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里正家的位置，距离村中祠堂的位置不远，只要看那村子里面最为气派的青砖瓦房，就能够知道它的位置了。

一路上，唐晓辉都很是少见的一言不发，倒是原本有点陌生的杨婶，和石花雨，聊了起来。刚一开始聊得还好，大多都是一些家长里短，怎么过日子的小事情，因为能从里面听到不少过日子的经验之谈，石花雨也就听得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

只是，还没等说上多大一会儿，杨婶却是忽的话锋一转，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诶，小辉他姐姐啊。听说，你也是和小辉一起逃难过来这里的，不知道，你说了人家没有？”杨婶的年纪大了，刚刚看见了那么个男才女貌登对的画面当下里，喜欢说媒的习惯，也就上来了。

也不怪她操心。

这年头，世道不好，适龄的女孩，男孩都少。

就拿刚刚在村子口碰见的那个顾明强来说吧，虽然家里的条件也好，但是无奈，他们家的顾寡妇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就她说，他们家强子原本就因为守孝的缘故，拖得原本定下的亲事吹了，好不容易出了孝，这些年，她又在本来就不多的姑娘里面挑挑拣拣的，硬生生的不知道看跑了多少个姑娘家。

看吧，现在，都到了这个时候，顾明强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拖了这么些年，就这么的给拖成了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

二十出头的单身汉，放在他们这样的村子里，也算是一个不小的了。顾寡妇发现了之后，不知道着急忙慌了多久，也不像刚一开始那样的拿乔着了，只是这时候，适龄的姑娘早早的就已然都嫁人了。剩下的，不是年纪偏大，就是年纪偏小，好不容易一个适龄的吧，却还要守孝。

今天这事，她也看见了，说是送皮坎肩，可这也不是明摆着，人家强子，是看上了这个姑娘了吗？而且，看着小辉他姐的意思，这件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说人家？”石花雨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当下里，便就有些好奇的看向了唐晓辉，一脸期待解惑的样子。

唐晓辉闻言，更是又紧了紧自己原本垂在身边两侧的拳头。

石花雨没有听懂杨婶的样子，但是他却是听懂了的。

“对啊，说人家。我听小辉说，你今年已经十六了，是吧？”

石花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已经十六了。

当下里，杨婶就像是忽然被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的说嘴了起来，也不听石花雨的回答，当下就接着自己所想的接着说了下去。只是自己‘嘚吧嘚吧’的说了半晌，不管是当事人石花雨还是唐晓辉也好，始终都没有听见对面两人给个回应的样子，杨婶心里觉得奇怪的同时，隐隐的，也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自己这是为你好，不管是好还是坏，面对长辈的提议，不说附议，就是简单的应和两句，总是应当的吧？可是自己刚刚讲的唾沫横飞的，不知道废了多少口水的样子，换来的，却是一个人若有所思，一个人则是面沉如水的样子。

就好像自己方才说的，不是和他们相关的事情一样。

面色一冷的时候，忽的，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的，换成了一个隐隐有点同情的表情，开口道：“哎呀，刚刚你们不说，我都忘了。听我家那口子说，你和小辉是从南边逃……过来的，听说家里面，都已经没人了，是吗？”

原本杨婶开口想说的是‘逃难’，但是不知怎的，原本还是默不作声跟在自己身边的杨树林，忽的一下子，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这才临时，换成了比较和缓的说法。

石花雨闻言，先是有点担心的回过头，看了唐晓辉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之后，这才转而对杨婶点了点头。

“难怪呢，”杨婶流露出了一点怜悯的神色，复又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之前你们家里有没有给你定亲，但是一个姑娘家的，这么些年在外面，不说颠沛流离，想必过得日子也不是很稳妥。既然现下里安稳了，还是要给自己好好的打算一下，才行的。”

