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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 分类: | 字数:128.5万

第198章 重症监护病房(2)

书名: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字数:5334 更新时间:2024-11-19 02:39:16

“方法医,你没事吧?”

齐主任关切问道。

方清月摇头,默默缓和情绪,没出声。

齐主任语重心长劝她。

“别担心啊,我认识小成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他这个人的,你放心啊,那帮歹徒没那么容易得逞的……小成是我见过的所有年轻人里骨头最硬的,我跟你说,他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放心放心……一定没事的……”

曲若家也红着眼应和。

“是啊是啊,头儿那么厉害,肯定会逢凶化吉的,我前几天还给咱们队请过平安符呢,那个庙请的符都可灵了……”

方清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费力开口。

“谢谢你们……我没事……”

一听到她的声音,齐主任不觉愣了愣,随即皱眉连问。

“你……你嗓子怎么了?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昨天被爆炸波及受伤了吗?找医生看过了没?”

自认识方法医以来,他们警队这群同事所能听到的她对外人的讲话声音从来都是细细轻轻,既温婉柔和又有几分疏离,还带着一丝知识分子的书生气,但很好听,令人过耳难忘。

可是此刻,从方清月口中吐出的声线却又粗又沙,嘶哑难听,伴有些微哨鸣,仿佛一把粗砺的硬毛刷含在喉咙里,甚至像是某种刚刚学会说话、咬字生硬、舌根僵直的笨拙动物。尽管她表情还算镇静,但听的人就是会觉得,她像是喉部神经有什么先天缺陷,是尽了倾身之力硬扯开嗓子眼才能发出声音。

“没事,我……是老毛病。”

“啊?”

方清月放弃继续发出声音,艰难吞咽,再次点头向关心的同事确认自己无碍。

齐主任担忧地看看她,又看看重症监护病房房门,再转过来看她,突然转念想起什么,忙不迭张罗道。

“那你这也不行啊,你衣服都湿的,赶紧,小曲你去给方法医找一套换洗衣服,肯定也没吃东西吧?我记得小成说你低血糖啊,这可不行,等他醒了看你这样肯定又要发火骂人了……还有小曲,小孟,你们都是,不能这么熬着,去买点粥,你们全都得多少吃一点,先照顾好自己昂!别小成脱离危险了,你们却倒下了!快点!”

“哦,我这就去!”

曲若伽匆匆去护士台要了条毯子,说什么都要给她披上。这个时候同事红眼眶的关切令方清月感到有些疲惫,摆手想推拒,但齐主任很坚决,拦着没让她再说话。

“你别说话了,让嗓子好好养着休息。小孟,你去倒点热水来。”

“昂。”

孟余应下齐主任的话,麻利倒了热水回来,然后又让齐主任和曲若伽留在这里陪她,自己跑出去买早饭了。

……

随着脚步声渐渐跑远,独立病房一端的走廊再次恢复安静。

方清月感觉到曲若伽安抚状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在旁边座椅上坐了下来,齐主任又趴在窗玻璃上向里张望了一会儿,她的余光注意着行政部主任的后脑勺,周身疲惫感持续加剧。

依然看不到病床上成辛以的正脸,伤者腰腹上的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齐主任又叹了口气,走回来坐到另一侧,继续安慰她。但纵使是一向负责对外宣讲照顾上下的高情商老警察,关键时刻劝慰起悲痛警属的话术也免不了俗,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没事的……别担心……小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而且他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回回体测的成绩在省里都是排在前头的,之前我记得有几项纪录现在都还没被打破,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没事的……”

……

独立重症监护病房的门牌号是713,7和13都是她向来不喜欢的数字,带着不吉利的迷信色彩。成辛以的名字被用黑色的水笔写在一张方形卡片上,笔画粗糙凌乱,最后一“撇”一“点”的收笔格外丑,毫无笔锋,像蜈蚣爬。写字的医护肯定是从未受过书法训练,不像这个名字的主人,名字主人的那手字好看到让她一度忍不住偷偷誊写模仿。这张名牌歪歪扭扭安插在门闩上的名牌格挡里,像这世上每一所医院急诊楼里的每一个最平凡、最陌生的孱弱病患。

走廊里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医护人员来往匆匆,一个身穿医院制式清洁服装的保洁员戴着硕大的白口罩,推着一辆保洁车轻手轻脚走过来,拾起走廊外窗台缝隙里滞留的一点垃圾,丢进保洁车的内置垃圾袋里,然后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去。

方清月的目光从推车车尾移开,转而去看对面的白墙。但她实在无法像齐主任那样紧张在意这间病房之内,只维持悲伤脆弱的模样坐在病房门外,静静等待她该等待的。

墙面雪白,一尘不染。

黑色推车车轮压过大理石地面。

毫无预兆地,她耳边出现一丝幻听,是重新响起的男人的吼声,因为疲倦而变得模糊的视线中恍惚出现成辛以后颈的两条白细旧疤。

……

“爱才重要!”

