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飞得格外急格外快，到了昆仑上空，几乎是俯冲下来，落到玉虚宫前。刚得到消息的元始天尊匆匆迎出宫门，却见西华夫人怒容满面，已然站在阶前。

“不知夫人驾临，快快请进。”元始天尊有些不自在。“不必了，有话我们就在外面说吧。”西华夫人冷冷道，“其实不用我开口天尊也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二郎做了什么错事？你把他赶出阐教。”

元始天尊沉吟片刻，惋惜地说：“夫人既然知道这个消息，想必也知道事情的经过。杨戬已经不是两千年前的杨戬，他的言行表现出的贪欲可以说超过了任何一位阐教弟子，我让他离开阐教，是想让他清醒清醒，懂得悔改。可惜他一去不回头。”

“二郎想当阐教掌门，这没有什么错，他现在长大了，有理想有抱负，你应该支持他而不是打击他。”西华夫人没好气，“你的弟子里难道还有比二郎更优秀的吗？”

“夫人所言差矣！”元始天尊正色道：“阐教掌门以德为先，云华仙子触犯天规，杨戬上位难以服众。对于他表现出的贪心与狂妄，夫人应该严加管教，而不是纵容袒护！”

“你……你教训起我来了！”西华夫人见元始天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脸色益发难看，“二郎是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我就问你一句，我要你收回法旨，把二郎接回来，行还是不行？”

“夫人这是在用权势压我吗？”元始天尊抬抬眼皮，脸色也变得阴沉，“阐教的内务，夫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西华夫人没想到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气结之下，点了点头，缓缓道：“好，既然天尊不卖我这个面子，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天下很大，也不是只有你阐教才能容身。二郎想要飞黄腾达，我自会让他飞黄腾达。”

“夫人，慈母多误子……不要感情用事！”元始天尊脱口叫道。“我不插手阐教的内务，那么我的内务，天尊也不要干涉的好。”夫人针锋相对地回应他，跃上青鸾，腾空而去。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正值踏青的好时节，一大早，去往城外的人络绎不绝。右卫将军府却大门紧闭，台阶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黑犬。黑犬瞅瞅门缝里，主人正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凳子上想心事。哮天看得出，自从三姑娘和姮娥仙子走了以后，主人的心情就很沉重，可他为什么不去找她们呢？哮天想不通，也不敢问。望着门口经过的车马，黑犬无聊地舔着身上的长毛。

初升的太阳刚刚越过院墙，杨戬一遍遍转动着手腕上的紫檀珠。多少次，他都抑制不住想将它对准朝阳，可多少次，他又强忍住了这样的冲动。姮娥已经被他伤害，可他现在还不能和她解释任何一句。师父、三妹肯定也对他心生芥蒂。西华姨母要是知道了他被逐出阐教，会不会对他很失望？他该主动请求姨母的原谅还是躲着她？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时，忽然，他感到庭院上空的气流有了轻微的震颤，强烈的预感让他激动地站起了身，果然，云中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二郎，你过来！”杨戬化作流光，跃上了云层。“姨母……您在哪儿？”

依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二郎，你的事姨母都知道了。我听说了你在长安，你不好意思来找姨母，那姨母就来找你了。”杨戬感觉西华姨母的声音里并没有责备，心中惭愧，低头小声道：“二郎……对不起姨母……给您丢人了。”

西华夫人却笑道：“别这么垂头丧气！不想当掌门的弟子是没出息的弟子，你成熟了，懂得追求自己的事业，这是好事。元始天尊是个老顽固，两千多年了还死抱着你母亲的过错不放，不用理他。”

“啊，姨母，您不生我的气？”姨母的理解出乎杨戬意料，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姨母见见二郎好不好？”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西华夫人还是柔声一笑：“我还在几千里外呢，别着急，正好考验考验姨母的传音术这些年有没有进步。嗯……”她略略沉吟，语气转为严肃低沉，“二郎，你到长安城当了右卫将军，姨母想问你一句话，你真的对仕途有兴趣吗？”

杨戬刚要开口回答，西华夫人又紧跟着补了一句：“二郎，我希望你的回答，是出自内心自愿的真实的想法。不要为难，无论你怎么选择，姨母都会支持你的。”

“我……”姨母的温情让杨戬心中酸涩，他走上了一条不可告人的路，却连累不知情的姨母为他操心。仕途当然不是他内心的愿望，他的愿望，是带着姮娥归隐，是孝顺姨母，尽享天伦，补偿没有侍奉亲生父母的遗憾。可是他不能说一个字。再难过，杨戬还是硬着心肠点点头，“是的，二郎觉得，男子汉怎能屈居人下，甘为布衣！何况，母亲出身皇族，如果她还活着，也不希望儿子碌碌无为一辈子吧。”

良久，西华夫人低声道：“你的志向，我明白了。”她提高了声音，亲切地鼓励他，“二郎，元始天尊说我护短，那我就是护短。好好努力吧，机遇会有的！”

玉帝张百忍正在瑶池无聊地批着奏折，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更多的是为了蝇头小利，神仙们你弹劾我我弹劾你没完没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亲力亲为让他不免产生了厌倦，他自嘲地掂掂手中的笔：“御笔啊御笔，不是朕在统治三界，是三界在统治朕啊！”

他揉揉发胀的额角，想休息一会儿。这时，面前的奏折被一阵风吹得掀开了，有个声音飘过来：“陛下好辛苦！”

玉帝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这个声音虽然还是两千年多前听过，但他永不会忘。“洪荒之眼，是你？你怎么来了？你……你不是在沉睡吗？”他惊叫起来。

“哟，看来陛下见到老朋友不太高兴么。”洪荒之眼笑了，“我一觉睡了两千年，现在不困，精神好的很。”

