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 分类: | 字数:12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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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尾声(2)
方清月答。
“原本当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直到后来熙阳岭爆炸案发,成辛以拿到养老院的建筑图纸,确认了当时的火势和逃生路线,又查过您在那里的房间,我们两个私下前后推了一遍,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袁老爷子皱眉不解。
“可爆炸都是七月中旬的事了,六月十九号我给你打电话要书,这都隔了一个月,能有什么联系啊?”
成辛以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摸了两下方清月的古典金穗耳饰,然后右手垂下来,抵在棋桌边,手指一顿一顿依次比出“一、二、三”,开口解释。
“路线、时间、视角。”
“这三者合一,都证明熙阳岭的爆炸毫无疑问就是冲着你去的。”
“第一,从建筑图纸上可以看出,爆炸起点是在离你房间最近的后厨,如果火势起来时你正在房间里休息,那么就算能很快逃出来,安全逃生路线也必经三个室内走廊拐角,而唯一一台能覆盖这三个拐角的摄像头,在爆炸案之前都莫名其妙的坏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提前埋伏在拐角打晕你,再用提前安排好的那辆救护车将你伪装成那场事故中的伤病带离现场,警方的追踪难度将会非常大。”
“救护车?就是后来劫走小月的那辆?”
方清月点点头。
“对。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用那辆车劫走您,留下一些线索,设局引成辛以去五原河边。却不料没找到您,反而误打误撞抓了我,临时改掉了一半的计划。抓您是骆曦曦的安排,但对段驰而言,其实抓我更直接、也更合他心意,这是一个表面统一互助、实则有利益冲突的犯罪团队,所以营造出整个局势在当时看起来就很像是一场意外,实际上也的确有阴差阳错的成分。”
成辛以捏着她的裙襟继续道。
“第二,爆炸发生是在下午两点三刻左右,因为那个时间段,后厨刚刚整理忙碌完毕,晚饭备菜又还没开始,负责的员工都在休息,管理最为松懈,他们最容易趁那时潜进去布置升温引爆的装置。但按你的日常作息,不可能午休到那么晚,如果你不在房间,想在其他公共场合悄无声息实施绑架,对绑匪而言,风险太高。所以,为了确保你那时还在房间里休息,他们至少提前了一个多月,就开始对你房间墙上那口钟动手脚了。”
“我房间的钟?”老爷子讶异不已。
成辛以点点头,颤颤巍巍的左手中指关节顶着抓握器,伸向棋盘上端,缓缓将己方的黑马推向斜前方,无声无息刺进包围圈中,同时继续说道。
“六月十九号,你给方清月打电话的时间,其实是下午三点零二分,当时我们都已经在一个毛坯楼的案发现场完成初步勘验了。可你却还觉得是午休时间。你明明一向对时间挺敏感的。后来我查过那口钟,背后的机芯里被安装了袖珍芯片,设计的技术思路和我那台旧手机上的定位装置很像。”
“不过,十九号我和方清月还没和好呢,她那会儿都不搭理我,自然也不会主动跟我说你当时对时间的判断有这么大的误区。等案发后,我们才又复原了时间线。”
“接下来的推理就很明显了——徐阳是那个冒充王小宇、偷偷接近你、寻找机会潜进你房间对钟表动手脚的人,他开发过的一款程序能远程操控表盘指针。你平时不爱看手机,看时间只会看墙上的表。我问过莫院长,六月初天气开始变热,院里怕老人外出中暑,中午最热的时间点是送餐到房间里的,所以他们更加有机会利用不同房间送餐的时间差,潜移默化中人为调控你的作息。不过,如果毫无铺垫突兀调快,肯定会被你察觉。所以,为了不让你起疑,他们是间歇性地一点一点尝试做这件事,就像催眠一样,先调慢几分钟,再缓一缓、等一等,接着再调慢几分钟……让你在不知不觉间适应比从前慢两个小时的生活。他们是在尝试,并计划着爆炸案当天扰乱你的午休时长,起火后把你困在固定的逃跑路线中伺机抓走你。”
……
袁轻扬边听着孙女婿云淡风轻的复盘,边直勾勾瞪着红木棋盘,慢吞吞扬了扬眉,表面不露声色搓着核桃,内心深处掀起重重惊涛骇浪。
……这棋局……明明就是他精心布下的、原本对红方极为有利的暗盘,处处都是陷阱,却不料短短几个回合,竟就被成辛以轻松化解了,不仅如此,黑棋不知从哪一步开始,以润雨无声般的隐蔽架势,潜滋暗长,夺下了这一盘的主动权。
一套如此经典的残谱,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这小子给破了。
……
袁轻扬眨了眨眼,不得不在心里偷偷承认,这小子如今棋下得确实比十年前好了几倍不止。
但绝对不可能当面直夸的。认输就是承认自己老了。所以他只是轻飘飘敲了两下棋盘侧边,问。
“那第三呢?”
