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旋舞⑥

“夕雨台”上，并未摆放桌椅，而是布置着软榻和角桌。

如此，足可彰显皇室子弟的享受派头。

软榻分大小，一共五张，明显是按照礼制来的，——恭王爷夫妇、公主夫妇、淳王爷、昕王爷和谨王妃各一张。

以恭王爷夫妇为居中，左右分别两张，连成了一个弧度，如此，众人没有视线死角，有利于互相之间直视着谈话。

不知是因为谨王妃是个娇俏女子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的软榻是最小、最寒微的，跟其他四张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钶。

但，女子不介意这些，还是乐陶陶地歪在了软榻上。

这可是她进到恭王府之后第一次拥有软榻，“闲庭小筑”里可没有这么高级的玩意儿。

——当然，在未来世界，她每天都能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可比软榻舒适多了闽。

软榻前摆放着一张小角桌，上面有各色的瓜果、茶点和香茗，在吃的东西上，每个人面前的都差不多。

众人刚坐了片刻，未及恭王妃所说的“节目”登场表演，大太监薛瑞的声音便出现在了露台下。

稍后，管家引着薛瑞上了露台。

“恭王爷接旨——”抻长了的声音里透着喜悦。

遂，众人陪同恭王爷一起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恭王爷寿辰，特赐金樽一只，以表朕心。钦此——”

语毕，从跟班太监手中接过紫檀木盒子，交到恭王爷手中。

恭王爷领旨谢恩之后，众人跟着一齐起身。

“王爷，皇上一大早就差遣老奴前来，因为内务司的奴.才们手脚不够麻利，在仓库磨蹭了一会，这才耽误了时辰，请王爷恕罪……”薛瑞解释道。

“公公不必介怀，劳烦公公亲自前来，已是凌云的荣耀。”贝凌云躬身回道。

这可不是夸大其词，薛瑞在皇上跟前的分量是不可小觑的。而且，他轻易不会出宫传旨，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他才亲自出马。

“王爷，老奴也有寿礼相赠，希望王爷笑纳。”说着，老太监从跟班手里取过一只长条锦盒，“这是老奴珍藏的一副山水画，想来王爷应该能够喜欢。”

贝凌云双手接过，刚要打开锦盒的盖子，却被薛瑞拦住。

“王爷，……”老太监凑近男人，耳语一番，随后神色恭谨地后退两步。

听了密.语，贝凌云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直到薛瑞带着小太监们告辞离去，他还抱着锦盒沉思不语，竟忘了相送。

“王爷……”苏雪嫣上前来，轻声呼唤。

男人依旧怔怔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悲哀。

“王爷，您还好吗？”女人第一次见他这般，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啊？”又提高了声音。

这一次，男人蓦然清醒，摇摇头，“没事。”

随后，把锦盒交给管家，叮嘱他，务必放到“秣斋”的柜子里，一定要给柜子上好锁，不得有误！

老管家凝重地点头，亲自抱着紫檀盒子和长条锦盒离开。

皇上赏赐的东西，自然不能怠慢。

终于，贝凌云回到主位上坐好，苏雪嫣苦心安排的歌舞节目这才闪亮登场。

其他人也许看得十分投入，鱼薇音却根本不为所动。

她悄悄地跟俏儿要了帕子，把俏儿没吃过的干货儿都包了起来，放到软榻的一个角落，并给俏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别忘了走的时候拿着。

小丫鬟笑眯眯地点头，心知是主子惦记她呢！

场上身着大粉色衣裙的舞者还在卖力舞蹈，据说是恭王妃托了关系请来的“退役”的宫中舞姬。虽说舞姿整齐，却有点过于刻板，举手投足间满是宫中舞坊的拘谨味儿。

终于，年龄偏大、疏于练功的舞者们结束了最后一个姿势，并且得到允许，下去换舞衣，准备再跳第二支舞。

“夕雨台”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王爷，嫣儿忽然想到一件事……”苏雪嫣扭着身子，对贝凌云说道。

“何事？”男人一直心不在焉，刚刚赏舞的时候，几乎没看几眼。

女人四处扫视着，“两位王爷和公主驸马都给您送了寿礼，但不知谨王妃是否也准备了礼物呢？”

