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一样的言灵，怪不得犬山贺会教她剑道。”路明非轻声说。

世津子走到矮胖男人面前，她居高临下俯视对方，明艳的脸上面无表情，黄金瞳的流光仿佛要散逸而出。

“一对一，是我赢了。”她提着短刀，指向对方冷冷地说。

矮胖男人躺在地上，鲜血从他胸口往下流淌，那一双几乎要眯成缝隙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忽然笑了一声，下一刻赤金色取代了他原本的瞳色。

世津子听见叫骂声，她下意识的四处张望。

原本幽暗的小巷子消失了，她身处在一间简陋的和室之中，地上铺着棕色榻榻米，中间只有一张老旧木桌，点燃的油灯照亮不大的房间。

一对中年男女站在桌子边争吵，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凶狠的神情，各不相让，她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是她小时候的家，那对男女是她的父母，他们总是吵架，因为一些小小的事情。

世津子一个人蹲在房间角落，双手捂着耳朵，努力让自己听不见争吵的声音，可声音还是不停从指间缝隙传近耳朵里，像是逃不掉的梦魇。

她开始哭了起来，眼泪顺着小巧的脸上往下落，滴在光着的脚边。

渐渐的，父亲和母亲争吵越来越小，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却看见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血迹顺着她额头往下淌，染红了身下的榻榻米。

被打翻的油灯落在地上，火焰顺着榻榻米开始燃烧了起来，父亲站在那里，那张脸被火光映出，面色狰狞，手里拿着破碎的花瓶。

世津子停止了哭泣，她只能呆呆看着，火焰一点点将自己的母亲吞噬掉。

大火之中，父亲向着角落的世津子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的脸开始模糊，原本五官依旧覆盖青色鳞片，那张脸犹如青色的恶鬼，恶鬼踩着燃烧的业火，从地狱而来。

恶鬼走到她面前，高高抬起了手，那已经不是手了，而是一直覆满青色鳞片的利爪，利爪朝着世津子狠狠抓下……

世津子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道青色的光从天而降，它将一切斩开了，熊熊燃烧的烈火，浑身长满鳞甲的厉鬼，都在刀光之下一分为二。

整个房间开始崩溃，所有的东西如同玻璃一般崩碎，残缺的碎片落入黑暗之中，半空中又消散成白色粉尘，火焰的光点夹杂在其中，顺着风往上飘散，像是一场红白色的雪。

绕烧着青色恶鬼踩着坍塌的碎片扑向了她。

世津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人抱住，往后急退，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她似乎在那里闻过类似的气味。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色的狐狸面具，面具下是一双温润黑色瞳孔，明亮的眼瞳似乎能映出她挂满泪水的脸。

路明非松开了世津子问，“你没事吧？”

世津子愣了一会，缓缓摇头。

原来刚刚不过都是幻境，一个有由她记忆组成，被扭曲掉的幻境。

那是来自言灵的力量，“言灵·森罗”，隶属于白王血脉的精神系言灵，一般情况下是通过用眼睛控制他人的精神，把自己脑海里所想的画面植入对方脑海里，释放者也可以去诱使或者扭曲对方记忆里的画面，例如燃烧的地狱，已故的亲人，以及来自地狱的恶鬼，一眼森罗，地狱万象。

路明非从口袋里摸了摸，竟然掏出一张餐厅纸巾，这是他晚上在源氏重工吃吃饭时顺手拿走的，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用。

他把纸巾递给世津子，“犬山小姐，接下来可以休息了，剩下交给我吧。”

世津子下意识地接过纸巾。

路明非走到了前面，拔出妖刀村正，横在胸前。

将世津子拦在身后，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影，或者说那家伙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长满鳞片的利爪取代了双手，强劲的后肢取代了双脚，细密的鳞片顺着脖颈往上生长，一直连接到下颚的位置。

原本的矮胖男人已经完全龙化了。

路明非看着龙化男人脚边的玻璃注射器，里面还残留深紫色的试剂，喃喃自语，“又是进化药，真是够夸张的！”

他抬头直视对方黄金瞳，“上半场结束了，现在换人开始下半场啦，你继续吧。”

龙化男人警惕的打量着路明非，那张肥胖的脸忽然一拧，露出大概是笑容一样可怖表情，眯着眼睛猛然大睁，黄金瞳的深处似乎有隐约花纹扭动。

“别看他眼睛！”世津子惊呼。

但已经晚了，龙化的男人已经快速完成了古老复杂的龙文的吟唱，言灵·森罗释放，目标路明非。

路明非站在原地，隔着面具的眼睛似乎也出现奇怪的花纹，这是被精神系言灵影响的最直接证明。

龙化男人开始狂笑了起来，眼瞳金光越来越盛，“魔鬼，你们都是魔鬼，你们是本家派来的魔鬼，都该死啊！”