成辛以继续练着抓握器。
“住你楼上那个老太太,我听说方清月第一次去熙阳岭的时候也碰到过她。”
第204章 尾声(2)
老爷子回忆了一会儿。“你是说谭老师?”
“她是骆曦曦的外婆。”
“……还有这层关系?”
成辛以点点头。
“爆炸案发那天现场混乱,我曾经跟任嘉擦身而过,任嘉当时很着急地在找人,找的就是她。只不过我那会儿没认出来是她。后来又仔细查了身份关系,才确认这一点。”
“骆曦曦的外婆精神状态不太好,登记簿显示平时没有家属来看她,但她既然住在这里,就意味着骆曦曦很有可能利用这一点来接近你,也极可能人为篡改登记簿。我在这位谭老太太的房间阳台上发现了骆曦曦的指纹,从正上方的视角,她完全能窥探到你的阳台、偷窥到你在做什么。我猜,她就是这样知道你手里有她想要的照片的。所以对骆曦曦而言,劫持你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拿到我和方清月的唯一一张合照。”
袁老爷子哼了一声。
“难怪,我就说她怎么会知道我偷偷藏了咱们三个人的那张胶卷照。幸好,幸好我所有的底片还留着。要不然,这些旧照片就这么被她毁了,可太可惜了。”
语罢又长叹一口气。
“啧啧,不服老还是不行啊,这要是年轻的时候,被那帮王八蛋盯上这么久,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方清月劝慰道。
“这跟年龄没关系。要不是成辛以,我也没把这几个细节联系起来。”
“哼,他就是干这行的,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别当我孙女婿了。”
袁轻扬的孙女婿咧嘴一笑,脑袋堂而皇之在自家媳妇肩上蹭了蹭,下巴指向中间这盘棋,冲老爷子装模作样掬了掬手。
“老袁,这局承让了。”
“……哼,臭小子。”
——
——
——
江南城镇的极端暑热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团建那天,城郊的温度已经降下来,日头渐趋乖顺,不再瞪着过于饱和的灼热眼光企图烤裂大地,午后凉风习习,鼻息之间开始感受到些许清爽秋意。
地点定在郊区一个规划还算成熟的民宿,是个依山傍湖的二层小别墅,背靠的山坡上有海市西郊风景最好的茶区,生长着大片翡绿茶树,郁郁葱葱接天衔地。而庭院前的湖以蟹鲜闻名,远隔对岸的湖畔有一大片蟹庄,类似农家乐的大小餐厅鳞次栉比,浅色炊烟缭绕,但景色丝毫不受影响,从民宿的任何一个窗口望出去,都是宁静怡人的自然风光。
室内有简单的厨房、娱乐设施、KTV,室外有舒适的草坪休闲娱乐区和宽敞天幕,草坪外边缘是苇丛围绕着的盈盈湖水,划了专门的垂钓和烧烤区。
整个市刑警队能排开班的、手头没紧要工作的,基本都来了。不光一队、二队,还有鉴识科、法医所和行政部的人,其中几个还带了家属。
年轻人好动,蟹没吃几口,就开始忍不住张罗着玩,K歌、飞盘、羽毛球、桌游卡牌等等……好不热闹,也不知是谁还带了队里体能训练用的专业计数器,几个年轻男刑警在那里拼体能、比跳远比飞镖,越玩场子越嗨,比拼得不亦乐乎。
毕竟在养伤期间,成辛以还不能吃太多蟹,就只吃方清月让他吃的菜。饭后,方清月和赵法医、曲若伽等人聊天,他就喝着茶,坐在墙根下的藤编摇椅里悠哉惬意地吹风,看着眼前草坪上的这帮猴子热火朝天玩闹。
过了一会儿,他舒服得都快睡着了,姚澄亮那个正在读小学的儿子贼溜溜凑了过来,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衣角。
“成叔?”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有些诧异。这小孩儿平时都挺惧他的,偶尔来警队玩,也从来躲他远远的,不敢主动找他说话。
胖乎乎的小男孩转了转眼珠,指了指不远处的姚澄亮。
“成叔,我爸在那儿吹牛呢,他说他飞飞镖比你厉害。”
成辛以眨了眨眼,合着这小子是被老子忽悠着过来配合挑衅的。
“你信?”