“你……找朕何事？”玉帝戒备地看看门，怀疑门外的内侍已经被弄昏了。

“陛下不要那么紧张嘛。想当初云华仙子违反天规，全靠您大义灭亲，我对陛下既钦佩又感激。我来找您，当然是有好事。”

玉帝满腹狐疑，洪荒之眼突然来找他，而且提到云华仙子，能有什么好事？

“我知道陛下处置了亲妹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这次来，就是特意替陛下解疙瘩的。”

“我只要你拆散她和那个姓杨的书生，没有要你杀她！”玉帝被触到心事，拧眉低吼。

“陛下，我看守天规是为天庭效力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庭。长公主不肯就罚，我也没有办法呀。”洪荒之眼显得挺委屈，叹了口气，徐徐道：“我知道陛下内心是痛的，所以我今天来才有意义。云华仙子的儿子还活着，他很想见见舅舅，陛下想见见外甥吗？”

“你说杨戬？”玉帝匪夷所思，“他杀了九大金乌，是天庭通缉的案犯，但他法力高强，又有元始天尊做后盾，天庭奈何不了他。你居然说他想见我？”

“呵呵，陛下消息不灵通啊，杨戬得罪了元始天尊，被赶出阐教。你看，这是不是陛下的机会来了呢？他无处容身之时，陛下如果起用他，他对陛下的恨是不是就变成感恩了呢？陛下对云华仙子也算有交代了。”

“你……何时认识了杨戬？为何帮着他说话？”玉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洪荒之眼道：“他流落长安，被我撞见。我此番来斡旋，完全是替陛下着想。当初他在阐教风光时，陛下赦免他是锦上添花，如今他落魄时，陛下赦免他就是雪中送炭，天下人都会说陛下仁慈宽厚，他还敢和你为敌吗？陛下心里的疙瘩不就解了么？反过来，如果陛下此刻袖手旁观，他在下界为妖作乱，或者被西方佛祖收买了去，陛下的麻烦就更大了。”

玉帝心里琢磨着，洪荒之眼会替他着想，他才不会信，但那些话不无道理。天庭也不能和杨戬长期对峙下去，杀不死的敌人，最好是招安，给他封个小官，弄到眼皮子底下看管起来。玉帝沉思了一阵，问道：“杨戬知道他母亲怎么死的吗？”洪荒之眼笑道：“当然，死于十大金乌之天火啊，他已经杀了九个报仇雪恨。”

玉帝意味深长地问：“就这么多吗？”洪荒之眼不客气地接道：“陛下还想他知道的多点吗？比如，无影无形的洪荒之眼才是最后致命的攻击者？又比如，他的舅舅怎么暗恋他的母亲？”玉帝脸色一变，厉声道：“不许胡说！”洪荒之眼嘿嘿一笑，恭敬地喏喏连声：“陛下是三界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微臣该死，微臣什么都不敢说。”

夜色沉沉，瑶池一侧的偏殿却灯火通明，传来阵阵丝竹之声。王母正坐在榻上，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听着奏乐。有个红衣红裙的女子站在王母身后陪侍。王母似乎在出神，一曲终了，她一口一口抿着茶，没任何表示。乐队不知该继续演奏还是休息，忐忑不安的目光投向红衣女子。红衣女子轻声问：“娘娘，是不是只有音乐太乏味了？奴婢给您跳支舞吧。”

王母回过神，见那红衣女子浅笑盈盈，一张瓜子脸精致如画，覆额刘海更别有妩媚的韵致，真是眉横远岫春无限，唇点樱颗娇欲滴！这等美艳，怪不得男人们要给她的芳名前加个“醉”字！其实又何止美艳呢，自己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比她更聪明顺意，瑶池的女官，也没有一个比她更乖巧能干，王母不觉莞尔：“红绡，你是乐坊的教头，我可不敢让你跳，胃口吊高了，赶明儿再看姑娘们，就没趣味了。”

红绡惶然屈膝：“折杀婢子了！婢子是娘娘的人，只要娘娘高兴，婢子愿意天天随时随地跳给娘娘看。”王母被逗笑了：“你就是会说话。好了，今天本宫有事，你们先散了吧，去把陛下请来。”

玉帝进来时，偌大偏殿只剩王母一人，她亲自端了一盘茶点，送到玉帝面前。“陛下累了一天，尝尝这点心，味道还不错。”

看来王母心情挺好，玉帝暗暗嘀咕。“陛下，你听说阐教出的事了吗？”王母忽道。

“朕……刚刚听到传言，杨戬回昆仑，结果被元始天尊赶出来了。”

“陛下有什么打算吗？”王母问。玉帝心中一怔，想起刚才洪荒之眼的话，既然王母主动问起，不如试探一下她的态度：“娘娘，云华的事已经过去几千年，毕竟，杨戬也是皇族……”

王母很吃惊地看着他：“陛下有意赦免他？”玉帝道：“正有此意，娘娘觉得呢？”王母愣了半晌，才笑道：“臣妾的想法和陛下一样啊，我还觉得，既然赦免他，不如进一步拉拢他，让他上天为官。”

玉帝感到这一天实在太有趣了，他突然明白了王母请他来吃茶点的良苦用心，好嘛，竟然每个人都在向他推荐杨戬！王母心里更是诧异莫名，本以为要费口舌说服玉帝，谁知如此顺利！

“娘娘，自从天蓬元帅被罚下界，天河一直无人看守，我看可以封他做个天河值守。”玉帝悠然吃了一快点心。“这么个小官？”王母脸色一沉。

“一个刚被赦免的逃犯，还嫌官小？”玉帝瞟了王母一眼。

王母也挟了一块点心，思忖片刻，粲然一笑：“陛下说的对，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