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可供质问, 萧劲当机立断去了闲郡王府。

在那里，连忱白正于书房中看完了一封密信，刚把信折了预备烧毁之际, 他就接到了“有客来访”的消息。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 一脸愠怒的萧劲就进了屋。

连忱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他波澜不惊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也不急着出声。因为他知道, 现在着急上火的人可决计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只不过，他未尝料想, 来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他家也就算了，居然还会为了那个女子, 不顾他二人曾经的医患关系, 劈头盖脸地诘问于他。

连忱白面不改色地看着萧劲的脸, 心平气和地张开了嘴。

“郡主都告诉你了？”指的是“血灵引”的秘密。

“都告诉我了，我还用得着来问你吗？！”说的是怎么突然就要远嫁乌濛的变故。

连忱白忽然发现, 萧劲并非自个儿原先所认为的那般，对什么事情都不以为意——又或者说，曾经的他，只是没有遇上让他放不下的人和事。

“既然她没有告诉你，便是她不想告诉你。萧大夫, 请回吧。”

连忱白神色淡淡地说罢, 就低头去整理手边的书册了。

这家伙, 口风倒是够紧！

若换做是一年以前, 萧劲大概还会暗自佩服一番, 可今时此日，他只有被对方那云淡风轻的态度给气得磨牙的份。

“闲郡王, 我萧劲虽不清楚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我告诉你，别指望利用她的愧疚和仇恨去达到你的目的！”

毫不留情的警告声声入耳，连忱白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兀自收拾着自个儿的书桌。

“来人，送客。”

“你！”

他甚至若无其事地下达了逐客令，看都不看萧劲一眼。

被“送”出大门的萧劲只觉鼻子都快气歪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连忱白分明只是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居然可以插足在他与贺千妍之间，还给他来了个翻脸不认人！

心下焦急却苦无对策，萧劲差点就想潜入皇宫，当面找女子问个明白了，但他又怕贸然介入会坏了贺千妍的大事，甚至威胁到她的安危，是以只能一忍再忍，盘算着是不是索性对连忱白还以“严刑逼供”。

好在未等他因心急冲动而付诸行动，贺千妍就自个儿从宫里回来了。焦躁不安的萧劲总算是得以约她见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就料到此事瞒不过萧劲，贺千妍干脆就趁着两人私下相见的机会，一五一十地将她和连忱白的计划告知与他。

原来，嫁给乌濛太子做妾不过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标，是那个十几年前被她母亲推辞了的公主封号，以及此番前去乌濛议和的经历。

据连忱白所言，乌濛太子同乌濛国主一样，是个昏庸之人，乌濛百姓并不愿见到战事连连，奈何现在的皇帝和将来的皇帝都喜好滋生事端，令他们有苦难言。是以，不少百姓的心里，其实都盼着那个仁慈、聪慧的二皇子能继承大统。而连忱白此番暗中拉拢的，正是那个民心所向的二皇子。他将假借送大华公主和亲一行，同那乌濛二皇子里应外合，推翻乌濛国君的暴（和谐）政，除去同样好战的太子，扶二皇子登上帝位。而他这边所开出的条件，就是令乌濛人奉和亲公主为亲善大使，将其安然无恙地送回故国，并视其为两国永世交好的唯一使者。

“只要此计成功，我便能载誉而归。届时，我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郡主，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公主，一个被整个邻国奉为友好使者的公主。”

换言之，身份变了，地位也变了，她将不光成为同皇帝之女平起平坐的帝姬，还会被两国百姓视作阻止了一场战祸的大人物——这，便是她今后与一国之君匹敌的重要基础。

“再然后，会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得以将‘血灵引’的秘密公诸于众。到了那一天，就是我和那个人彻底对立的时候了。”

贺千妍目光灼灼地说着，好似已然看见了那并不遥远的将来。可是，萧劲瞧着她志在必得的模样，一颗心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设想很美好，可是且不谈那个所谓的时机要待何时，你有没有想过，所有这一切的实现，都必须满足一个大前提……”

“我知道。”萧劲并不看好此事，却无奈他话未说完，就贺千妍从容不迫地打断了，“此去凶险，但是，我不得不为。”

