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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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初露锋芒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多宝斋的厢房里,纳兰蓉卿扣着我的手腕,跪在床沿,将我的手背贴着他印着泪痕的脸颊:“州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凤鸣兄告诉我,我真不知道其实你受了伤,我不该丢下你的……都是我……”他此生最爱的人是我,为了我不惜受人利用、任人摆布,而我对他又付出过什么?在这个世间那么卑微而无力的我又能给予他什么?
他在我耳边声声重复,字字诛心,这一切又怎会是他的过错?我多想抛开一切,求他紧紧抱住我,亲口告诉他,我愿随他一起去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再也不回来。可是我终究没这么做,我知道八皇子不会放我一走了之,我好怕我的回应会给他带去更深的伤痛。从始至终,我注定承受不起他的眷眷深情,注定只能麻木地望着他直起微颤的身体,回身轻启厢房的雕花排门,门外飞雪连天,他的背影埋入白雪里,渐渐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雪落成冢,缘起缘终,我捂着胸口,寒气将我的喘息冻成白雾,又再挥散,就像我对他的似有似无的情愫。
一双手臂轻轻将我蜷缩的身躯直起,我微微抬起头,见到他清修的面容,是乐凤鸣,他柔声道:“州儿,你不会哭的毛病对身子不好。”
“九公主比我勇敢,我终究提不起勇气,和他亡命天涯。”我道,“师父,你比他幸运。”
乐凤鸣冷若清霜的神情一动,如墨的眼眸微微看向屋外,不知何时,雪停了。
就在雪停的那个寒夜,在凄冷的多宝斋似睡非睡的我并不知道纳兰蓉卿已经不辞而别,独自回江南去了,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离我而去,这一年的年节也在冷清中惨淡度过,清和四十一年悄然而来,一切无非是似水流年。
我的生活又恢复平淡,终日在仁乐堂研习医书草药,我的医术也算小有所成,有时侯在坐堂大夫出诊时给人瞧瞧病症,在此期间我曾给纳兰蓉卿寄去几封书信,可惜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回复。
转眼间,柳莺娇啼,鸟雀呼晴,又是仲夏,我正在后堂摆弄草药,忽闻仁乐堂门口喧闹,便欠身出去,只见一丫鬟打扮的少女抓着霍掌柜的襟袍,跪在地上哭道:“求求你了,大爷,我家小姐快生了……”
霍掌柜叹了口气道:“唉,姑娘,这接生的事儿应该找产婆啊!”
“产婆是要先收银子的,只是我……”那少女哭求,“你们是开药铺的,求求你们行行好,先救救我家小姐,银子我一定会给你们的。”那少女不断磕头。
霍掌柜道:“姑娘,我们是开药铺的,可不是开善堂的呀!你没银子,又跪在我们药铺的门口,不是为难我们嘛!”说着便连使眼色给小伙计八宝,八宝满脸怜悯地瞧着那姑娘却不得不去拉她。
我先他一步扶起那个少女,道:“事不宜迟,快带路吧!”
那少女带我到内城里的一处门庭清雅的院落,刚进前院,这家小姐痛苦的喊叫隔着厢房传出来,那少女一听便着了慌,腿脚发软,险些摔倒。我忙扶起她,命令道:“不要慌,先准备热水、纱巾和剪子……”我故作镇定,但手心里还是沁了汗渍,我毕竟还是个黄毛丫头,这接生倒底是头一回,可若我不来,这家小姐又会如何?
我无从细想,只是快步平推开西厢门扉,这家小姐已经痛地神志不清,把我当成了她的丫鬟,无力地道:“秋蝉……秋蝉……”她的手颤颤巍巍伸向我,我一把握紧:“小姐,我在!”
“啊——”她一声惨呼,我一惊,她的羊水已破,婴儿的一只脚踢出体外,若是顺产,婴儿本应由头至脚滑出,这样婴儿可以正常呼吸,可如今胎位不正,这显是难产的征兆,稍有不甚婴儿也会窒息,死婴一旦残留在体内无法取出,产妇的生命更是岌岌可危!
