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那些点点滴滴，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高纬是从心底里喜欢小怜的。

即便过了这么多天，小怜的眼眶仍旧是红红的，好像眼泪和恐惧就从未断过。萧许阳往她坐近了一些，伸出手指纤长的手，把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渐渐地，他感觉到她微颤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冷静了下来，呆滞的眼神也渐渐有了神采，好像被千年寒冰冰封的人终于活过来了一样。

萧许阳欣喜的看着她，虽然没有肆意的笑出来，眼底的笑意却是浓郁的。

小怜垂眸望着自己被萧许阳温热的掌心覆住的手，眼波流转，目光缓缓地移到他仰起的脸上，有些苦涩的勾唇一笑：“你……”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

萧许阳听她欲言又止的声音，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用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她的喉间，眉头微蹙：“你这些天该跟我多说些话的。”

小怜紧抿着唇，没有作答。

“你本来就哭过，再不说话，这嗓子在你想要开口的时候会吐不出声音的。”

萧许阳站起身子，替她把大衣拢得更紧了一些，凝视着她每日都规规矩矩自己梳理好的发髻：“你想问我什么？”

小怜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又想到在之前营帐里和高纬争执时的事情，把撑在床榻上的手圈住了自己的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虚弱的说：“你何必呢？你应该看得出那天我是想要和你装作不太熟识的。”

“我既然不顾褚公公的阻拦闯进去了，又见到了，即便忍下没有拽住你，他也不可能会对我什么都不问的。”

萧许阳熟络的坐到了她的身边，目不斜视的看着营帐的门口，情绪并不高涨：“倒是你，我要是忍住了要继续明哲保身，你跑出了营帐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是啊，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小怜声音轻佻，隐隐还能听出笑意。她也像他一样望着营帐的门口，像是还在祁连池的时候，透过厚重的帐布看到了营帐外的布局：“我也不知道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只是觉得先离他远远地总比那样被他轻薄要好。”说着，她故作笑意勾起唇角，睨着他：“你看着我想往外跑去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我铁定没有地方去，所以在心底里笑话我呢？”

“不是。”

萧许阳静静的垂眸看着她，神情郑重的像是在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跑了出去，可能会想着一死了之。”

小怜一怔。

“虽然你看起来固执，在这么多年后还是回了邺城，在外人的眼里可能觉得你勇者无惧，但你心底里的那个你，应该什么都怕。”萧许阳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姜豪来找我的时候，我只认为他是想去看看琅玡王的陵，可是当她告诉我，你进宫了，让我好好关照你的时候，我却有些懵了。我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既然活着了还要回到邺城。入宫代表什么？入宫代表你要成为皇上的人，我不觉得你是心甘情愿的。”

小怜神色黯然的笑了笑。

“姜豪告诉我你不是以‘冯小怜’的身份回来的时候，我简直觉得要笑了。”

萧许阳想到那天和姜豪讨论此事的时候的场景，神色颇为无奈的抬手扶额：“在我的印象里，你的容貌我还记得很清楚，我觉得你这个自欺欺人的法子肯定是不好使的。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若非透过旁人的称谓知道你就是你，你这与五年前大相径庭的容貌，我的确没有办法一眼就看出来的。我记得你说过李素眉第一眼就认出了你，所以我在想我没能第一眼就认出你的原因，应该出在我自己的身上。”

“那你又怎么觉得我骨子里我，其实是个胆小鬼呢？”

小怜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好似这些天的沉闷都在这一刻被扫开，心情好了不少：“是因为你觉得，我不是用我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回来吗？”

萧许阳摇了摇头：“因为你有过无数的机会能够置皇上于死地，可你没有。”

小怜脸上的笑意一僵。

“你虽然看起来大义凛然的嚷嚷着要为谁报仇，可你却没有那样的手段和勇气去置一个人于死地。”

萧许阳目光幽黑，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像是融入了这夜晚一样，凉的有些慑人：“也许你很想报仇，很想轰轰烈烈的做点什么，可你也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你第一胎的孩子落不了地，这件事情我明明确确的告诉过你，所以你才会‘物尽其用’，可是别人不知道，只当你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居然利用自己的孩子来对付陆令萱。可是，即便你利用了孩子，但其实那做了跟没做有什么区别？你并没有伤到陆令萱一分一毫，甚至连她的地位都没能撼动。小怜，我不能说我懂你，但是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我可以自恃为我是离你最近的人，也是最懂你的人，所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嗯，你懂我。”

小怜神色黯然的勾唇一笑，眸中有些寒意：“其实我也是自私的，回到邺城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我觉得你应该要帮我，仅仅只是因为当年我们是相识的，是我不成熟的想法硬要把你扯进来。其实就像你说的，我不管想要做什么都无法去做，我只是个唯唯诺诺的人，没有主见，甚至在这最后的关头还害了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她的话语一顿，担忧的盯着他：“你……如今这事情应该算是公诸于众了，不管高纬怎么想，若是让陆令萱知道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来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倒是算一身轻的，在大齐并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堂而皇之地嫁祸与我有关联的人，倒是你，若是她连你也不放过该怎么办？”

“我要是怕死，那么我的理智就不会让我伸手拦住你了。”

萧许阳双手撑在身后，仰起头看着营帐的顶端，惬意道：“这么多年，就感觉现在的自己活得很真实。你说说，我这样顶撞了当朝天子的人，这史记里是不是会记我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