声音很大，露台上的人都能够听到，也包括正在喝茶的鱼薇音。

然，她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不理会女人的挑衅。

可贝凌云却不能当作没有听到。

原本还沉浸在异样情绪之中，听到苏雪嫣的提醒，他倏然来了兴致，眼神也较刚才明亮了许多。

“是啊，本王也纳闷呢，谨王妃难道没有什么要送给本王的吗？”好整以暇的神色一闪即逝。

女子心知躲不过，便往前欠了欠身子，扯着嗓门喊道：“王爷，如今我居住在恭王府，吃喝用度都要仰仗王爷，就算是送礼物，也要王爷付账，何苦走这个过场呢？”

男人摇头，望着她，“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谨王妃的心意。现在本王并未感受到你的心意……”

这就是诚心为难了。

“到前院来贺寿，不就代表我的心意了吗？”鱼姑娘有点为难，她现在真的很穷，一个银钱都没有。

唉，早知道需要礼物，就从她练字的纸张之中随便拿出一张送他了。没准儿将来她成了书法大家，字画还能升值呢！

“你还是想想，要送本王什么礼物吧！”寿星不依不饶，非得逼着女子送礼。

一直不动声色的贝御风把目光落在鱼薇音脸上，期待着她与他对视，如此，就可以把他想出的办法告诉她。

他身上有两个物件是二哥从未见过的，她完全可以借口回去取礼物，然后，他再抽空跑去交给她，回来之后，就当做礼物送出去。

如此，总能解得了她的尴尬和难处。

哪知，女子一味地低头，不跟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有眼神交流，这实在是叫他急得要命。

就在这个时候，南铮站了起来，对公主悄悄扯拽他的衣角让他坐下而不管不顾。

“谨王妃，那日在御花园，南铮记得王妃说过会跳舞的……”顿了顿，笑意满面，“莫不如就以舞做礼，送给二哥，岂不是美哉乐哉？”

女子听了，抬起头，正欲开口反对，有人却先一步出声。

“好啊，傲霜也想看看大嫂的舞姿呢！”淳王爷拍着手，一副万分期待的样子。

然，当收到鱼薇音投过来的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他便马上老实了。

“驸马，我只是说小时候学过几天，并未说我会跳舞……再说，一会舞姬们马上就换了舞衣回来继续表演了，哪里需要我这个不会跳舞的人在大家面前现眼啊！”

女子的态度十分谦和，可内心的怒火却足够将在场的几个男人全部烧死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不讲求绅士风度也就罢了，一个个的竟然要落井下石、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难道我跟你们有这么多的仇吗？

无意间看见了贝御风，在他脸上停留的一瞬间，好像看见他在做一个奇怪的表情。

“什么意思？”她在心底问道。

“让我走？我走得了吗？”隐约猜出他的意思好像是让她离开。

算了！这个情形，我根本走不掉啊！贝凌云一把就能把我抓回来。

这样想着，收回了目光。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

遂，站了起来。

“王爷，我真的跳不好……”想用楚楚可怜的祈求方式来打动贝凌云，他好像偶尔会吃这一套。

然，今天绝对不管用。

“跳吧！本王等着欣赏……”恭王爷抱起手臂，靠在软榻的靠背上。

他身侧的苏雪嫣，白脸上满是得意，连头上的珠花都跟着颤了起来。

鱼薇音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那个幸灾乐祸的样子，遂，咬了咬牙。

“二哥，就放过谨王妃吧，可能她真的不会跳舞……”公主看不过去，帮女子说好话。

怜月觉得自己的哥哥们实在不够厚道，如此刁难寡.居的嫂子，这让九泉之下的大哥情何以堪！

未及恭王爷回复公主，谨王妃已然开口应允。

“好吧，既然恭王爷要看我跳舞，我就献丑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跳得不好，不要责难我！而且，跳了舞，就算是我送了寿礼了，以后不要再为此而给我穿小鞋！”女子先“约法三章”。

“好。”恭王爷颔首同意。

“各位稍等，我去跟舞者们借一件舞衣。”女子起身，准备走下露台。

“谨王妃，可不要借此偷溜啊——，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恭王妃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

鱼薇音冷笑一声，头也没回，“放心，我鱼薇音不是一会一变的人！”

这话自然是说给残脸女人听的，她不就是一会一变吗？

用的着谨王妃的时候，跪地相求；用不着了，就各种挤兑。

话说，这样的女人在我们现实生活中也是有的，她们往往是“狠人有、笑人无”，其实她自己才是最悲哀的那一个！

书归正传。

鱼薇音下了露台，俏儿本是要同去的，却被她轰了回去。

“用不着你跟着，在软榻旁等我回来！”