第198章 重症监护病房(2)

“只有爱才重要!”

……

那是来自漫长时间大河湍流十载的、虚伪的、被蒙骗的、却竟然一度成为她心中魇石的、贺暄的吼声。

她的心中泛起冷意。

自私至极。

也愚蠢至极。

她仔细验过成辛以的疤——贺暄蛮不讲理伤他的那道,因为当年滞留时间太长、处理不及时,恐怕以后也还会再继续在他脖子后面待很久。那天贺暄还打了他几拳,有的打在脸上,有的打在身上,具体是怎么打的,她已经无法回忆起来。

但她知道。她都记得。

她听到自己的后槽牙小幅磨动的声音。

与此同时,幻听消失了,忽然,她的右耳中传来极轻但异常稳定的叩声。

……

方清月缓慢眨动眼皮。

友善同事的安慰声还在继续,她扭过脸,用点头强笑的方式对齐主任无声表达感谢,然后抬手推了推镜框,假装用指腹按压右边太阳穴缓解头痛,没露声色,默默在心里数着被右侧鬓角凌乱碎发和镜框遮住的隐形空气导管耳机中的叩击。

短点长线,节奏平稳。

点、线、点、点、线……

那是一串摩斯代码。

是只覆盖了三个端口的通讯信号,一端是她,一端是杨天铭,另一端是田尚吴。目前这个计划、这条密上加密的隐蔽通讯线路,只限于他们这几个人掌握。

不是不相信其他人,只是想要骗过敌人,必须得先骗过自己人。这是自己人也都明白的道理,将来也会理解。她对被蒙在鼓里的同事感到抱歉,但现在她需要做个好演员,每一帧反应都不能有分毫差错。

叩击声持续响着,加密代码虽然虚拟无形、转瞬即逝,但因为极其稳定确认的排列组合,所以远比面对面、人心隔肚皮的交谈更加令人感到安全。

方清月在齐主任和曲若伽的安慰声中静静听完那串代码。

——审讯室已确认,计划照常推进。

……

保洁车检视完走廊尽头,又原路返回,保洁人员头上的帽子酷似一只长相滑稽的鸭子。

方清月呼了口气,又摸了摸衬衫钮扣,然后开口说话,声音粗哑阴鸷,像只被灌了哑药的乌鸦,难听到连经过的保洁阿姨听到,都不自觉朝她打量了一眼,然后才捂紧口罩再次离开。

“实在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齐主任“哎哟”一声,满眼心疼,她看到一缕发白的灰发垂在后者耳尖。

“你抱啥歉,又不是你的错。”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急诊科的陈医生按时过来给ICU病人逐间测量、检查各项体征指数。齐主任、曲若伽和方清月都起身走近门边等候,但前者探头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望到成辛以病床上的正脸,只看到满眼的白绷带和精密仪器。

“怎么样啊?”齐主任担忧地抓着刚出病房的陈医生问。

陈医生看了眼齐主任身后仿佛下一秒就会原地碎掉的方清月,叹口气,摇摇头,说的是外行人必然无法完全听懂的简短行话。

“心肺还是不行,得再观察。”

齐主任拧紧眉头问。

“那我们现在有什么能做的吗?”

陈医生歪头想了想,又看看方清月。

“就守在这儿吧。我们医护那边也有实时数据,都在盯着,他现在身上的这些仪器,简单来说,都是帮助他的各项器官正常运行的,尤其是心肺,一旦体征出问题,里头的仪器会有警鸣,你们虽然不能进去,但外面这里也有呼叫按钮,一定要马上通知我们,晚一点,一旦心肺功能出了问题,心率骤降,脑部供氧跟不上,会有很大风险变成植物人,甚至会停跳致死。”

曲若伽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巴,泪水涌出来。

齐主任也急得脸色发白,忙转身看方清月。但后者倒是没有再哭了,只是一副濒临破碎的样子艰难撑在原地,一动没动。

算起来,这方法医的年纪也没比他女儿大太多,齐主任看在眼里,难受得紧,便示意曲若伽赶紧搀扶她,目光错落间,正好看到刚才被他拦住问路的那个医院保安正从不远处的男盥洗室走出来,朝这边望了一眼,又转身慢慢离开了。

陈医生看了眼表,也安抚道。

“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我看过新闻了,成队经历那么一场爆炸,现在还能是这个样子,其实已经算是个奇迹了。而且目前来看,他生命力算是很顽强的,比我之前见过的许多类似伤者的情况都要乐观得多,只要能熬过今晚,我觉得明天应该就会有好转。”

“谢谢,拜托您了。”

方清月哑声道谢,被搀扶着重新坐回椅子上。

陈医生很快又去忙了。

齐主任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盘算着要不要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轮班看守病房。小成这次虽然是因公受伤,仓库爆炸前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未可知,但他总觉得这事还没完,不能排除蓄意报复的可能。虽说医院里安排了警察值守,但他还是悬着一颗心放不下。正琢磨着,就听到那道粗哑得不寻常的声音在努力叫自己。

“齐主任?”

