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未央
作者:薄野扶苏 | 分类:言情 | 字数:6.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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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愿赌服输
笔墨打翻,沁透薄如翼的纸,染灭她的字,也吞噬她的心。
整个人如湮灭在没有生物的死海里,水里有无数细如毫毛的毒针在扎,痛得她浑身战栗。
“听说三皇子要和千乘山的倾鸾神女成亲了?”
“嘘,小声点,别叫未央公主给听见了,天帝特意嘱咐要瞒着她。”
“咦,不对呀,三皇子成婚,为何要瞒着未央公主?”
“我也不知道,不过呀,我私下听说,三皇子和未央公主自小关系不一般,三皇子小时候还信誓旦旦要娶未央公主呢,想来空穴不来风,此言有几分真相,所以天帝让瞒着。”
“好大胆子,敢私下嚼主子的闲言碎语。”
“鸾儿,何必和两个奴才置气?”
“苏哥哥,你别恼,我和她们开玩笑呢!哼,我怎么会生气,我非但不生气,我还希望她们说的越大声越好,让那个蠢货听一听,到底谁才是你最后娶的人,谁才能帮你..”
“鸾儿!”
“好了,苏哥哥,不说这个就是了,我知道你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她,你一直爱的是我,天帝暗里也和我挑明了,这几千年来让你接近她都是为了查明她身上是否有女娲娘娘的力量,如今既然证实了她不过是普通神君的资质,自然再也不用你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下人面前你怎么随意说这些?”
“哼,就我们这几个在这儿,我还真不怕她们出去造谣,到时我自有办法收拾..”
三千多年来,她最信任的苏赢,好姐妹倾鸾,父君天帝联手骗她。
只是为了查明她身上有没有女娲娘亲的力量。
在发现她没有拥有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甚至陷她于死地。
她恨他们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喝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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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一个字也不能和温辞说,一个表情也不能给温辞看,连一个眼神也不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狠命的要求自己死死按下这份恨意,呼吸不能急促,心跳不能加快。
她不要和温辞说她的恨,只有她不恨他才不会为她以卵击石,为她绸缪复仇。
这种事,不该他来做。
她要很安静很平淡的对温辞说:“温辞,我愿赌服输。”
她在说话的间隙拼命压抑着颤抖的声带,花费巨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泠然生脆:“我生于永生之岸,摩耶花中,乃女蜗之女,虽自幼得天帝天后抚养,但不过是他们拿来讨好女娲娘娘的工具,血亲之说,实属妄言。”
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慢下来,她死命让自己的咬唇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动作:“和你打赌之前,我隐隐预见过这个结果,现在的一切都是自找的,又有什么资格说恨,复仇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最后结语似的,她恍惚一瞬,又落寞道:“我如今自身难保,那一天我所能做的都做了,我的错处,是高估了我对苏赢的重要性,还是倾鸾和天帝爱我的程度。”
温辞眼见她的神情不可遏的寂然下去,眸中漾一缕酷烈笑意,语气松快:“我这个故事比起以前你九转笔下所记那些乏味的故事可不是精彩多了?”
残屋寂静,花玦素颜旧衣,眼眸清寂,阿宝无精打采的窝在她脚边。
时光不肯眷顾于她,似乎要把她磋磨殆尽于古老的历史长河之中。
她希望自己在他眼中的态度是很轻很淡的失落:“温辞,你何必如此?”
为了救我一命?可是我想死。
温辞眸光寒凝,笑影微滞,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扣住她莹巧的下巴,一字一顿:“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
她秀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花了长久的时间酝酿出柳眉弯弯,唇角一寸寸岑寂灰暗的笑意:“我没资格,何以你就有资格?”
他的剑眉如冰,眸光倏然狠怒,一只手闪电般出手,掐紧她的脖颈,厉杀之气暴掠,一寸寸收紧..
“为什么不恨他们,也不恨我?”
她的喉咙发痒,脸庞紫涨,渐渐喘不过气来,脸上却是坦然无畏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
温辞知她求死已久,怎么忍心如她的意,丢开手,闭眼道:“未央,总有一天我杀了你..”
花玦呼吸难受,如入无边黑暗的深渊,只有他的话一句句回响在耳边。
这不是宠爱花玦的温辞能说的话。
那时候的温辞一心爱慕花玦,是不忍心说这些话的。
温辞纵然有负天下人,也舍不得花玦受一点委屈。
他一定在想,他还记得当时花玦美好的余光,怎么一切都变了?
