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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57.第三十八章 苏茹皇姑

书名: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字数:4512 更新时间:2024-10-10 22:47:46

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柄形如蠵龟的玉石符诏, 思绪不由地想到那个人将我从冷宫救出的那夜,十三皇子侧腰上的那柄。

“这是‘赑屃’的符诏,朕要你成为朕的人, 朕的暗人!”

我睁大眼眸, 看向天子琥珀色的睿目, 皇上, 为什么竟会选择我!

竹风起, 我一惊而起,收回所有的思绪,唯有手中的蠵龟玉符一触冰凉。我回首, 披散的发丝随风散开,白色的宫衣在竹叶边飘起, 我收起扫除竹叶的长柄扫帚, 只是向着鹅卵石小径通向的禅房而去。

在禅房外, 对着莲花铜盆净了手,脱履踏上高高的木质地面, 将素花缎面的经书归置在黄花梨木的佛龛上,将佛前灰釉碎瓷高脚莲盏中注入清水,又把袖珍香炉上的檀香根灰去除,再跪下用湿布拖净禅房里的木质地面,不自觉已在这竹林禅房盘桓数日。

每日, 禅房屏风里都传来淡淡的诵经声, 里头的女子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来救我的人——苏茹皇姑。

那个出生于白塔罕月湖已南的漠南草原, 十二岁起侍奉庄孝太皇太后, 十五岁成为帝师, 曾参与木兰朝初年衣冠制定,辅助庄孝太皇太后与少年清和帝参与政事的传奇皇姑;那个曾在天子面前断然绞发也不愿成为帝妃的坚定女子;那个皎皎如白玉兰一般的苏茹皇姑。

风起, 禅房雕檐上的风铃响,屏风里的诵经声渐轻,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她坐在一盆白兰花边上,平静地转头看向我,我只感到一种淡然的气息落在身上。她的眉目极美,仰止淡定,宁静致远,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出尘之美。而她的清眸看向我,却同时带着一个女人天生的母爱和受人敬仰的长辈看孩子的笑,我低首,心在那一瞬间停滞、安宁,竟还生出一种久违的被呵护的感觉,让我的眼中莫名地就蓄了清泪。

我只不知,儿时的天子是否也折服在这温柔而定慧的眼神之下。

我甘心地跪下:“皇姑。”

“你不用担心,只安心在我这里。”苏茹皇姑温柔地道,“若能时时拂拭佛龛,添点香炉,也算是为佛祖做事了。”

“皇姑……”我低头,心中铭感,哽咽道,“谢皇姑。”

“你不必谢我,其实救你的人是十五公主和我的侄女。”

我抬眸,十五公主和……

我转眸看向苏茹皇姑,她微微笑道:“我的侄女,她眼下并不在这里,她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去陪都天子临安养病了。”

我倒蹙眉头,真心道:“我真想见见她,向她当面道谢,说不定她的病我能帮上些忙。”

“叮——叮——”禅房雕檐上的风铃响,我收回思绪,退出禅房,院子里的竹林小径通向北面的寝房和东面的书斋,而我暂住西面的下房,原来边上的正厢房便是我那位救命恩人、皇姑侄女的处所。

那厢房边上有个独立的小阁子,阁子外的匾额用曹全碑体横书“心字阁”三个字,推了两扇雕花排门进去,又一块匾额上书瘦金体“心字沉香”。阁子不大,采光很暖,置着数件大红漆木蝴蝶绘面的古家具,有桌子,有架子,阁子空着的一角上放着花具,有花锄,花铲等。桌子上放着石头研钵,木奁,各种白瓷瓷瓶,瓷盒,里头放着花露、花蜜、花粉、花膏,可见阁子主人是个惜花之人。我见着一边的藤篮里还有一个白纱袋子,轻轻解开系带,闻到淡淡清香,原是用来晾干花瓣的。袋子里头尽是白荷花瓣,欲干未干,才是新晾的。

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回首,见着一个青衣蟒袍的少年踏入阁子,少年面目俊秀,目色淡然,手上捧了一束兰花,长长的叶条柔而有骨,尖上开着墨兰色的兰花,别有一番气质。我见着他腰上系着的明黄带子,想他应也是位皇子,只是在御舟上到没见过。

他许是来找阁子主人的,见着是我,也不等我作揖,只问:“打扰姑娘,不知惋颜郡主现在何处,可否告予佞玠知晓?”

惋颜?我想许是皇姑侄女,便道:“惋颜郡主前些日子去了陪都。”

少年皇子笑道:“走得真急,连‘广素兰心’都不要了。”他说着便把那束兰花放在一边儿。

“听说郡主是去养病,不知郡主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二十七年,从白塔来的时候就落下了,似是哮症……”他话一停,看了我一眼,“我刚见你的样子,不像侍女,还以为又是白塔庄氏的哪位郡主,却原来和惋颜是不相识的?”