世津子慌忙的想要上前，帮助路明非从言灵里挣脱出来，她刚走两步，就被路明非伸出的手拦住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眼森罗，地狱万象

“因为你站在黑暗里，所以觉得光里才是魔鬼么？”路明非忽然开口。

龙化男人愣住了，他朝着路明非尖声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没事？”

世津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路明非可以不受“森罗”的控制。

“看来你也没上过言灵课程啊。”路明非无所谓的耸耸肩，“精神系言灵最大的问题就是要看血统的，你的血统还不够呢。”

“我已经使用了神血！”龙化男人叫道。

“神血？”路明非忽然冷笑了起来，“不就是进化药么？用伱们欲望堆积出来的产物而已，从黑暗中盛开的花，自然也会在黑暗中凋零。”

他有些意外，这种略带诗意的话，简直不像是他该说出来了。

“你们永远不会明白。”龙化男人举着变成利爪的双手，“你们只会站在光里，永远不会明白。”

路明非无奈的挠挠头，“你这句话我似乎已经在别人那里听过了，没什么新意了。”

他顿了顿，“其实来之前，我就看过你的资料的，你的名字叫犬山藤野，在十五岁的时候被判定具有危险血统，不过好在危险等级不高只是绿色，但你却在学校呆了两年之后，选择接受了猛鬼众的诱惑，杀死了看守人员离开了学校。”

犬山藤野一怔。

“离开本家之后，你加入了猛鬼众，这几年以来，你帮猛鬼众做了不少事，爱好是虐杀那些歌舞伎厅的舞女。”路明非冷冷地说，“你要是在叛离本家之后，选择是回头报复“剥脱”你生存权利的家族，那听起来不至于那么让人厌恶，但你却一直在避开本家的人，只敢去找那些没什么抵抗力普通人。”

“说到底，你也不是什么在黑暗中扑向火的蛾子，你加入猛鬼众不是为了让自己重新站在光下，你为的不过是自己的欲望罢了。”他一字一顿。

犬山藤野愤怒的朝着路明非大吼，“不对！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什么都不了解，你什么都不知道。”

路明非用手捂住了耳朵，“你说不对就不对吧，我懒得和你废话，你当我是象龟君？会和你探讨光和蛾子的关系？”

“不好意思啊！别人都说我只是一个神经质的衰仔，所以我只明白，你做错了事情，就该付出代价，世界本就该如此简单！”

他用力一甩村正，长刀发出凄厉嗡鸣声，路明非瞳孔被点燃，在最后一丝金色取代了黑色瞳孔，“快点结束啦，我要赶着回去吃夜宵。”

话音落下，路明非就已经动了，他踏风而来，刹那间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巷之中，变成虚影冲向了犬山藤野，犬山藤野也发出一声嘶哑怒吼，迎了上去了。

两个人在狭隘的小巷里来回冲突，犬山藤野的利爪带着死亡寒风，路明非的村雨斩出一阵阵刀光如潮。

犬山藤野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他横冲直撞，完全不考虑任何防守，而路明非却像是强大而高效机器，在精准闪避对方每一次攻击同时，一样能将犬山藤野压制的死死。

这让犬山藤野的每一次攻击都像是困兽的挣扎，没有办法抓到路明非的身影，就算是翻飞的衣角也一样。

世津子只能呆呆的看着两个人之间战斗，那是野兽之间的搏杀，利爪或者长刀瞄准的都是对方的心脏和脖颈，他们的每一击都要置人于死地。

怒吼声和金属交鸣声挥洒着杀意，利刃在两边的墙壁上留下深深的沟痕，这才是真正混血种的战场，以命相搏，不死不休！

战场之中，路明非躲开迎面落下爪击，往后退了一步，他瞬间完成了收刀的动作，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画面被定格在路明非低着头看着收入幻想刀鞘的村正，犬山藤野高高跃起，像是扑食的恶鬼。

下一秒，路明非拔刀，刀光在黑暗中惊现，如同一抹虚空的寒光，犬山藤野往前伸手，企图抓住那道虚空的光。

利爪和寒光相切，擦出一连串金色的花光。

犬山藤野竟然用手硬生生截停了路明非的拔刀斩，可没等他来的及反击，路明非已经飞身而起，以膝盖撞击对方胸口。

犬山藤野被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不给他起身的时间，路明非已经高高跃起，双手握着刀柄，朝着下方落下。

半空中传出雷电的爆响，路明非身影急速落下，模糊的影子携着湛蓝色的电离，电离击穿了犬山藤野的胸口，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路明非落地，膝盖微微弯曲，一只脚踩在犬山藤野肩膀上，一只手握着闪烁的细碎电离的村正。