萧劲难以接受，他想问她：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然而，话到嘴边，他就自个儿意识到了，以一个小小郡主的力量去跟九五之尊叫板，本就是一件虎口拔牙的险事，一旦她决定好了要拼个你死我活，各种各样的风险乃至致命的威胁就会如影随形。

于是，曾几何时的念头再一次油然而生。

离开，忘记这里的一切，不行吗？

可惜，萧劲也只能想想而已，他知道她不会放弃。

想要开口劝说却始终道不出只言片语，男子拧紧了眉毛，神情难得的严肃。

“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我若是临时反悔了，只会叫那个人起疑。”将其眉宇间的愁色尽收眼底，贺千妍也只得摆出这一不争的事实，断了萧劲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萧劲还以沉默。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他遽然记起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便忙不迭从思考中抽身，认真地注视着女子的眉眼，道：“你就不怀疑连忱白的话？”

贺千妍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心绪平和地答曰：“不怀疑，他要是想害我，压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需任由那个人继续对我下毒，他大可作壁上观。”

“可他若只是想利用你呢？”萧劲实在不相信，那个满腹城府的男人会好心到不求回报，是以，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一莫大的可能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与我非亲非故，不过是和我有着同样的敌人，却又无法仅凭一己之力将其扳倒。所以，纵然他确实抱有利用之心，也是无可厚非。”贺千妍依旧心平气和地分析着，显然，她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仍然看得清身边的是非曲直，“只要最后我们一同报了那不共戴天之仇，这中间的利益纠葛，自可不必计较。”

详细却不啰嗦的一席话，业已将女子的态度表了个一清二楚。身为局外人，萧劲没法再多说什么，只好兀自皱着眉头，令脑中思绪流转。

贺千妍见他迟迟不再开口，心里便以为，这就是他二人的暂别之时了，是以，她调整了情绪，勾起唇角清婉一笑。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后悔。”女子顿了顿，忽然觉得心里面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此去一别，怕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你多多保重。”

语毕，她竟生出些许不舍来，故而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男子几眼，才一声不吭地转身欲走。

“慢着。”

贺千妍顿住脚步，回眸去看。

“我陪你去。”

贺千妍闻言愣住，一动不动。

“我陪你一起去乌濛。”

然后，她看着萧劲挪动脚跟凑近了她，一双桃花眼郑重其事地凝视着她的瞳仁。

四目相对，她突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你……其实没这个必要……”

“你带不带我去？”贺千妍嗫嚅着要劝他的时候，萧劲已经跟小孩子要吃糖似的耍起了无赖。

贺千妍不免怔了怔，但还是很快回神，予以拒绝。

“你不带，我也要去。”

“胡闹。”

“你想啊，一来，我得帮你防着那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坑你一把的闲郡王；二来，我听说那个乌濛太子色胆包天，后院妻妾成群，你肯定连碰都不愿意被这种家伙碰一下吧？三来，我看你最近气色实在是不怎么样，有我跟着，一路上顺带替你调理调理，正好，等你回来了，唇红齿白，容光焕发，大家伙儿见了也喜欢，是不是？这可不得替你招揽多少民心啊……”

奈何萧劲就像是压根没听见她的轻斥似的，径自滔滔不绝地列举起他应当随行的理由，还越扯越不着边际，直把贺千妍听得眉角犯抽。

“萧劲。”终于听不下去的女子张嘴连名带姓地喊了男子，这才叫他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合着嘴唇与她四目相对，“对你来说，我爹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有你自己的日子要过，当真是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是‘没必要’？什么又是‘有必要’？那个人害死了你的父亲不假，可他也害死了我的病人，我辛辛苦苦治了近两年的病人，说没就没了，我这个大夫心里还堵着呢，怎么就不能替自个儿出这口气了？”

掷地有声的言辞，配以煞有其事的脸色，萧劲这一番铁齿铜牙，竟噎得贺千妍一时接不上话来。

可是这不成啊，今时不同往日，眼前分明正摆着一个能令其从漩涡中抽身的好机会，她不能再为一己私利而拖着他不放。

所以……

“萧劲你听我说……”

“不用听了。我告诉你，甭管你准也好，不准也好，这一行，我是跟定你了。”他不容置喙地说罢，却冷不丁神色一改，“还是说，你就这么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