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凤鸣卷
作者:楚惜刀 | 分类:穿越 | 字数:16.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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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35章
傅传红信手抽开一格,由此,入了一座香山。脚下虚浮,像是有云朵盛着,人被熏成了轻烟,混合了香味一齐在空中舞着,飘飘然,大红丝绸般蜿蜒缱绻地绕柱盘旋,如游龙,又像茑萝,想要羽化升天。心头袭上一团火,生生地烤,最后余了一束丝,柔弱地跌落尘埃。生涯有尽,欲念无穷,又有一阵风托了,丝如长袖,玲珑地甩出风情。自忖顾盼生辉,悠然自得,那边一记轻咳,魂灵突然回了窍。
傅传红愣愣地看着姽婳,“哎呀!”知道中了香的埋伏,四肢百骸舒坦如酒醉酣然,连忙把抽屉关上。
姽婳道:“你们想要什么香?”
紫颜略略一数,竟有几千格之多,想是霁天阁多年来悉心搜罗所致,昔日姽婳教给他的不过百分之一。姽婳知他所想,一指香架对面的多宝格,无数香器赫然其上,古朴奇雅,巧夺天工。
不同的香,配各异的器,如英雄美人相见两欢。
姽婳见两人痴迷凝望,随手抽开一格,取了一味合香,又从架子上端来一只镂空三彩琉璃釉香炉,将香点燃。
甘松、郁金的香气慢慢散逸,仿佛见少女身披锦绣,脚踏莲花而来。近了,笑颜如画,是豆蔻和丁香清新的气息,暖暖地呵在人脸上。待伸手,想抓住她飘拂灵动的衣角,天木与地夜如不苟言笑的长者,冷冷地挡于面前。一腔的痴慕化为遥遥凝望,像星与星恒久地相守,纵赔尽这一生,也是不离不弃。
紫颜、傅传红不知觉盘膝而坐,对了香炉冥思多时。直到香燃成灰烬,幻梦停歇,两人心头始终在想:究竟自己想要什么香?
“难得来霁天阁,你们最想求什么香,我就帮你们配一味。”
可是心之所想,往往说不分明。傅传红道:“我不求什么特别的香,只想今后焚香作画,能令我想到今日。”
姽婳瞪他一眼,画呆子似有所指,只是她不愿推敲。浮生如梦,今日过去,岂是一支香挽回得了。姑且当作考题,姽婳蹙眉凝神,对了香炉陷入沉思。
傅传红小声道:“很难配?”
紫颜望了姽婳明艳的玉颜,她是林间欢飞的雀,来来去去,并无牵绊。但人心如无挂念,未免无情无趣,不如让他推波助澜,令香火烧快一分,微笑道:“却也不难,拿她随身的香料,和你住处的香料混在一处,保你日后一闻到就想起今日。若嫌不够,再加上刚才这味合香,就更万无一失。”
傅传红双眼一亮,喜道:“对极!这样简单,我倒没想到。”
她心事举棋不定,已经够烦,还被人插进一脚添乱。姽婳没好气地道:“胡说,这算什么配法,我才不会。别耍嘴皮,我给你们什么就是什么,不许挑三拣四。就你们这样老占便宜,休想我用心花辰光炼香。”说完,也不看两人,径自打开格子,抓了两味香揣在怀里,走回来时,一人丢了一种。
紫颜拿到手中,不敢收起,好半天见她面色稍豫,方道:“不会是蒙汗药吧?”
姽婳诡谲地一笑,紫颜仿佛又见夙夜取出那道“不可说”,于是打定主意,绝不在自己身上用这味香。傅传红不知死活,喜不自胜地捧了香,珍重地收好。
姽婳赠完香,送两人出屋。临到门口,目光复杂地扫视两旁格架,从混沌无知,到如今每样报出名目根底,这是她最为留恋的地方。理应代师父看护好这里,她却想走出去,看遍天下,直至她有信心炼出一炉超越师父的香。
不单是为了超越你,师父。姽婳掩上房门。
更为了走出这里千百味香料的束缚,去看更高远的天地妙景。
当日午后,姽婳用完膳就去藏香房炼制新香。以傅传红的眼力,自然觉出不对,向紫颜问了事情始末。听完方知棘手,她职责所在,按理不该推卸,但朋友一场,又该帮她才好。
他为何只懂画画?将草木山石画下,将云水楼阁画下,抵不过人间一颦一笑,来得全无用处。一笔丹青,不过是修身养性的余兴,见了他人烦愁,助不得一臂,担不上分毫。眼睁睁任她心内忧虑,他既看不破,也帮不了。
傅传红一脸落寞,越想越觉忧愁,叹道:“可恨我不是夙夜,什么也不会变。”紫颜道:“事在人为。只是蒹葭大师那一关,确实不容易过。”两人想到蒹葭的脾性,顿时头大如斗,宝物易求,可天造地设的郎君,有人终一生不得。
傅传红皱眉道:“难不成真要帮蒹葭大师觅一位好夫婿,才能换得姽婳自由?”紫颜道:“如果蒹葭嫁得佳婿,更不会留在霁天阁,所谓出嫁从夫,姽婳越发走不掉。”傅传红苦了脸道:“我头回遇上这种麻烦事,简直比十师会上救活湘夫人更难入手,唉,女人!”