我忙作揖道:“皇子殿下折煞奴婢了。”

“你竟连我是哪位爷都不知道?”少年皇子摇头,温温一笑。

我这才晓得,清和二十六年,庄孝太皇太后病逝,自小陪伴在庄孝太皇太后身边的苏茹皇姑受到巨大的精神打击,这使她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一心遁入空门,长期如此下去,对她的身心都是极为不利的。皇上深爱苏茹皇姑,为了排解她的悲伤和孤独,不惜把庶妃万氏所生的皇十二子佞玠交由苏茹皇姑抚养。

按清宫惯例,只有嫔以上内庭主位才有资格抚养皇子。让苏茹皇姑抚养皇子,表明清和帝对苏茹皇姑十分的信任和重视,也许,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绵绵情意。

苏茹皇姑对于清和帝的这一安排,当然心领神会,同时也感到责任重大。只有将全部的精力全都倾注到了十二皇子身上,以报答浩荡皇恩。

也许,皇上和苏茹皇姑都忘不了儿时,苏茹皇姑曾作为帝师的那段日子。忘不了那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孜孜不倦的言传身教。

当然,能教养出一代圣祖的苏茹皇姑悉心照料的十二皇子自也不会一般,十二皇子是一位颇有政治头脑和才干的皇子,曾多次奉旨办理各种政务,更是出名的温和脾气,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朝堂上百官都说,能比得过十二皇子好脾气的人,也只有温润如玉的八贤王了。

而我眼前的这位,便是那位十二皇子。

至于他把我误以为是白塔庄氏的郡主原也是有缘故的,因皇上为十皇子新赐的嫡王妃便是白塔普郡王之女白塔庄妭郡主,前几日急召进京,现也在这紫禁城里头,择日便要納征,再后便是大婚。

我一蹙眉,“这么急?”这朝堂上不正在为储位之乱争斗不休么?怎么,偏偏在这时候给十皇子大婚了?我正觉得有些蹊跷,就听到心字阁外传来一阵喧闹。

“阿妭亥,你给我出来!”

我和十二皇子对视一眼,便出了心字阁,只见一个竹林里一个踩着木屐的郡主急急匆匆而来,她身边的几个婢女想拦她,却怎么拦也拦不住。

我只觉得这郡主有些眼熟,却见她回过那张俏丽的小脸儿,我一惊:“堇蓉郡主!”那不正是缘事降为郡王的临安亲王郭岳的小孙女,八王妃和容珏之妻白郡主的表妹,堇蓉郡主郭氏!

她甩开身边的婢女,镶粉色边饰的浅黄底芙蓉刺绣襦裙掰皱了,外罩的那条杏黄底垂花披帛扯歪了,灵宝髻上簪的八宝发饰也歪歪斜斜,只是狠狠地瞪向我,却见着是我,也是一惊:“怎么是你!”

我再次蹙眉,不明所以。

堇蓉郡主却深吸一口气道:“阿妭亥呢?苏惋颜呢?她们在哪里?”

苏惋颜?又关惋颜郡主什么事?我看向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劝道:“十嫂,你这是做什么?”

我一惊非虚,十嫂!原来这堇蓉郡主竟早已婚嫁,竟还是嫁给了十皇子!

“十嫂?”堇蓉郡主冷笑,“你还有当我是十嫂?还有你们!”堇蓉郡主回身,伸手指向刚才阻拦她的那些婢女,“你们这些奴才,有把我当成十皇子的王妃!是不是皇上才为佞释赐了嫡王妃,你们就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我是侧妃,可那又怎么样,我不让佞释再娶,谁也别想过门!我今天就要找那阿妭亥问清楚,凭什么勾引我的佞释!”

“十嫂。”十二皇子可怜地看着她, “阿妭亥郡主不在这里,连惋颜也不在这里。”

“哼,要不是四哥说她有病,父皇都差点把她指给佞释了!我不要你可怜,只怕你心里更希望你那个惋颜妹妹当你的十嫂!她们两个一个样,都是白塔来的狐狸精!”

我皱眉看向十二皇子,他还真是好脾气,这样都没有生气,还在劝说:“既然父皇已经下了旨意,十嫂又何必抗旨呢?”

