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白一直不放弃寻找苍旻，连天帝的诏令都置若罔闻，沐青看着担心不已，“沐白，休息一下吧，至少也该去见见天帝……”

对方丝毫不理会，憔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充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执着的光亮。

终于看不下去的沐青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够了！沐白，别再找了！苍旻一心求死，又怎会让你轻易找到？！”

“那总该有尸首吧？”他低声道。

“是！可是你快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了，苍旻是仙，不会死的，连泰山的土地仙也说没有见到苍旻，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找？”

沐白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剔透的泪水措防不及地落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连日来的找寻让身为仙人的他也有些疲惫不堪，“你知道么？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了她，为什么一转眼，她就不见了呢？”

他被沐青拥在了怀中，沐青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沐白抱住了自己的兄长，哭得像个孩子。

红袖死了，原本就无人进出的屋子更显空荡，没有一丝生气。他现在，真的只有一个人了。这里，不会再有人停留……

一直以来，红袖随侍在他的身边，虽然不能随意地进出屋子，但是她的身影时常出现在屋外，那样，他也能安慰自己，他并不是一个人。

可是现在，连红袖都死了，他望出去，只有冰冷的庭院和侍卫，他们……都不是他想要见的人。红袖是被苍旻杀死的，但是，他完全无法生出怨恨来。因为，她是苍旻啊，就因为此，他所有的难过与苦涩，也变得那么地微不足道。

爱她。很爱很爱她，所以，他可以卑微地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放弃，甚至放弃自己，可是，就是无法不爱她，无法停止这种强烈的感情在血液中蔓延，无法……忘却这种感情的存在。

千夜环顾四周，忽而畏寒般地抱住了自己，微微颤抖了起来，“苍旻……苍旻……”他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暖和些，至少……心不再那么冷了。

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掠过了此处，千夜猛地抬头，目光灼亮，“苍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于下一刻站在庭园之中，却见原来是正在扑蝶的白衣侍女。

“主上……”一人看见了他，轻声唤到，立刻俯身行礼，于是，四下的侍女们也纷纷跪了一地。

是了，他让所有的近身侍女都换上了白衣，为的，不过就是欺骗自己，苍旻在自己的身边，她一直都在……

但，他已不再用贴身侍女，亦没有再宠幸任何人。他知道，红袖只是他一时的慰籍，却是他背叛苍旻的事实。他不该，也不能再一次伤了她。

“苍旻……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他喃喃自语着，不自觉地露出了浅笑，纯澈一如当初。

二十年后，白梅小筑。

拥有绝美容颜的少女在庭院外赏梅，见丈夫走来，便问了一句，“怎么样了？她醒了么？”

红衣男子摇头，“没有。”他上前不施加任何力道地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映遥，天气转凉了，该回去了。”他关切地道。

小筑的客房里，终日沉睡的女子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交叠于胸前的双手，纤细的食指不已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千夜来到了他与苍旻在人间住的屋子，那里因为存在着苍旻当初布下的结界而不为人知，也因为无人保养清扫，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成为妖界之主的起初几年他年年来此小住几日，可在数十年前，他便因为越发繁忙的事务而渐渐极少踏足此处。

他拂去了桌上的灰尘，看见了那摆放了千年之久的笛子，不知是否因为苍旻从前时常碰触，至今不见被灰尘所蒙而产生的瑕疵，依旧温润莹亮。他伸手，仔细地扶着笛子的每一处，似乎仍然可以感觉到苍旻指尖的温度一般，他微微笑了起来。

握起，他的唇放在了吹口处，想起从前苍旻在他面前吹笛的模样，他的目光越发柔和了起来，“苍旻，如果可以回到那时该多好？我宁可不要现在的一切，如果当年我拉住你的话……”他停住，静默不语。没有如果，苍旻不见了，而他，也回不去从前了……

他忽而扬手凝结起了一股妖力，想要毁去玉笛，却在快要触及弟子的瞬间，又急急地收了手。他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笛子，确定它完好无损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颓然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千夜有些失神地望着玉笛，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女子长长的眼睫微微翕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露出了那双清冷的眼睛。

弥漫在空气中的，是隐约的梅香，四下干净雅致，却是分外陌生。

有细微的风声，她看向了门口，一袭沉静的红衣正停驻在门口，声音淡漠，“苍旻，醒了？”

“神储大人？”苍旻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在这里？”

“你坠下泰山，我正巧路过便救起了你。苍旻，你体内那股气息是谁的？”

“天帝的。”提及此，她的脸色有些冷凝，“神储大人，这便是……您的家？”

对方点头，“苍旻，你该改改称呼了。”

“是，朱雀大人。”

“朱雀，苍旻上仙醒了？”映遥自朱雀的身后探出头来，笑意盈盈。

苍旻看向了她，罕见地微笑了一下，“唤我苍旻便是。”

映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苍旻，我叫映遥。”

苍旻在映遥的邀请下住了下来，权当休养疗伤。

她看着从前高高在上，而今却是像个平凡的丈夫那般宠爱妻子的朱雀，心里是有着困惑的，却始终不敢问出口。她无法形容她的感受，那是一种太过于微妙的情感，让她无法付诸于言表。

直到终于有一天，她尝试着问出了口，“朱雀，你后悔么？放弃了天界的一切，待在人间守着一个凡人过日子。”

朱雀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摇头，“不会。从前我已经放弃过一次，这一次我绝不放手。苍旻，我从未后悔过，为了映遥，任何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朱雀望着在外头忙碌的映遥，问，“苍旻，你没有遇见一个可以让你放弃一切爱上的人么？”

苍旻低头，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没有。”她能说么？在他提出疑问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了千夜的身影。

他总是反复地告诉她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肯留在他的身边。他一直一直都那么固执地重复。她却始终不愿意将之放在心上。

放弃一切么……包括她固守了这么久的原则，包括她靠自己得来的地位，包括……她的自我么？

她知道，千夜一直都围绕着她而活。

他为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尊严，恳求她的停留，可以罔顾妖界子民的性命攻打天界只为了带她离开。他总是委曲求全的那个人。是不是，只要爱上了，都会为了对方而变得不像自己、失去自我呢？

“也许是还未遇见罢。”朱雀走了出去，帮助映遥扶正了一株歪倒下来的树苗，映遥冲他笑了笑。

“那个人，真的存在么？”苍旻望着两人，喃喃自语着，“千夜……会是那个人么？”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她的心，早已迷失在了某个她并未察觉而已然丢失的时光里。

千夜没有立刻返回妖界，反而缓缓地行走于山谷之中。不知不觉已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那里，断崖耸立，不远处，便是一处精致的住所，旁侧有着一棵古老的梅树，正不合时宜地开放着无数白梅，香气浮动，醉人心扉。

然后，他看见一抹白影，清冷而洁白，翩然而至梅树之下，身姿雅然。

他的呼吸不由一滞，漂亮的眼睛蓦地睁大，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慢慢地移动步伐，他一点点接近。看清了对方那熟悉无比，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他几乎按耐不住想要立刻上前拥抱住她的冲动，却又堪堪停了下来。他害怕，那只是他的幻觉，轻轻触碰就会消散。是不是只要远远地看着，这个梦就不会消失？

她伸手，似欲摘下一朵梅花，神态宁静，既不见人前的疏远，也不见持剑时的冷厉。淡淡的，安然而柔和。

苍旻是来替正在下厨的映遥摘花的，说是用来布置房间，可是似乎怎么也摘不到她看中的那一枝梅花，她微微皱眉，准备转移目标。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易地摘下了那枝斜斜长出的娇艳梅花，将之递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