“嘻嘻,我爸说要是你没受伤,今天他肯定要跟你比一场。”
“不比,我困。”
姚澄亮早就瞟着这边了,见状直接朝成辛以喊了一声。
“嘿,老成,很公平的,我又不欺负伤员。这样,咱俩一人让出一只左手,都用右手投,三局两胜,谁赢了,谁就包对方队员一个月的午饭,怎么样?公平吧!”
“哇,姚队你别太过分啊,我们头儿是左撇子,现在伤的就是左手,这谁不知道啊!”曲若伽忿忿抱怨。
“这怎么就过分了,省里的飞镖成绩榜上的最高纪录到现在还是你们头儿保持的呢,我还不趁这会儿打个劫更待何时!这以后说出去,我也是曾经打败过最高纪录者的人了,哈哈……”
成辛以将摇椅向后仰,咧嘴笑起来,笑容年轻得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赢我右手?”
“我去,右撇子难道还赢不了左撇子的右手,不可能!我才不信!”
第204章 尾声(2)
……
于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队长飞镖战就这么拉开了。
齐主任乐乐呵呵画了道白线作为统一起点,让两人都站到线后,姚澄亮磨拳擦掌,冲着飞镖尖尖呵了口气,气势汹汹投出第一镖。
镖头破空,发出“咻”的一声,姚家小儿子开始亢奋的口技模拟表演。
“九环!”刘子宣吹哨确认定点。
二队的一帮刑警鼓起掌来,高声喝彩。
成辛以走到白线前站住不动,将伸缩拐杖往孟余手里一塞,右手捏起一只镖,再无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瞄准,直接投出去。
“八环!一比零,姚队领先一局!耶!”
二队又开始欢呼,旁边一队的人脸色一紧,连忙给成辛以加油打气。
“头儿加油!慢慢来,稳住。”
曲若伽看向方清月。但嫂子似乎根本没关注这场幼稚男人之间的无聊比试,更不在意头儿会赢还是会输,只兀自拿了个大活页本,坐在一旁捏着铅笔簌簌画着什么,下笔流畅娴熟,像是在写生湖景,只偶尔抬眼看看头儿,目光沉静。
第二镖很快投出。
但局势截然变了。
二队队长水平确实不错,还是九环。
但这次成辛以的镖精准定在了红心,半毫不差。
十环。
喝彩声轰然四起。
一队几人互相对了个视线,不由默契会意地笑笑,一颗颗悬着的攀比心放了下来,连曲若伽和施言都看明白了——成辛以第一支镖,其实只不过是在试风向和手感而已,即便是三局两胜,使的又是非惯用手,也毫不怕让出第一局,因为头儿最擅长玩的就是心理战。没错,他们头儿偏偏就是这么狂,但又狂得这么有资本。
这下他们一点儿都不担心了,头儿根本不可能输的。
姚澄亮眉一抖。
一比一平,来到决胜局。这回姚澄亮明显认真起来,还扎起了马步,摆出气沉丹田的架势。
却不料突然起了些许微风,姚澄亮毫无防备,眼皮被风吹动,手微微一抖,但第三镖已经酝酿足够、投出去了。
抛物线极小幅度偏斜,镖头最终卡在了八环和九环之间,更偏向八环一点。
飞镖比赛中,保持成绩稳定非常重要。连续三镖不下八,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二队忙不迭欢呼叫好。
姚澄亮看了眼成辛以,却发现这小子正在冲他咧嘴笑,心情不知怎么就那么美滋滋。紧接着,他看到成辛以做了个非常欠揍的动作——瘸着腿,手一摊,自那条白线向后,极其嚣张地退了两步,还一直喜气洋洋看着姚澄亮,晃着脑袋——分明就是在反向挑衅。
“……”
狂,太狂了。但通常能让成辛以狂成这样,就说明他心里是真有底气。姚澄亮心叫不好。果然,下一秒,成辛以就站在那个俨然已远出一米有余的投镖位置,毫不迟疑用右手飞出第三镖。
正中红心。
这要是在室内,估计天花板棚顶都会被这帮刑警的喝彩声掀翻。孟余带头高声兴奋大叫,一会儿扯着嗓子嚷着“头儿牛B”,一会儿又喊“谢谢姚哥下个月的午饭”,嘚瑟得不行。姚澄亮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也确实输得心服口服,没话可说。