村正已经没入了犬山藤野的胸口，将他整个心脏都贯穿了，鲜血如同涌泉飞溅，暗红色的血将半截刀身侵染成红色。

路明非俯视犬山藤野，低声问，“你要死了，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犬山藤野瞳孔里金色一点点消失，他看着路明非眼睛，缓缓摇摇头。

“那关于几天前猛鬼众袭击Chateau Joel Robuchon事情，你知道多少？”路明非问。

犬山藤野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参加那一次行动……”

路明非一愣，皱起了眉头，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犬山藤野龙化的状态开始从他身上消失，那些细密的鳞片脱落，反转变形的关节恢复原来样子，他又一次变成那个矮胖的男人。

犬山藤野仰头望着天空，他一直怨恨本家，因为在他记忆里，在学校的时候就经常被欺负，那些本家执法人对他又打又骂，那些拿着圣经的修女像是披着白袍的魔鬼。

可在他快要死的时候，奇怪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被回忆了起来，原本他在学院里的时候，那些本家的人对他还是不错的，执法人虽然严厉，但从未打过他。

每天喜欢给他们讲故事的修女，笑起来真像是母亲一样温柔，也会认真的给他们做祷告，偶尔会给他带一些吃的。

明明他记忆里的画面不是这样，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的记忆像是被人篡改了一样，变得错乱而破碎。

他忽然挤出一丝笑容，低声说，“对不起……”

路明非一愣，看着犬山藤野脸上笑容，淡淡地说，“再见。”

他用力转动刀柄，锋利的长刀将那颗剧烈跳动心脏彻底捣碎，犬山藤野毕竟只是混血种而已，没有那么强的生命力，他在心脏被捣碎的同时金色完全消失在他瞳孔里，已经死去了。

他拔出村正，一甩长刀，做了一个类似振血的动作。

路明非摁下蓝牙耳机，“樱，我这边已经结束了。”

“明白。”樱回答。

路明非收纳长刀，靠在墙壁上，在樱和执行局专员到来清理现场之前，他还是需要守在这里，以免被路人撞见之余。

“谢谢！”世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路明非旁边。

“不客气。”路明非说。

“你果然很厉害啊。”世津子看了一眼躺着犬山藤野。

路明非愣了一瞬，因为世津子的语气那么自然，就好像朋友之间的招呼，他顿了顿，“犬山小姐也很强了，拥刹那这种优秀言灵，现在只是经验却少了一些而已，不过犬山小姐还很年轻，这很正常。”

“还有就是森罗这个言灵有些赖了，它就像游戏里作弊码一样。”他安慰着说。

“贵客真是温柔啊。”世津子低头笑了笑。

路明非心想温柔么？你们日本人似乎挺喜欢用这个词的，他其实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只是那时候衰仔的温柔没有人会在意罢了。

“我原本就是出生于犬山家，父亲和母亲都是家族的人，只是从小时候开始他们就天天吵架，到后来父亲失手杀了母亲，所以被关起来，我才变成孤儿的。”世津子忽然说。

路明非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世津子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就脱口而出“我也是从小都见不到爹妈一面，看来我们可以组一个爹妈不靠谱联盟。”，只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静静听着。

“后面我才被家主发现有不错言灵天赋，收作义女。”世津子看着路明非，“不过家主对我很好。”

路明非恩了一声，想了一会，“虽然过程有些困难，但结果是好的，那样不就值得了？”

他其实想说人生就想玩星际，过程你死了多少兵种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打掉对方基地最后一丝血，那就是胜利，但他想来世津子肯定听不懂阿宅的比喻，所以换了一种说法罢了。

世津子看着路明非一会，轻轻点点头，“嗯！”

路明非顿了顿，“其实不不太理解，犬山小姐为什么跟我说这样。”

“因为我们不是朋友么？”世津子对着路明非一笑，“是吧，路先生？”

路明非愣了一会，只好咧咧嘴说，“暴露了？”

世津子不说话，只是一脸笑意看着他。

原本她只是觉得这个带着面具家伙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那道从天而降的湛蓝色刀光，和她在犬山家训练场见过如出一辙，以及被抱着的时候，鼻尖萦绕淡淡檀香味也是那么熟悉。

“我现在情况比较特殊，麻烦犬山小姐别说出去。”路明非拜托着说道。

“我明白。”世津子退后了一步，双手贴着裤缝，对着路明非深鞠躬，“这一次，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路明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世津子抬头来看着路明非，认真地说，“我现在还不够优秀，但会努力成为能和路先生站在一起的人。”

路明非一愣，这句话听起来挺隐晦，但他好像听懂了。

他挠了挠头，“犬山小姐已经很优秀了。”

世津子双手负在身后，一双明媚的瞳孔清澈透亮，她只是这样直直看着路明非，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