,却罕见这种诗书静气。可他也绝不是文官,谢迁他们那些清贵公子身上,永远不会蔓生出这样奇异的、即使是公府花园里温煦的日光都不能掩盖的旷野风霜之气。
竟是世外而来一个格格不入之人吗?谢远遥想到此处,忽然悟出来此人是谁了。
难怪这个声音听着熟悉。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那人终于又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敢问少夫人所说的那位令表姐,是否正是已故东南总督的千金?”
谢远遥有些恼怒,偷听了她和张氏的对话不说,人家女眷可是由得一个外人随便探问的吗?但她还是不由得追问:“正是。你问她做什么?”
“在下陆文瑾,与琴督师有旧。”
“原来是四叔,侄妇这厢有礼了。”谢远遥淡淡道,“我家表姐如今是宫眷,等闲哪里见得到。”
“我并不求见到她。”陆文瑾道,“不过,少夫人这里若方便,请替我向琴内人致意。”
“致什么意?”谢远遥疑惑道。
“请告诉她我回来了。”陆文瑾道,“别人告诉她,只怕她不信。”
槅扇那边的人忽然静默了。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不知为何久久得不到回答,莫非真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他耐着性子等她再度开口。然而等了许久,槅扇那边再无声响了。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也没有得到回应,忽然疑心是不是被人戏耍了。
他索性推开槅扇,跨进了北堂。
花厅里早就空无一人,斑斑树影在砖地上摇曳,他一时疑惑起来。唯独空中似有若无的一缕甜香,似乎暗示着刚才真有一位女子在这里停留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