欢呼声响了一会儿,在方清月的耳膜都快被吵破前总算减弱了一点。成辛以摸着耳朵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玩,自己拿回伸缩拐杖重新去一旁摇椅坐下,给自己添续热茶。微风清爽,等再抬头,看着这帮刑警队年轻人亢奋雀跃、四处奔走胡闹的憨傻身影,毫无预兆地,胸口说不清哪个位置突然仿若被揉捏了一下,心头升起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有点像上了岁数的长辈看着茁壮成长的晚辈,又好似是一场盛大又精彩的球赛结束散场,还有点类似于刚戒烟那几天的那种缥缈虚无的戒断式怀念……
诡异,太诡异了……他开始变得奇怪了。
成辛以默默冒出这个念头。
还没交辞职报告呢,他居然就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离别前的不舍和酸涩。
……
发什么神经呢……他抬头看了看清澈蓝天上飘着的几缕云丝。难道是因为秋天快到了?所以人就容易变得感时伤怀?笑死吧,他有什么可伤怀的。他把目光转投向湖岸边,方清月刚收起画本,正在边整理渔具边和齐主任聊天,风将她的每一缕发丝都拂成格外美好的形状,很神奇,她怎么还是笑得那么漂亮,总是会这样,她总是会美得仿佛他是第一次见到她。成辛以抿嘴笑,转回头喝茶。现在这个阶段,绝对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对此笃信不疑。
有心爱的女人,有不用奔波查案的大把悠闲时光,而且最近方清月格外宠他,体贴温柔,千依百顺,甚至在确认他内伤痊愈之后还变得很……嗯。就连十年前热恋期时他都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尤其在那些不可宣之于口的事情上……所以,结婚可真好,怎么会这么好。
第204章 尾声(2)
估计就是因为最近生活太舒坦了,他还从来没这么闲过,所以脑子才会突然发神经、没事找事,凭空冒出这种多愁善感的自扰情绪来吧……
成辛以从来不觉得他是一个过分感性、情绪细腻的男人。他也不觉得自己是“恋爱脑”,他只是“方清月脑”,除方清月之外的事,他还是能保证理性中立的。
但也许是前几日跟老袁浅聊了几句,令他对辞职不做刑警的计划所将带来的影响有了更多一层认知。旁观者的视角当然比他更客观,更何况是一向不动声色怀有大智慧的袁老爷子。老袁轻飘飘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心——警徽和本能的双向加持。
是啊,等脱了这身警服,他就真的变成平头百姓,再也不是刑警了。
……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为给她的承诺负责。等交接手续全部办完,他就可以一身轻松陪她去过最平静美好的日子,再也不用因为血腥残忍的刑案而分走心神和精力,最多就是他的方法医需要去现场勘查、熬夜验尸的时候,他守在外围陪着保护她、偶尔提供一些非在职刑警的经验建议。虽说这很可能也同时意味着他无法再以默契同事的身份看到她充满专业魅力的模样,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再也不会让自己比她更忙。
……
……
不行。
多愁善感是病,得治。
成辛以命令视线从一队那帮不让人放心的猴子身上移走,站起身,目不斜视,只朝方清月走去。
她已经支起了鱼竿,正坐在湖边用那台旧胶卷机练习拍照,旁边还支了小炉子煮茶烤。齐主任跟成辛以闲聊了几句,没多久又被刘子宣拉去打羽毛球。
湖边只剩下新婚夫妇俩。
成辛以旁若无人地咬了一下她的衣服,把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然后盯着湖面上静止不动的浮签,懒洋洋地不动了。
方清月烤好一颗,用两块小饼干夹住,侧头喂给他,看他细细地嚼,抚着他额角的疤轻声问。
“会不会太甜?”