两人少年心性,不知该如何应对,相对傻眼,干坐良久。傅传红慢吞吞地道:“你说,夙夜会不会有办法?”紫颜道:“他们灵法师不许嫁娶,怎会懂世俗男女之事?问也白问。”
傅传红左思右想,青鸾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墟葬和皎镜亦未娶妻,看来只有去询问阳阿子、璧月和丹眉这三位长者,但贸然相问,涉人隐私,也是大大不妥。如今十师俱在,却寻不到一个妥善的法子,傅传红一筹莫展,苦笑心想,谁说他们无所不能。
闷坐一阵后傅传红摊出笔墨作画,烦愁既消解不得,唯有借山水寄情。几下墨染一片,眼前的小屋流水,正是初识姽婳和紫颜时凡河边的酒肆。傅传红画到这里,眼中渐有了神采,对紫颜说道:“我没什么能耐,也不识人情世故,仅有画画是我所长。等我绘几幅丹青,如能稍稍让她忘却凡俗哀乐,浇去心中块垒,也算尽了心意。”
紫颜知傅传红要精心作画,告别他走回自己屋去。午后阳光正好,照得整座庭院亮灿灿的,连灰白的假山也有了枯劲的气力,撑起崎岖的躯干向上耸立。他停下,面对太阳闭起眼,阳光射红了眼皮,人如一枚棋子,恰巧站在霁天阁八卦阵中的离位。阳极生热,热乃生火,心火难熄,才会看不穿来路去处。
紫颜在院中静立片刻,直至心无所念,重新提步。路过青鸾房外,由窗子望进,她正一针一线在刺绣。他想到侧侧,略一出神,被青鸾看见,迎他入内。
青鸾手上是一个金丝线绣的首饰盒。簇新的盒子闪了光华,一只飞鸟横波,掠过如镜湖面。紫颜忽有所感,问:“送姽婳的?”青鸾点头,“我瞧她喜欢我的盒子,给她重做一个,来霁天阁叨扰几日,总要有所表示。”
“嗯,你费心。你不是和夙夜陪着蒹葭大师么?”
“蒹葭大师拉了他们三个研究驻颜之术,我不爱听,先回来了。这是你易容师的强项,你要是赶去,他们一准洗耳恭听。”
紫颜笑道:“哦,竟有女子不爱驻颜术?”
青鸾继续绣飞鸟的翅膀,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想一辈子装嫩,到老了,慈眉善目的,不也挺好看?与其顾了脸面风光,不如多留些传世绣品,百年后,看谁又记得谁。”
野心奠定成就。怕什么声色迷了眼、乱了心?我仍是我。自在本性难随风动,烟冷香消之际,望见氤氲中一颗赤子的心。
紫颜微笑:“呀,都如你所想,我们易容师就没生意啦。”
青鸾道:“你们易容又不止是驻颜一术,难道不会把人变丑、变特别、变奇怪?放心,世上需要这手艺的大有人在,你们饿不死的。”
紫颜细想她的话,喜欢自己本身的容颜,不是所有人能做到,青鸾年纪轻轻有识如此,确可当侧侧的师父。
“你说得对。只是人皆贪心,连你的生意我也不想少了。”紫颜说笑完,郑重地行了一礼,“三年后我师父之女侧侧会来文绣坊拜你为师,到时还请多多指点。”青鸾停下活计,道:“你是当真的?”
紫颜道:“她自幼喜欢织绣,有心以此为生,请务必成全。”青鸾道:“学一门技艺,登堂入室并不难,难的是突破前人。她没继承沉香大师的易容术,却想来学织绣,如真有天分且用心,我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紫颜喜道:“我替她谢过了。”拜谢完青鸾,他沿了长廊走,藏香房掩映在林木间露出一角。姽婳,你可想到要炼制什么香?那一支香,会说尽心意抱负,让一个人懂另外一个人?
真是很难。
想到傅传红和青鸾,紫颜觉得,他该为姽婳做些什么。
姽婳在藏香房静坐了一个时辰。
出龙檀院,进霁天阁,一幕幕流水般涌上心头。当时年少气盛,初见蒹葭不服气,花了一日辰光跟她斗香。反复腾跃,跳不出蒹葭的手掌心,这才心服口服拜了师父。而后,不知今夕何夕,在这里无忧虑地过日子,哪管得了人间岁月流长。
是见了紫颜后,万紫千红,动了凡心。以前,只顾聆听香语花言,与香料呼吸缠绵。轻嗅了,心暖了,人酥了,诸香之味是她最熟悉的语言,以香与天地万物交流沟通。而今去到十师会上,目眩神迷的众师之艺,让她骤见天光云影,再难困于一隅。
香料之外,尚有其他迷恋值得追寻,而放宽了的视野,会还她一个海阔天空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