他没变,可是花玦变了,事情变了。
如今温辞从未有过的狠厉也不过是希望她能有心活着。
他宁愿她恨他,也要她活着。
花玦好不容易伪装出的不恨的毅力如被大雨打落的残泥,迅速的灰败下去,良久,才狠心咬牙道:“何必等有一天,如今你便可以。”
尾音还在,看着她苍白的脸和被他掐紫的脖子,他的心骤然抽紧。
花玦一心求死,从他救下她的残魄开始。
她求死,因为她以为有她在一日,他就不得安宁一刻。
她以为他为她承受着巨大的危险,来保护她不被天庭的神君发现。
他会日夜求索,寄希望有一方法可将她的魂魄复活。
他告诉过她,他不怕这些,他最怕的是她有事。
可是她不听,一意孤行。
他想要她活下去,用尽了手段。
所以,他以为他这样对她,她就会感受到痛,感到有一个人,因为太怕她会死,连狠心亲手伤害她也愿意。
他宁愿她恨她,至少她恨他的时候就不会想死的事。
花玦只一触及他的眼,便心痛如针扎,唇角攒出苦涩,她艰难道:“温辞,我知道你心疼我。”
若不是心疼,也不会冒着下地狱的危险来救她本就微弱的一缕残魄。
若不是心疼,也不会为她走遍八荒四合,求得一片与世隔绝的幽川。
若不是心疼,也不会为她寻人间百态,叫她记下,丰沛时光。
若不是心疼,也不会叫她来恨天庭之上曾经的亲人,甚至恨他,为她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若不是心疼,也不会向司命星君低头,为她要了阿宝过来。
温辞,这份恩情,花玦此生恐难还清。
原来她一直知道。
温辞看着她:“花玦,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是铁石心肠,什么都不管不顾,除了苏嬴,看不到任何人的付出。”
她的人落入他的眼,他疏离生气的外壳于瞬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忍不住一把拥她入怀,眸中有细碎的心疼缓缓流动:“花玦,我都这样对你了,你怎么还没脸没皮的?”
“我们不闹了好不好?”他这样骄傲不肯低头的人为了她什么都肯了,现在甚至是请求她:“只要我们好好的,我什么也不求。”
她鼻子一酸,感受到他在这个寒地里身上一点点的温热,既安心又难受,温辞,花玦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不肯让他听出哭腔,故意硬着声音:“温辞,我没脸没皮就算了,你怎么还陪我没脸没皮的?”
温辞,难道你还不明白,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好好的。
这次我骗了你,不要怪我。
这是同意了?
诧异于她的转变之快,但他珍惜这一句得之不易。
他想笑,手指触碰到怀中她的身体冰寒虚弱,不由紧锁着眉,低语问她:“花玦,如果事情能够重来一遍,你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
她埋头在他怀内,闷闷道:“温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如果呢?”他不松口。
花玦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事情重新来过,花玦至少一定不要让自己这么狼狈。也一定不要有负于温辞。”
沉沉的空气安谧又宁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温辞才说:“花玦,我要走了。”
没有回应。
捧起她的脸,已经熟睡。
她似乎从睡梦中惺忪醒来,没有睁眼,嘟嘟囔囔道:“谢谢小辞。”她双手抱紧他的腰,却再不复当年的欢颜模样:“小辞,从始至终,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抛弃我,心疼我的人。”
温辞的脊背僵硬一瞬,良久伸手细细摩挲她的发,挂了重重心事的脸柔和许多。
花玦,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会为你重建一个新的开始,望你有一个美好结局。
天色甫亮,花玦醒来温辞已经走了。
小阿宝淡定的看着温辞离开的背影,又无聊的在地板上挠几下爪子,眯懵着眼打瞌睡。
花玦缓过气,双手捞起阿宝:“说也奇怪,都说忠犬护主,虽然你是只老虎,好歹我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可怜我却没有享受过你一次护主之情。”
阿宝似乎听懂她的话,无奈的呜呜几句,仿佛是说,我没听过忠虎护主来着。
寒风过堂,桌上的玄纸乱飞,花玦放下阿宝,用手压住纸张,眼风扫过,看到昨日写的故事,想起苏嬴以前赞她一手好字:“笔锋温和,无乖无戾,亦浓亦纤,或曲或直,风姿窕窕,如游云行空,流水灵动。”
苏嬴,为何你直到我死也不愿为我说一句话?
我以性命赌我赢,原来是自作多情。
花玦的右手死死抓住颤抖的左手,女蜗娘亲自五千年前炼石补天,早已耗尽精元,沉睡于万古虚无之中。
远荒之神已死,她身上也未发现利用价值,天帝为了苏嬴和倾鸾的婚事不产生变故,自然希望她死。
现如今,苏嬴要从冥哥哥和熠哥哥手中夺得帝位,娶她自然是不如娶掌管了十六万九千里地域的千乘山倾洛帝君之女能够帮他。
而她自以为的好姐妹倾鸾,怕自从她向她引荐苏嬴第一面始,就惦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