成辛以微合着眼皮,故意没正形地答。
“我们大学那两年谈恋爱不也这么甜,不怕,谁敢笑话一声,我就揍扁谁。”
她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下巴。
“我问的是。”
好像确实是有点甜了。
他抬起脸,亲了亲她的下颌。
“有没有咖啡中和一下?”
“只有茶。”方清月拿起围炉上的紫砂壶,倒出沸茶,语气平静如常。
“休假的时候就不要喝咖啡了。等咱们复工以后有你喝的,查案那么累,想不喝都难,对吧?”
成辛以没动,目光只在那精致的茶盏上顿了半秒,但清楚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知道了。
他莫名有点忐忑,看向她的湛黑瞳孔,但只能在其中找到淡淡的笑意,没有任何异样的波动。
“……嗯。”
那种诡异愚蠢的不舍情绪又平白冒出来了。他点点头,接过茶盏,想转移话题,至少等他别再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多愁善感时再跟她商量辞职的事。
但还没想出其他话题,就见地上有人影闪动,她的目光落到身后,向着来人问道。
“怎么了?”
是田尚吴的声音。成辛以兀自抿着茶,没回头。
“……呃,没事,嫂子,你们先聊,我等会儿再过来。”
方清月笑笑。
“但我们现在没有在聊不能打断的话题呀。你是不是有事要找他?”她指指成辛以。
“……呃……”田尚吴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格外严肃,但又和平时的严肃劲儿不太一样。“……我是有个事情,想跟头儿汇报一下。”
“说呗。”成辛以懒懒哼了一声。
田尚吴如一贯般面无表情走到另一张椅子上,腰板挺直,坐得像根木头,但脖子有点红。
方清月眨眨眼,放下茶壶,想给二人留空间。
“那你们先聊,我去……”
却被田尚吴略显局促地叫住。
“别,嫂子你别走,那个……不用……这事儿不用背着你。而且,你不在,我也……不敢说。”
成辛以这才冷冷看了他一眼。
田尚吴被瞪得头皮发麻。
“……头儿……”
成辛以面无表情继续瞪着他,半晌,目光平移到后方草坪上正在给水果沙拉摆盘的曲若伽身上,又平移回来,长叹一口气,率先发问。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次田尚吴的脸瞬间爆红到耳根,也不自觉看了看曲若伽的背影,罕见地支吾起来。
“……头儿……你……知道了?”
“……”方清月低下头,努力绷住脸。
成辛以露出既冷漠又无语的表情,也不瞪田尚吴了,似乎很嫌弃,向后窝进摇椅里。
“本来是不知道的。这不是刚诈出来么?田队,你要是一直这么容易被套话,将来是会吃大亏的,知道么?”
……
“什么时候开始的?”成辛以又问了一遍。
“就上周。我……其实这次你受伤,给我刺激也挺大的,我觉得……就……不想拖了,干咱们这行的,随时可能遇到未知的危险,喜欢一个人就要尽快说出来,不能浪费大好时光……所以上周我就跟小曲表白了,我们现在在谈恋爱。”
第204章 尾声(2)
成辛以没接话,等着田尚吴继续面红耳赤说下去。
“但我知道这件事肯定要跟头儿你汇报的。虽然市局不禁止内部恋爱,但我和小曲毕竟都是你的队员,我知道你肯定会担心我们这种关系,但我可以保证,我们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而且绝对不会影响工作,不管如何,我们以后一定像以前一样,绝对服从你的一切安排调度……”
“不行。”成辛以斩钉截铁打断。
田尚吴愣了愣,就听成辛以冷哼一声。
“我不允许我的下属谈恋爱,还是同一队的。你俩必须调走一个,没得商量。”
“……那……”
年轻刑警的英气眉毛沮丧地向下耷了耷,知道成辛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敢争论,信以为真地妥协,面露痛苦和不舍。
“……那头儿你还是……调我走吧……”
成辛以双眼眯起来。
“你不想跟我干了?”
