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有巧合，一切都是人为的安排。

系统想让这些抵触自己却对洛尘言听计从的人们消失。

鲨鱼撞偏铅板之后，却没有对洛尘和吴意两个食物产生出什么兴趣，只是甩着尾巴又要重新隐没进黑暗。

洛尘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为了提高效率，第一块板到达第二批人手里时，第二块铅板也出发了，按时间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这里。

上面还有洛轻他们守着，看见光柱又冒上来了，这第二块板他们一定会调整位置，试图再次压住光柱。

厂房楼顶的长度比三块板平铺开来稍短一些，所以就算铅板之间叠上一些也并无大碍。

但这第一块板被鲨鱼撞了之后当不当正不正，如果能再往边上偏一些就好了。

洛尘和吴意对视一眼，一同游到下沉的铅板一边，试图往外推，但果然，这根本不是他们两人能推动的东西。

然而眼看着铅板就要落到厂房上，上岸叫人是根本来不及的，最后的一次生路即将功亏一篑。

在他们看不到的沙滩上，灰暗的铅棺里越来越多的人躺进去，有的奄奄一息，有的真正变成了下葬。

没时间了……

余光里锋利的金属反射出光柱底部刺目的红，吴意猛地往旁边一抓，可还是慢了一步。

腿侧的防护服被刀尖划开长长一道，很快血水像雾气一样往外氤氲。

为了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洛尘这一刀又狠又重，血已经开始往外涌。

他浮在铅板边缘，没有查看自己的伤口而是抬头向上看着，第二块铅板的阴影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果然岸上的人调整了位置让它正正压在光柱上方。

于此同时，已经隐没进黑暗海底的猎手嗅到了诱人的鲜血，它顶着数不清的獠牙迅速掉头袭向受伤的猎物。

一串气泡上升爆裂，就算隔着浑浊的海和严实的面具，洛尘也清晰地感受到吴意的愤怒。

在无法传达话语的海底，他缓慢地眨了下眼试图安抚。

的确，他一直都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子。

可如果能正常谁想疯呢，只是拥有的东西太少，唯独自己最好用而已。

他紧靠着即将沉到底的铅板边缘，回头已经看见了向自己飞速逼近的巨大鲨鱼。

他拍了拍吴意紧紧压住他伤口止血的手，然后做了个手势。

[帮我]

吴意的眉心压得极低，他背对着光柱的光芒，眉眼间的阴影越发深刻浓烈，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但很快他的手轻轻从伤口上挪开，血又瞬间往外涌了出来，他蹙眉又看了眼才游到铅板上方。

十米。

层叠的锯齿撞破污浊的海水从暗影里迅猛扑来，带着弯钩的形状和惊人的咬合力，在触碰到猎物的那一瞬间，就能五马分尸。

五米…

周身海流都被迫涌动，恍若全在惊慌逃窜。

三米……

死亡的巨大阴影兜头笼罩下来。

一米！

身后的双手猝然发力，猛地把他往后拽去。

鲨鱼的巨齿在眼前堪堪擦着腿嘭地合上，他随之落入了一个紧紧的怀抱。

鲨鱼精准的咬在了他刚才站的位置，却咬了个空，巨大的身体随着惯性猛地撞击在铅板上，沉重的板子忽的偏移。

伴着升腾而起的泥沙和残骸，铅板重重砸落在厂房顶上，千钧一发之际险而又险的挡住了缺口。

可他们并没有时间享受这份短暂的成功，第二块板的影子正压着光柱往下沉。

可在远处的海水里居然出现了接二连三的巨大阴影，它们游弋着，绕着圈游向那块板。

洛尘几乎冷笑出了声，系统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杀死这数千号人，可非要借用这一堆畜牲的口。

刚才的鲨鱼一鼻子撞在铅板上，它吃痛地摇着尾巴往侧面绕圈。

洛尘挣开吴意抱着他的手，朝正在下落的第二块板游去，而那条鲨鱼嗅着血的痕迹又迅速绕了回来。

海底前所未有的一片冷寂，洛尘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听不到声音了，无论是划过的海水还是自己的呼吸。

他甚至能感受到每一个划水动作时，手腕脚踝还有腰侧的皮肤正在一层层活生生剥离自己的肉。

仿佛在被凌迟。

他近乎有些艰难地咽下喉尖一口血，忽然向前的动作一顿。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左臂了。

而就在这时，张开血盆大口的鲨鱼从身侧扑了过来！

绝大部分人在直面死亡时，恐惧会像炸药一样在四肢百骸里炸开。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死亡擦肩而过太多次，又或是活得……太累了。

他有一瞬间几乎是松了口气，可唯独一股难以言喻的难过从心口蔓延了上来。

像是被某些遗憾倏地砸穿了个大洞，被带着盐的海水刀绞一般冲刷。

如果他和吴意的见面…不曾在这里就好了。

带着弯钩的尖牙几乎碰到了他的指尖，霎那间，一个猛扑过来的怀抱紧紧拥住了他。

吴意揽着他的身子借着惯性朝侧面一转，堪堪擦着鲨鱼的鳃躲了过去。

而就在下一秒，鲨鱼突然间猛烈一抖，然后像是疯了一样挣扎着游开，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洛尘看过去，发现它的腮上插着一把刀，不光刀身已经全部没入鱼鳃，甚至连半截刀把都插了进去，大股大股的血从翕动的腮缝中冒了出来。

洛尘低头无力地轻笑了下，真不愧是改造过的，这非人力气看来以前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原本朝着第二块铅板的怪物转头被鲨鱼冒出来的巨大血腥气味吸引。

眼前的视野逐渐开始模糊，就像黄昏迟暮时暗下去的天际。

能顺利地落在厂房上吗……

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吴意似乎真的生气了……

他们终于破水而出的时候，岸上几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可惜洛尘听不见了。

朦胧的视线里似乎有成群的人向这里奔来，他却用力往后挪了一步，下意识抓住吴意的手。

“别…靠近我。”

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发出声音，可他知道吴意一定懂了。

因为周围的人逐渐让开了位置，唯独吴意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然后扶着他的腰一点点走向前方死寂的棺墓。

这里刮过来的风都是冷森森的血腥味。

他安静地靠坐在棺木边缘，吴意轻轻环着他的肩膀。

中间隔着一层冰凉的棺板，无情地让他们的立场对峙分隔。

意识在迅速逼近的死亡间几乎抽离，他在勉强清醒的间隙里疲惫地感受着吴意，却体会到了这人前所未有的焦躁。

是系统发现他身体里的钥匙成熟了？

终于决定要让他这个祸患永远消失了吧……

思维已经开始迟钝，可他却也有所感，似乎吴意这一次……终于要失手了。

他救不了自己了。

视野里吞噬周围的黑暗逐渐朝吴意逼近，胸腔巨大的空洞泛起酸涩细密的痛楚。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厌恶死亡。

他缓缓抬起唯一还能动的那只手掀开了防护面罩，撑着身子跪了起来。

手底的棺板冰冷刺骨，手上的皮肉在那里被磨出骨血，横在他们中间恍若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在无人觉察的隐秘角落，他褪下自己的尾戒，握住吴意温热的掌心。

身前的远处，是浮云流移的青灰天际，眼前是模糊又清晰的熟稔人影。

他跪在自己的棺木中，倾身越界，抬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