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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 分类: | 字数:128.5万

第111章 沉默的素描(1)

书名: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字数:4014 更新时间:2024-11-19 02:39:16

心率监测器停止警报,黄绿蓝荧光折线波频终于回归正常。

医护人员确认过病人体征指标恢复稳定,做好记录,检查过输液滴速,又与病人家属交代几句,随即纷纷退出病房。

袁轻扬默默松了一口气,苍遒大手抚着孙女的头发,又抬眼看了看床对面的二十二岁年轻小伙子——

脸色已经接近惨白,眼内血红,整整两天了,脖子后面的伤口依旧没处理,掐痕丝毫未消,反而好像更明显了。袁轻扬催了他三次,要他先去包扎,都死犟死犟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只在病房外的刑警偶尔探头进来想瞧一眼时立刻怒目眈眈瞪过去,那模样活像要把人生吞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女儿的电话。

袁轻扬抬手冲成辛以示意,转身出门。

直到房门关上,成辛以才动了动,缓缓握住她的手,颤抖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指尖探进她手心,那么冰、那么冷,那么小一只,食指指甲的宽度依然是他熟悉入骨的0.8公分,原本该是柔软温暖的,原本也确实是柔软温暖的,此刻却毫无生气,甚至就在上一秒,才刚刚从危险边缘被拉回来。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强烈恐惧导致的耳鸣仿佛一息倾倒的巨厦,几近吞没他。

他以为他足够强大,能保护她,能照顾好她,他以为他什么都能做到,当初他也是这样跟老袁斩钉截铁立誓的。可没有,他没能及时抓住她。甚至就在刚刚,当心率监测器毫无预兆地突然发出波动异常警示,他却浑身发抖、手脚发僵,大脑一片空白轰鸣,什么都做不了,像个傻子。医生跟老袁说的话老袁一概瞒着他,她病情如何、为什么直到现在仍然昏迷未醒、什么时候能醒、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一概都不让他知道,也不准他去问医生。

当然,现在他确实也去不了其他地方。他的心就像是正在从高处急速跌落,持续跌落,永远都在跌落,永远没有尽头,无休无止的强烈失重感令他眩晕,想要呕吐,想要大叫,就快发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就像脱缰乱撞的野马、随时随地爆炸的废物,没有理智,没有逻辑。而她的脸,就像沉在深渊底洁白柔软的棉花海,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他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但成辛以没抬头,因为在同一个瞬间,他感觉到她的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动了动。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

新的脚步声走进来,但他死死盯着床上她苍白的脸和氧气面罩,想开口唤她名字,却失去胆量,全身僵硬,一动没动。

那只手明明触到了他的中指指节,却极小幅度退开了一分,只有一分。

那卷长睫毛开始颤抖。

刚从国外赶回来的方阿姨和老袁一起走近病床,前者俯低身子细看她的脸,而后突然发出急切的低声呼唤,老袁迈开大步到床前,按住床头医护铃。

脆弱眼皮出现细微波澜。他的手维持僵硬,丝毫不敢动,只看到那睫毛开始湿润,又一滴泪自柔媚眼角滑下来。

走廊外传来医护的纷乱脚步声,病房门被再次推开。

他看到她睁开眼睛。

——

——

2021年11月13日。

下午三点整。

市刑警队。

专案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椭圆形长桌周围比前几次会议多了位从省部级别领导单位下派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名叫贾纶,是个海归博士,家中有雄厚背景,中年男性,头发稀疏但打理得油光锃亮,腰带和最后一粒衬衫纽扣被凸起的肚子撑鼓。但短粗眉毛挑得高高的,脖子挺得笔直,像一只趾高气昂的公鸡。拒绝与人握手,拒绝喝警队的咖啡,手指每隔三秒会负责确认发型良好,拒绝使用一切电子设备阅读案卷,所以要求把所有材料打印出来拿给他看,而且必须得是单面打印、双倍行距。

冬日太阳温吞懒怠拉长姿态,年轻刑警边在心里默默吐槽,边把刚打印好、热腾腾的案卷摞成厚厚三摞,尊尊敬敬放到心理学专家面前。那专家打了个嗝,喝了两口星巴克外送的热拿铁,抬起一根粗粗的手指,捻起一页A4纸。

“7·26”跨省连环杀人案的第十二次专案组讨论会议正式开始。

专案组组长一进门,首先非常全面地对贾纶博士的各种职称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学术成就进行了一番夸赞式介绍,会议室中响起后知后觉的零落掌声,几个熬出鹰眼的刑警点起提神的粗烟。

接着是对于已发生的四起凶杀案的概况复述(大概是第四遍或者第五遍),除了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之外,四名死者再无任何共同点,社会关系毫无交集,骆曦曦是其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年仅二十二岁,六月份刚从本市某本科院校毕业,目前正在城南某上市企业市场部实习。而之前的三名死者均是二十五、二十六岁的年纪,都是邻市的上班族,但四个人的工作种类、生活圈子都完全不同。

大略介绍完毕,专案组组长客套地询问新加入的专家有何专业意见。

贾纶博士提着裤腰带,在椅座里挪了挪肥胖的屁股,把案卷材料翻回第二页(但负责打印的年轻刑警注意到他根本没看完全部材料),煞有介事清清嗓子,点了点桌面,声线油腻,讲话口音带着不太自然的西式卷舌。

“在座各位,美剧《Criminal minds》都看过吗?”