“啊不是,当然不是。”尚吴连忙摆手否认。算起来,他已经在一队干了七年多,尽管成辛以只比他大几岁,但他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曾经的冷面副队和如今的魔鬼队长,不管是查案思路还是工作方式,他都觉得成辛以的风格最好,犀利果决,每一步又走得很扎实,很有安全感。他一点儿都不想调走。
可是……
“我当然想跟你干。我只是觉得……小曲她年纪小,刚转正多几年,刚刚适应咱们队的节奏,如果这时候调她走,我怕……怕她不适应。如果必须要调走一个人避嫌,那还是调我吧……我比她大一点,难适应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啧啧,还挺感人。”
成辛以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那不如就调你去旗望岛户籍科吧,听说“吴家村”那个案子之后,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曾焕的位置呢。你在那儿好好打磨个三五年,没准儿能混个派出所所长当当。”
……那么远……
田尚吴闷声不响,僵硬木讷地点头,但倒也没被吓住。是挺难受的,他当然不想去旗望岛派出所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但能让曲若伽继续留在市局一队,总归是好的,他愿意为爱情牺牲。
“……行……我去。”
……
一时没人说话。靛青色湖面上飞过一只水鸟,在水波上方一点即走,留下一层接一层的懒怠波纹。
半晌,成辛以不演了,扶额叹息。
“你傻吧?”
“……啊?”
“等以后你当了队长,去跟老杜和老齐说你谈恋爱的事,就用这么软的态度?你觉得那俩老狐狸绵里藏针的、一肚子坏水,就你这种弱蛋子立场,能搞得定?”
“……啥……啥意思?”
成辛以都快被气笑了。
“大哥,你现在是副队,以后即将是正队,你有管理权,连这点儿军令状都不敢立?那俩老头子整天挑软柿子捏你看不出来?你就是要挺直了腰板告诉他们,感情是你自己的事,不会影响查案,市局缺人手,你队里的事你能作主,也能负责,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拖后腿的人事调动。听懂了么?”
……
田尚吴慢慢消化着成辛以的意思,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太懂。
但……等等……
“头儿,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当正队啊,我……”
但还没问完,就听成阎王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行了,别磨叽,听懂了就一边儿去。”
“……我……”
浮标在湖面沉了一下又浮上来,成辛以懒洋洋扯了扯线。
“做你自己觉得对、有大局观的事就行了,我没资格教育你。都是成年人,少来烦我。”
不管怎么说,头儿不会以正队的身份调走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这是田尚吴能听懂的一层意思。年轻刑警默默松了半口气,知道再问下去会挨揍,便忙不迭起身,憨憨敬了个礼。
“是!谢谢头儿!也谢谢……谢谢嫂子!”
“……”
……
……
田尚吴乖乖离开,回到猴子队伍里玩飞盘了。
水光潋滟,刚才那只鱼偷吃了饵料,顺利脱钩逃走。
方清月也不急,从容换上新饵,继续坐下来烤,欣赏湖光,什么都没问。
成辛以则就捏着抓握器,静静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指了指南边的阴凉滩涂。
“去那边走走?”
“嗯。”
凉风习习,苇草在两人身边垂着柔软的头。她拿上画本夹在腋下,扶着他站起来,一起慢慢走向无人的安静角落,脚下湿地温润旖旎,她在地上踩了几个方向迥异的脚印,随即才终于轻声问。
“辞职报告已经写好了?”
成辛以用右手搂着她的腰。
“还差一点,我打算先跟你说,然后再补齐剩下的。”
她眯眼笑。
“还剩下多少?一个句号?还是‘此致、敬礼’和落款?”
他停下脚步,正面望着她。
“你生气了?”
她摇摇头,拉着他在一旁的粗壮树根上坐下。
“我听老爷子说了,你是怕我担心,所以不想再出冒险的任务了,打算改行去省警校做教员。”
成辛以抚着她的头发。
“其实这次我都还没跟你道歉,那两天你那么辛苦,是我不好,我应该把事情安排得再周全一点,就不会受伤、不会让你心惊胆战了。”
她挽住他的胳膊。“真没有别的原因?”