“啊?”

他坐回去,离得近点,以便让她可以不用太大声说话。

方清月慢慢说道。

“我记得,之前省警校来邀的法医学系列讲座,还剩一场没讲,定的日期是今天对么?”

齐主任愣了愣。

“啊,对,就我之前跟你说的,有个案子他们想要答疑,因为案情很典型,后来觉得内容太多,合并在你上一场讲座里根本讲不完,所以就单独加排了个答疑专场的讲座,对,应该是今天学校晚课的时间,我差点给忘记了。不过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现在去跟校方解释,延期就行了,没事没事,你就踏踏实实陪着小成就好了,外头的事情我去处理。”

“晚课的时间,那是下午六点半开场?”

“昂……对,你……”

“我可以去。”

在场的两个同事都怔住了,想劝她,但又听到她低沉但果断的乌鸦嗓。

“日程表早就排了,今天又不是休息日,据我所知,很多师生都已经临时调好了课,有些人准备要交的选题作业也定的是这个案子。如果我现在才突然取消讲座,会打乱很多人的研修计划,很不方便的。”

“没关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就算临时推掉,校方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昂,你放心,都能理解的。”

但她还是斩钉截铁地坚持,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

“成辛以不会希望我因为他的伤,而耽搁那么多同门的既定日程。反正讲座内容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我只去答个疑,不会花太久时间。但结束之后我要尽快回来照看病人,不能让上次那样再多加时,这一点还麻烦您跟校方提前知会一声。另外,也麻烦您帮忙再安排几个同事,替我照看他两个小时,小曲他们也整夜没睡,都该休息了。”

齐主任露出既无奈又心疼的表情,只觉得这姑娘虽然看上去软绵绵的,一旦认准死理犯起轴来,骨子里与小成还真是一模一样、配得很。

“……你……确定今晚要去?”

“我确定。”

方清月抬起头,猩红的眼角仿佛已经开始渗出血来,语气再次压低,但格外坚决,眸光将雪白墙面映出旖旎涟漪。

“也许等我回来,他就醒了。那么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唉……那好吧,我去跟校方说,让你尽快回来。”

“谢谢。”

……

走廊另一头,一道高大身影退出墙角,揉了一把下巴,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低低哼着一首童谣,若无其事向远处走去。

——

——

——

又过了一会儿,孟余买粥回来,齐主任走远去与校方电话沟通。方清月鼓起嘴巴,答应曲若伽自己马上就会回来喝粥,然后擦了擦眼角,撑着疲惫到极点的身子,走向这条走廊接取热水的转角。

这个角落要安装饮用水箱机,墙体有凹进去的转角,厚度不足十五公分,形成了一个很小的视线盲区。饮用水箱边上紧挨着的是另一间单人病房的房门,名牌上填写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入院时间和病症似乎也与她毫无关系。

方清月把水杯放在出水口下方,将头靠在墙体转角边上,双手垂在身侧,静静看着水柱落进纸杯,感受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疲惫,仿佛满穹乌云笼罩着她,透不出半丝清新空气。

……

突然,她微合的睫毛动了动。

一只修长但裹满纱布的手,从隔壁这间陌生病房刚刚敞开的狭窄门缝中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好似是刚从战场上回来,这只手温度清晰,触觉鲜明,但雪白纱布纵横交错,伤痕累累,狼狈至极。

只有食指指尖的皮肤是唯一没被裹着纱布的,此刻直接触在她的皮肤上——像温柔的安抚,像隐蔽的暗号,又像只不过是出门透风碰巧偶遇到的这处皮肤,发现太凉了、怜惜着想帮忙取个暖,于是便在她的指节上轻轻刮了刮。

绵软无力,虚弱,但坚定。

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

该死。

眼泪这才无比真实地溢出来,像堵塞许久的洪流终于开了闸,行过漫长煎熬的征途,抵达泪腺终点,一滴,接着一滴,重重砸进水杯里,激起层层滚烫的涟漪。

……

方清月在心里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地方,学着他的口吻,骂了句她从没骂过的粗话。

天知道。

她有多想什么都不顾、直接冲进这扇门里去。

多疼啊……经历了那样一场千钧一发的爆炸,他得多疼啊,五脏六腑,颅脑震荡,耳鸣,还有体外的灼烧,她却连冲进去抱他一下、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但内心越是汹涌澎湃,表面却越淡漠。

所以她只是站着,表情没有一丝波澜,静静流着泪,没有动,看着热水一点一点蓄满,也轻轻抚了抚那枚指尖以作回应,随即让触觉消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