小丫鬟不敢再跟随，急忙跑了回去。

女子之所以让俏儿回去，是不想那些人趁着自己离开的时候，再想别的什么辙来欺负她。

虽然一个丫鬟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就算他们想算计她，也只能窃窃私语，不敢太明目张胆。

没走多远，就撞见换好舞衣再来跳第二支舞的舞者们。

鱼薇音跟领头的说了自己的想法，领头的便让其他舞者继续去往露台，自己随同王妃到了她们的临时更衣室。

“这是一件没沾过身的舞衣，因为尺码过小，无人能穿得了，想来是适合王妃的娇俏身材的！请王妃试试合身与否。”领头的把舞衣递给女子。

半盏茶过去，铜镜里出现了一个翩若天仙般超凡脱俗的女子。

当她出了更衣室之际，舞者霎那间目瞪口呆。

待到回过神来，才以崇拜的口吻开口，“王妃，您的相貌、身段儿，无一不适合这件舞衣。如果王妃不嫌弃，这件舞衣就送给您了，好吗？”

女子摇摇头，“不可以的！我感觉这件衣服应该很贵重，全身的料子用的是冰纱，上面还镶着那么多颗珍珠……这我可受不起！”

人家舞者们也不容易，她怎么能要她们的东西呢！

“王妃有所不知，这件衣服虽然是我们的宝贝，但放在那里也是排不上用场的！一件舞衣若是寻不到适合的主人，白白的放着，真的是暴殄天物！尤其这件衣服还是有来历的……”

舞者给女子讲述着舞衣的典故，两人缓步往露台走着。

原来，这件舞衣是先皇所赐。

当年，宫中舞姬里有个叫做绿瑶的，她的舞技在所有人中是最顶尖的。

先皇只看她跳过一次舞，便对她念念不忘，并且准备下旨封为妃子。

然，绿瑶并不喜欢宫中的金丝雀生活，她想要做无忧无虑的舞者。

每天能够自由自在地穿着舞衣旋舞，便是她最想做的事情。

她去哀求皇上，求他放过她，只要不让她留在宫中，让她做什么都行。

皇上一口回绝了绿瑶的请求，他实在是太喜欢她了。

皇上甚至承诺，只要她同意为妃，便会为她建造一座专属于她的舞池，到时候她可以随时跳舞，——当然，这舞蹈只能给皇上一个人欣赏！

绿瑶没有答应，她要的是真正的自由舞蹈！

可皇上乃一国之君，他想要的，怎么可能得不到？

不管绿瑶同意与否，他都下了旨意，决定在一个月之后的吉日纳娶绿瑶为妃。

而且，就在下旨的当晚，皇上强行要了绿瑶。

当他握着她的纤细蛮腰时，以手指在她腰间丈量着，并且一次次慨叹，“这才是真正的柳腰！”

皇上的宠.爱没有令绿瑶快乐，一想到自己将要在宫中熬到年华老去，还要跟后宫里成百上千的女人争宠夺爱，她的心便彻底凉了。

她不甘心！

几番挣扎之后，她想了一个办法，——增肥！

皇上之所以喜欢她，不就是看上了她跳舞时候的曼妙风姿了吗？

如果一个女人没了好身材，甚至连容颜都变得丑陋，一国之君还会爱她？

于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以闭门休养为借口，不见包括皇上在内的任何人，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

终于，在大婚的前一天，绿瑶要求皇上召见她。

见到她的那一刻，皇上几乎崩溃了！

他想不到，那个曾经有着盈盈一握腰身的女子，如今变成了水桶一样上下一般粗的肥婆，更可怕的是她的脸蛋，肿得就像一个球，五官被挤得凑在了一起。

这哪里还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子！

遂，痛心之余，皇上撤了旨意，将绿瑶遣出宫门。

没人想像得到，出宫之后的绿瑶是用了怎样的残酷手段去减掉身上的肥肉。

总之，一年之后，她几乎完全恢复到了之前在宫中做舞姬时候的身段儿，——除了腰部较之前略粗，别处毫无二致。

身材复原之后，绿瑶的舞蹈梦想又开始萌芽了。

这一次，她不仅自己跳舞，还召集了那些因为年老色衰或者伤病而被遣散的宫中舞姬，组织了一个叫做“精舞坊”的团体，意思是，会跳舞的女子终将成为不老的妖精。

“精舞坊”四处演出，只要有人喜欢看舞蹈，哪怕出不起资费，她们也乐于去展示；而那些不尊重舞蹈的人，就算出再多的银钱，也请不动她们。

没多久，皇上便知道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