我低头,想到堇蓉郡主闯到苏茹皇姑的住处,难免不是受了人挑唆,而我又在苏茹皇姑这儿,只怕又出了岔子,十皇子既然也是八皇子的人,我总不能眼看堇蓉郡主出事,便道:“这阿妭亥郡主就算到了紫禁城里,也不会先来这儿,应也是先去皇太后那儿请安。郡主……”我见这她面色不对。

“啊——”有婢女惊叫,“血……”

我一看,堇蓉郡主裙摆下面渗出红色染红了木屐鞋上的白袜子。她仰身向后倒去,十二皇子忙扶住。堇蓉郡主半躺着,意识也有些模糊,我忙上前,为她诊脉,竟是……

“堇蓉!”十皇子也在这时赶到,一脸惊惶地赶来,抱住失血的堇蓉郡主。

堇蓉郡主微睁开虚弱的眼,看向十皇子:“你答应过我,会有一天求父皇把我扶正,我一直相信你,才嫁给你,可……我们郭家的女人怎能当妾!”

我本就知道这皇宫里的皇子,最是身不由己,堇蓉郡主这一闹,无非只引来这宫里的一阵唏嘘。

十皇子是温僖皇贵妃之子,清和初年四大顾命大臣太师果毅公的外孙,也是唯一一位皇贵妃所出的皇子,身份之高贵,只在太子之下,清和宠着这个儿子,所以连临安亲王郭岳的小孙女也只是做个侧妃。

我本还记着他与九皇子拷问我那次的仇,却没想到他竟也是个痴情的人,早是一片真心对待堇蓉郡主。因是堇蓉郡主只是侧妃,便不让下人以侧王妃相称,免得惹了堇蓉郡主的心事,故上下皆称郡主。只是没想到,他本是存着把堇蓉郡主扶正的心,却还是逃不过另娶皇子嫡妃的命运。那可是皇上的天恩啊,白塔的郡主可不是什么皇子都能娶的!

想当年,大金是被谁灭的?

如今这祖上早改国号叫木兰了,但当年“白塔族血洗北方夷族”的往事依旧让夷族人从骨子里充满恐惧,那对亘毒罕孙子孙不可磨灭的血色恐惧。

木兰朝贵族现虽然位主中原,统治着汉人江山,却颁布“木兰白塔共政”的敕令,让白塔在名义上和木兰朝共天下,无非是竭力讨好白塔,甚至到屈尊的地步,但白塔诸部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叛乱。

白塔,一直是木兰朝又敬又畏,又想征服的存在,也是不得不安抚的对象,只有用通婚为手段,取得联姻,才能确保白塔对大清明面上的忠心,为此,天子的女儿也要下嫁鞭毛之地,而白塔诸王、夷吉的女儿也要嫁给身份最尊贵的皇子。

“堇蓉……太医……太医!”十皇子完全慌了心神,抱起堇蓉郡主,就往院外跑。

“十爷!”我挡在他面前,“如果就这么出去的话,堇蓉郡主性命不保!”

“凭你,也敢拦爷!”十皇子怒目瞠圆。

“别说郡主已有流产的迹象,就算直接送到太医院也未必受得住颠簸,更何况,十爷要将郡主送到十爷养母端嫔娘娘的寝宫再延请太医,这一路上堇蓉郡主善妒的名声也传了出去,别说到时候,有哪个太医肯来医治,就算救活了,也要受皇上怪罪,不识大体。难道十爷想让郡主不只失去这个孩子,连以后的孩子都没有吗?”

十皇子一惊,他是粗中有细的人,很快听明白我的意思。

“如果十爷信得过奴婢,就送到奴婢房里。”

让十皇子、十二皇子侯在门外,再让堇蓉郡主卧床,细细为堇蓉郡主把过脉,突然,我把脉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我抬首,见到虚弱的堇蓉郡主含着泪看着我:“求你,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和佞释的孩子……”

我点头,柔声道:“郡主,我一定会尽力的,你要放轻松,一定要放轻松,才能保住孩子。”

我汲汲奔到心字阁,拿了花锄,又奔到竹林里,刨出干老的竹笋,又用心字阁中的研钵捣碎竹笋的尖,把浆汁灌入瓷碗。我扶着堇蓉郡主的坐起,将瓷碗喂入她的口中:“郡主,为了孩子,一定要喝下去。”

堇蓉郡主皱着眉,将生笋浆咽下去。我扶着堇蓉郡主躺下,伸手再把她的脉,我向她暖暖一笑道:“郡主什么也不要多想,只安心休息,孩子已经保住的。”

堇蓉郡主含泪道:“我以前如此对你……”

我笑道:“如果郡主要感谢,不用谢我,多谢惋颜郡主吧。要不是借用了她的花锄和研钵,我也保不住郡主的孩子。所以,不要恨了,也不要让十皇子再担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