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叶媛媛分神的时候，拾方也下了马车，他的打扮立刻吸引了一群人。本朝崇尚佛教，在民间僧人的地位颇高。虽然拾方脸上的伤势还未褪尽，但依然不能阻拦那些民众们的虔诚之心，仿佛拜他就等同于拜神一般。

叶媛媛注意到时，他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那些人纷纷求拾方为困在山中生死未卜的亲人祈福，拾方念了一段观音咒，以期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无辜的人尽快脱离苦难，尽早得救。

有年长者在聆听佛号时潸然泪下，痛哭不已。一时间气氛悲戚，连远远候在边上的叶媛媛也忍不住心情沉重了起来。她走近些，听见那些人诉说着遭遇，无一不是生活困苦，亲人离散，叫天不应叫地不能，唯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飘渺的神佛之说，祈求一点庇佑。

有胆大者评论此次山洪起因皆是潼城官员为了政绩在附近山头烧山毁林，以期加大耕地的面积，长此已久才惹得天怒人怨，这才有大雨时节爆发了泥石流的山洪倾泄。

叶媛媛在边上听完，算是明白了，这哪是什么天灾，明明就是人祸。

一定是那些不懂水利的官员，滥开荒，又不做水利疏导，源头的树都没了，土地疏松没了根基，一下大雨才倾流而下，这一带的地形多是山地丘陵，很容易形成桶灌之势。

若是如此，那困在山里的人怕都是难逃一劫了。不被大水淹死，也被山洪带下来的泥浆活埋了。

真是惨呐。

一辆马车从他们边上经过，马车上坐的人正是宇文昊。车厢里除了他，还有装病的歆芸公主。宇文昊早就一眼识破这歆芸是在装病，他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到前面的镇子上去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只要宇文昊不急着走，他说什么，歆芸都一口答应。

她此前明明是自己说因为附近有什么泥石流，大夫都找不到，所以才带着自己到了这偏僻的农舍，问药农讨药。如今又一口应了去镇上找大夫，如此心急，如此迫切，还不是有鬼？

宇文昊干脆将计就计，就以找大夫为名送她到前面这个清水镇来，再见机行事。

宇文昊的马车刚从身边经过，叶媛媛似乎有所感应似的，抬头望去，但只望见一辆普通马车的车尾，并无可疑。她也只是随意看了一下，便望向了别处。

等到拾方念完观音咒之后，人群才千恩万谢地渐渐退散。

叶媛媛走到他身边，“怎么样？你要留在这里，还是继续跟我往京城方向去？”

拾方表情微微有些意外，叶媛媛不等他开口先笑了笑，“我相信你是真和尚，经念得那么溜。感觉这里应该会需要你帮忙。”这话说完，连拾方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了。

他们俩没有再坐马车，只是缓缓并行在镇中唯一的一条石板路上。

“我是孤儿，是师父在寺庙门口捡到我，将我抚养长大。当初识字就是以佛经为范本，日日诵读，自然都铭记在心里。”拾方轻描淡写地说着。

叶媛媛露出夸张的表情，“那你说梦话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忍不住背佛经啊？”

拾方第一次对别人讲起自己的过往，一直在京郊的衍云寺里过着清静的日子。衍云寺并不是什么大寺庙，平日里上香拜佛的人也不是顶多，只是每月初一十五逢法会时会稍微热闹一点。

从小他对自己的这种生活都未有任何疑惑，也许是他本身就是个性子恬淡的人。后来跟一个行脚僧学了一些医术，在师父的授意之下，他有更多的时间来在课业之余专心修习医理。

日子倒也过得愉快，直到那人找上门来。师父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的表情，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许是从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就发生了改变。

他忆起了不开心的往事，表情微微沉静，叶媛媛也不再追问了。

就算他真的帮着宇文谦在收集一些情报，但她也有信心跟宇文昊一起逢凶化吉，一来是她不忍心强迫拾方做其不愿意的事，二来毕竟拾方曾经也帮过她，她总不至于恩将仇报。

他们俩一起到了镇上唯一的车马行，打听了一下，果然这十里八乡的青壮年全被征去救灾救人了，眼下要重新雇车夫是不可能的了。

老板突然想起了什么，“二位要是打算北上的话，可以跟人合租马车。方才有一群打扮得体，看似身份不凡的人来这里租马车，他们倒是有挺多人的。不是做生意，就是当官的。我听他们说，去前面凤来客栈歇息一下，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看看。”

叶媛媛先谢了这老板的好意，吃饭拼桌她是听过，上路拼车这也太先进了点吧。

拾方回头望了一眼叶媛媛见她似乎没有打算跟陌生人一起同乘，便开口，“不如我陪你先一起回去再说。”

叶媛媛可是见识了那群百姓像拜神一样拜拾方的阵仗，凡是天灾大难面前，人命如草芥一般，大夫能救治的只是人的身体，而人心才更是需要体恤的。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心理医生这种职业，但一个僧侣也许就能充当这样的角色，倾听人们诉苦，排解人们忧思。

当人有了信仰之后，也似乎能变得更加坚强一些。

与其让他跟自己回去，不如把他推到最需要他的地方去，从出家人角度来说，这也是修行的大好机会。叶媛媛早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想要探知秘密的心情了，于是摆了摆手，“不用了。”

廖远派给叶媛媛的那个车夫，正驾着马车慢悠悠地跟着叶媛媛他们后面，跟了一路，还在商量着上不上路的问题，便有些不耐烦了。他的身手确实是不错，但脾气稍微急一点。只是又碍于廖远，不能发作。

刚好停在车马行门口了，他就把马车寄存了，然后跟叶媛媛提议去填填肚子，“夫人，眼下也到了用饭的时间了，您看是不是？”

叶媛媛点了点头，对拾方说道，“那我们先去喂饱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