他也笑。“还能有什么原因?”
“没有就好。”她似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但细长眸子依然淡淡笑着。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作为妻子,我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
成辛以也笑了,但与此同时,心里却有个浅浅的力量在迫使他不要转头去看那帮玩闹得热火朝天的刑警同事。他们即将成为他的前同事,而他,即将脱离那个整体。他凑近她,想索吻。
但被柔软小手挡住了。
她轻声呢喃。
“我送你一份离职前的礼物吧。”
“什么礼物?”他亲吻她的手心,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不合时宜的沙哑。
“喏。”
她拿过画本,展开来,一幅崭新的铅笔素描映入眼帘。
成辛以怔了怔。
是他刚刚与姚澄亮比飞镖时的侧影。
左手配着护具,右手持镖,腿脚没那么利索,但神清气爽、目光炯亮,即便是一场幼稚的飞镖比赛,但画中的他看上去居然是那么飒爽肆意,令他感到震惊,同时却又熟悉到让他已经开始提早怀念。
他眼眶有些发热,抬起头,看到方清月那洞察他全部心思的表情,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你和老袁……”
他无奈叹息,也不掩饰了。
“……你们俩就是,一个比一个更擅长戳我心窝子,是吧?”
她耸耸肩,语调轻松细软。
“我可不想戳你。我只想告诉你……其实你清楚的呀,按照时间顺序来追溯的话,当初,我是先知道成辛以这个人会是一个很好的刑警,然后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你还会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很好的丈夫。你不做刑警,我会觉得可惜。就是这样而已,我也没有打算要劝你什么。”
他没说话。
她又道。
“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但凡让你决定辞职的因素里有万分之一是这个——”她抚摸着他的左手。
“——都千万不要。在手术之前我就跟你保证过的,现在我更有信心,我能治好它,让它恢复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中医疗法会更治本,所以哪怕我不做法医了,彻底转行去研究中医刺穴,我也绝不会让这条胳膊留下半点病根。我保证。你相信我。”
她表情格外认真,又有些像教导主任了。成辛以笑起来,下意识回道。
“我真的不在意这个。一条胳膊而已,治不治得好都一样。方清月,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法医,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为了我的一条胳膊而转行……”
话音未落,他突然顿住了。
方清月静静望着他,点点头,温柔低语。
“嗯。我也一样。”
……这是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的。
这次居然轮到她打心理战,套出他的话来反向说服他了……
成辛以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清月拿回画本放好,他看到她的一缕发丝被夕阳浇成旖旎的金色。
“你说,我嫁你,不是为了要承受这些担心焦虑的压力的。可你娶我,也不是为了要平白放弃你真正热爱的事业的,对么?”
她转回脸来,柔软手指抚上他眉尾的疤。
“如果你是真的累了、不想做了,也就罢了,我不会劝你,我们可以休息,只做最轻松的工作。但今天看到你的样子,我分明能确认,刑警依然是你最热爱的事业,从上大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最初决定回国找你的时候,我根本不确定是不是还能和你在一起,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喜欢我。但当时我就想,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只做同事也好,在查案上,起码我还能帮你,能远远地守着你。现在我们既是爱人、又是同事。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我都可以帮你、陪你、甚至是反过来保护你。”
“成辛以,承诺不是一个人的事。你不想负我,我也不会让你对我食言的。”
“只要一起努力,我们就都不需要放弃了。”
……
他一动没动,任她抚走眼角那抹没出息的湿润。是男儿又如何,又怎么可能不轻弹泪水呢,他有天底下最好的方清月。十七年了,他爱了她十七年,可她竟还是依然会第无数次美到令他觉得不可思议,比他生平第一次在昏暗书店中见到她时更美,美到令他对整个宇宙心怀无上的感恩。
成辛以的泪水掉进她的手心。
他弯腰拥抱住她。
“那就谁都不放弃。”
“以后的每一天,不管是大风大浪,还是柴米油盐,好的、坏的,刺激冒险的、平淡乏味的,来什么,我们就一起面对什么,永远一起。好不好?”
她仰头回抱他。
“好。”
粉紫色晚霞倾洒在紧紧依偎的两人身上,浅青月亮旖旎升起,笼罩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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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