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着眼前光滑的玻璃有一瞬间的茫然。

直到偏头透过玻璃，越过周围的人影看见不远处另一个医疗仓的时候，才忽然清醒。

于是他摘下扣在脸上的呼吸机，推开了舱门。

“你干什么？！”

洛轻过来挡着他的动作，

“你看看你身上，得瑟什么赶紧躺下去。”

洛尘跟着他的视线下意识低头看去。

身上原来深可见骨的大片撕裂伤其实已经恢复很多了，但没有一处愈合，就像是被锋利的尖刀来来回回割过无数次，全都是很细但却很长的口子。

“够用了。”

他推开洛轻的手，站起身时有些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往外细细密密地渗着血。

“还有时间，你别这么不要命行吗？！要不这样你先好好休息，让系统试试能不能让我接上你的存档，然后......”

“它做不到，”

见洛轻是真的担心了，洛尘停下动作靠在床沿缓了口气，

“和我们之前面试的形式类似，我的存档仅限于我，换成别人的话还是要经历回溯。”

“操......那你再治疗一会，你现在这身体根本不行。”

“我不会有事......”

“说了你别逞强！”

话还没说完洛轻就打断了，这人到底什么样他太清楚了，

“一旦再次进入回溯，不到极限你根本不会停下！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会受伤，会流血，会疼！还会轻而易举地死在这！”

“是，以前你觉得自己孤家寡人，我们谁都自顾不暇，没有任何人会在你身上投注半分担忧，这条命扔了也就扔了，”

“可现在那躺着的那个人呢！他拿命换你，你就想让他睁眼看见你连个人样都没有啊？！”

洛尘手背上还插着没有拔下去的输液针，他垂眼看着冰凉的药液流进清晰突起的血管，一直到小臂都有种不舒服的冷。

他抬手扯掉针头，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医疗舱，但却并没有走过去，只是扫了一眼就皱眉收回视线，像是不敢再多看。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没有！”

洛轻本来想阻止他拔针但也没来得及。

“知道了…我会及时停下，”

之前的做法的确是没剩多少理智，洛尘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至少在他活过来之前，我，不会死。”

洛轻拧着眉心看着洛尘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就是重重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次进入时间回溯的感觉和之前并没有太多不同，唯一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更痛了。

或许是由于身体状态并不怎么乐观，洛尘甚至没能再站着。

“……疯子。”

他忽然声音很低很低地骂了句。

他好像很疲惫地缓缓蹲了下去，然后坐在地上双手搭着膝盖，微微垂着头。

在看不见前方的漫长晦暗里，听着自己皮肉绽开的声音，和血水滴答的落下。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吴意对于这天的分别早就蓄谋已久。

之前的那些疯狂，那些情不自禁和形影不离，原来都是自暴自弃的结果。

明明已经给自己设定了终点，知道不应该再沉沦下去，否则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独自死亡的时候，会仅仅因为一个人，就过分留恋这个原本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的世界。

他的眼睛每说一次爱，最后的死亡就更加痛苦一分。

他们都是带着枷锁生长与这个世间，所以每靠近一点，沿路都是挣扎桎梏后留下的血迹。

在回溯的时间里，有时治疗室会有之前的工作人员在，洛尘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治疗，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蝴蝶效应。

在这种时候系统就会自动为他存档，然后将他弹出这个回溯的轨道，出现在现实时间的人群中央。

不知多少次，他的出现总能引出一片惊呼。

而让大家更心底一沉的事情又发生了。

像之前的那次面试一样，洛尘的记忆开始出现了问题。

最开始是洛轻发现的。

在洛尘第五次回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躺在医疗舱里刚刚醒来的洛尘，盯着天花板的时间变得格外长。

他本来眸色就很深，那种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空洞，就恍若死人放大的瞳孔。

洛轻看见的那一瞬间后背冷汗忽的一下就出来了，他拍开舱门喊着人。

结果洛尘居然开口问他：

“我不是在回溯么，为什么回来了？”

于是后来系统每次都只能存档让洛尘回到这里，以便在众人的提示下快速恢复记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洛尘却从最开始半天回来一次，到几个小时回来一次。

次数从开始的十几次，逐渐变成了上百次。

而现在已经是第十天了，他已经是几秒钟就会回来一次。

终于，这是第一千不知道多少次了，他静静坐在舱边，半晌忽然问道：

“我……叫什么？”

沈轩天虚抱着洛尘冰凉的手，那么多伤口，一点力都不敢用，他趴在那嚎啕大哭。

人们从最开始的害怕、担心，逐渐变了感受。

有的人会偏过头去不再看洛尘的模样，用袖子狠狠擦过留下的眼泪。

他仿佛痛的都已经麻木了，犹如一个已经死了大半的活人。

可从头至尾却唯有一件事情没变——

他每每能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布满血丝的黑沉眸子，都会沉默着远远地注视那个毫无动静的医疗舱。

“有笔么？”

洛尘在终于想起自己是谁后，忽然问了一句。

“笔……这谁有笔吗？”

这种在日常生活中极其常见的东西，在这里却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玩意，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着装，近万人里居然连一支笔都没有。

于是洛轻再转回头的那一刻，就看见洛尘手里拿着一个针头。

锋利的针尖在苍白的掌心上，深深刻下了一个名字。

吴意。

他生怕自己不再记得了，所以如果刻在身体里，那浑身的血肉都会帮他记得的吧。

他再次进入了时间回溯。

剧痛让他倒了下去，无论是视线还是听力，甚至意识都是模糊的。

＜已经到达2172天，时间回溯完毕＞

耳边突然朦胧想起冰冷的机械音，他不知这是不是幻觉。

“嗯？”

与此同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不远处传来，那音调从鼻腔里懒洋洋地发出，却在一瞬间让洛尘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仿佛停滞了十天的心跳终于在胸腔里重新鼓噪了起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