只少数几个刑警点了头,其余大部分人都一脸迷茫。

贾纶博士颇得意地笑了笑,仿佛一瞬间占领了智商高地。

“这个案子很明显嘛,再简单不过了,简直就是照抄那部剧中的一集,凶手一定是个执念很深的反社会变态人格,三字诀,感受到了吗,三字诀,这是个典型的‘三字诀’连环杀人案,就是那种浓浓的找规律的味道——”

胖博士耸动肉嘟嘟的肩膀,眯着眼睛用力闻了一下,那姿势活像是陶醉于某种烹煮食物的香气。

“——没错,我已经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了,就在这个城市,就在我们附近,是的,没错,贪婪,恶臭,但愚蠢的味道。”

年资最浅的刑警也下意识跟着闻了闻,却被满屋子的烟味呛了个正着,突兀地连咳了好几声,引来贾博士和组长无比嫌弃的硕大白眼。

——

——

下午五点十分。

高相国暴跳如雷。

半小时前,他再一次从刑警队被叫来医院,原因依然是承办连环凶杀案的同事控制不了他那个怒火冲天的大徒弟。

这次他多留了个心眼,去医院的路上先电话给医生问了情况,得知那姑娘在两小时前突然经历了一次心率异常波动导致的紧急休克,情况一度非常危险。但幸运的是,经过抢救,各项体征终于重新恢复稳定,而且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了。

但……

“器质性言语障碍?”

高相国心一沉。

医生一板一眼回答,声音机械呆滞。

“对。通常情况下,病人因颅脑损伤引起大脑的器质性变化,进而导致一系列精神障碍的临床发生率其实是很高的,这也是之前我们一直在跟家属打预防针的一点。尤其病人脑部在十二小时之内重复受过两次严重的逆向撞击,导致左侧颞叶受损,伤到了中枢神经,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脑器质性并发障碍。”

“但考虑到这种言语障碍的单一临床表现,而且颅脑损伤导致的精神方面的后果通常是由多因素共同影响造成,器质性和心因性的致病因素很复杂,所以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功能性分离障碍的可能性。我们已经跟病人家属讲过了,一是建议好好休息,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二是等待会诊方案……具体来看……”

主治医生嘴里源源不断地输出一串又一串学术名词,像汉语,又不像汉语。专业人士总以说一些非专业人士听不懂的话为傲,但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

其实不用医生说太详细,高相国见识过这种病。早年还是实习警察的时候他跟过一起案子,受害者同样是因为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加上受了严重的刺激,明明是看似毫不相关的不同器官,却引发声带受损,发不出声音,变成了哑巴。

他是外行,但也知道几乎所有因脑部损伤导致的并发病都非常棘手,极严重的甚至毕生都无法治愈,就像战争时期头部受过外伤的士兵,可能会在迎来和平年代之后罹患躁狂症、创伤后抑郁甚至饮弹自尽。

别的案例他不清楚,但至少他之前亲眼见过的那个受害者,听说直到现在都没有治好,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几个含混音节。

叫他来的同僚说,专案组特意请了有国际名望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不仅在嫌疑人行为模式侧写上颇有声望、出过很多书,还同时拥有给受害人做心理疏导、促使受害人快速回忆遇袭经历的丰富经验。承办刑警打算请这位专家出面,来给病房里的受害者进行专业疏导,加快询问进度。

“是这样,高叔。”

打电话给他求援的年轻刑警解释道。

“我们下午开了个会,贾博士有了一项很重要的发现。凶手每次作案,在时间上有极强的规律性,符合‘三字诀’理论。目前来看,首次作案是在7月26号,第二次是在7月29号,第三次是在8月1号。三天一次,三次一轮,前三起邻市的凶杀案也是抛尸在当地的三座公园;而这次的作案时间是11月11号,贾博士分析,凶手下次作案很可能是在11月14号,也就是明天。所以我们今天必须得先跟那姑娘见上一面,就算她不能说话,好歹也能写写字,给点回应,好让我们推测凶手有可能下一步的犯罪行为趋向是不是?结果你看看,小成那孩子实在是太死心眼儿了,咱自己人还能害自己人不成?人家贾博士可是专家,有领导认证的,结果小成现在死活不让人家进门,看一眼都不让。”

什么乱七八糟的……三字诀……还三字经呢……这是哪个二百五想出来的?

“……贾博士?”高相国皱起眉,翻着白眼想了想。

“那个官三代海归出书的贾纶?”

“啊……对。”

这个人他有印象,祖辈是功勋累累的名将,自己海归学成后开始写书、评了高级职称,名声传得特别响,架势十足,大有来头。但怎么说呢……高相国慕名去听过他的大课,一堂课整整两个半小时,这位博士前后一共讲了不到一刻钟,剩下的时间全都在放一部名叫《犯罪心理》的美剧给大家看,街头追逐、头脑风暴那些画面,剪辑倒是剪辑过,但啥知识点解析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上影视赏析课。

而且他也看过这博士亲自出的侧写报告,嗯,怎么说呢……

不好说,咱也不敢说。

电话那头承办刑警还在不停絮絮道。

“贾博士是组长请来的,人家可是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名望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受害人心理疏导这一块也出过很多书,经验肯定很丰富的,人家现在都断定凶手下一次杀人的时间是11月14号,眼看着剩不到十个小时了,高叔您说这我们能不着急吗!”

高相国叹了口气,囫囵摸了把脸。

“现在人跟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