又仔细的想了想，怕是又觉得自己方才讲的有点含糊，觉得石花雨一时半会儿的，也体会不到自己的意思。于是当下里，干脆就一把拉过了石花雨，两个女人家，稍稍退后了几步，离着前面走着的杨树林和唐晓辉距离远了一些之后，这才接着开口说。

“刚刚看见的那个，我们村里的强子。虽说年纪是有一点大了，但是年纪大一点的，才会疼人的不是？你要不要试着，好好考虑考虑？”

这话都已经是说的这么直白了，石花雨总不至于，还是听不懂了。但是乍一听到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石花雨除了觉得莫名之外，隐隐的，还是觉得有几分好笑的。

“哎呀！杨家婶子，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我今天才第一次到村子里面，什么都不知道，这，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她心中哭笑不得，但是面上，却还是礼貌的谢过了对方的一番好意。

杨婶听到了石花雨推拒的话，只当是姑娘家，面皮还薄，不好意思听人这么当面说。

于是当下里，露出了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接着一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你呀你也，等以后就知道杨婶是在为你好了。再说了，别的咱们先不说，就说那强子家里面还是有着三间正屋的，又有着十几亩的田地。别的不说，要是人强子真的看上你了，不单单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了，就连你弟弟，小辉日子也会好过上不少的。”

前面的那些个劝说，石花雨就当是说笑打趣，听听，就算是过去了。可是，等到后面杨婶说的，‘对唐晓辉也会好’的时候，石花雨倒是莫名的心神一动。

“这件事情，怎么又和小辉，扯上了关系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杨婶猛地一精神，像是感觉到这件事情有门了一样的，复又说道开了。“你想啊。小辉毕竟还是个孩子，你们这一路吃苦过来的，想必，现在应当还是家无恒产的。要是等再过上几年，不说他长大了娶亲要花费银钱，就是那时候家境不好，又会有哪户人家的女儿会看上他？”

“还有，你们两个现在应当还没有把户籍迁过来吧？到时候，要是真的和本村人有了姻亲关系，你们也就可以正儿八百的，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这话确实是说的在理，起码杨婶这一句话一出，石花雨就自己若有所思了起来。

但是再之后，不管杨婶说的什么，她都是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的样子，着实是让人有点难以琢磨的透。

本想在开口说上几句的，但是还没有等到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走在前面的杨树林开口道：“宗祠到了。”杨婶这才颇为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自己刚刚还未完的话，复又重新吞了回去。

直到此时，唐晓辉原本一直默默紧攥着的拳头，这才放松了开来。但是因为刚刚一路上太过用力，此时一松开，倒是依稀的能够看见手掌心上面，慢慢的出现了几星血迹，隐隐的，是指甲刺入手心的半月形。

自己原先没有注意到这个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知道小雨姐姐不是人类，所以对于一开始假称是自己姐姐的托词，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但是，要是按照杨婶的这个意思，小雨姐姐为了能够和自己一起安静的生活，肯定不能够暴露出自己和其他人的区别。

那么，势必，她就是要成亲的。

成亲，那就是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吗？那，是不是就是意味着，小雨姐姐成亲之后，她就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的，而她重要的人，也就不会再是自己了？

不说一想到，小雨姐姐会变成其他人的妻子，他的心头就会涌起一种类似于失落的感情。再一想到，小雨姐姐，以后会和其他人一起生活，唐晓辉的心中就像是被刀割了一般的疼。

如果她真的和别人在一起生活了，那，那自己，是不是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了？

掌心处，若隐若现冒出来的血迹，唐晓辉就像是浑然不觉一般的，甚至还一脸沉静的，对着石花雨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脸。

在对方好奇看过来的时候，却又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小雨姐姐，小心。”

“嗯？”石花雨小心的迈过了宗祠门口那一道，显得有几分高的门槛之后，这才对唐晓辉点了点头。

而她身后的唐晓辉则是注视着她的背影，须臾之后，这才跟着一起，不疾不徐的进入了宗祠。

小心。

小心什么？

那就只有自己才能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