几滴汗珠从额前滑落,我颤着手将那只小脚轻轻塞回去,在她的腹部按摩推位,将胎儿的胎位导正,她痛哼出来,我蹙眉急道:“小姐,一定要这样做啊!秋蝉,快拿布条让你家小姐咬着!”
秋蝉本端着灌着热水的铜壶和水盆匆忙进来,听到我骤然叫她,水盆砸在地上,铜壶里的热水也洒出大半,她不及细理,慌忙抽出手绢:“小姐……”
“小姐,你再用些力,孩子就快出来了!”她紧握我的手又再一紧,我见到婴儿的小脸缓缓露出来,忙用纱巾托住……
“哇”地一声孩子出世了,我向她深深一颔,她清秀的面容露出些许浅笑,秋蝉将洗净的孩子抱到她床头喜道:“小姐,是个小少爷啊!”她如水的眼眸晶亮浮动,一抹晶莹从抿嘴而笑的嘴角滑落:“公子……”
“姑娘……”那小姐微微直起身子,要向我施揖,我连忙扶住她:“小姐,万万不可啊!”“姑娘是我家小姐的恩人,秋蝉代小姐给你跪下了。”
“秋蝉,你快起来,你家小姐现下还需要休息。”我挟她踱出西厢,她跪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秋蝉一定相报,只是……”
“银子的事,你不必为难,我不是大夫,不需要诊金。”我笑道,“你家小姐体质虚弱,坐月子马虎调理不得,我每天都会来,有什么事尽可以到仁乐堂来找我……”我又说些该当注意的事儿,不自觉已到了四合院院门,我朝外瞧了瞧无意道,“你家小姐待产,你家姑爷怎么也不陪着,到现在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不瞒州姑娘,这也不能怪姑爷,其实姑爷他是个好人,可惜……”秋蝉说着说着眼中隐隐有些泪光。
我隐约猜到些什么:“你家姑爷是……”
“便是半年前殇逝的相国府大公子纳兰长卿少爷!”
原来这家的小姐姓裴,闺名兰字,祖上世代书香门第,祖父是蔷薇朝遗老,见裴兰竟和蛮夷扯上关系,一气之下就这么没了,裴兰的父亲抵不过宗族叔伯的指责,将裴兰赶出家门。纳兰长卿便带着裴兰一路上京,纳为妾室,不想却遭到纳兰家的百般阻挠,迟迟不让裴兰入府。这四合院是纳兰长卿置办让裴兰暂住,临别时告诉裴兰他即将外任,届时娶她进门,不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裴兰那可怜的孩儿,又是一个遗腹子,我的心中百转千回,想到千里之外远赴江南的纳兰蓉卿。此间宅院既由纳兰长卿置办,依照我对纳兰家族的了解,他们绝不会任由裴兰不管,何以迟迟没有行动?更让我疑云丛生的是,裴兰怀有身孕的事情纳兰家到底是否知晓?难道……
我的心猛然一抽,急道:“秋蝉!快收拾包袱,连夜离京!快!”许是从没见过我如此慌张的神情,她忙拉过我的手:“州姑娘,怎么了?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秋蝉,总之听我的,晚了就来不及了!”我只有去推她,“等着我,我这就去雇马车!”
我拼命向最近的东市狂奔,路上摔了几跤,摔掉了鞋子也顾不得拾,我从发间取出一枚发簪道:“这位大哥,你的马车我雇下了。”
马车夫看我披头散发,衣衫上的灰尘不及掸掉,还一脚赤足,狼狈不堪:“看姑娘你这样子付不付得起川资?”
“我身上的首饰都给你!”我这才发现我真的不喜梳妆,身上值钱的首饰来来去去就几件不值钱的发饰,刚才跑得急还掉了几样。就在我正不知所措之际,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的车资我家主子付了。”来人一袭随从服色,精瘦的身形不乏英挺,他将银锭交到车夫手里,又将一个瘪瘪的包袱递给我:“这些是姑娘方才掉的东西。”我欠身接过,见着他身后不远处停着驾宝马马车,车帘微起,可惜帘内人在暗光下瞧不分明。
我无暇细看,欠身向那随从一福,便跃上马车,咬唇道:“安善里坊·洛玉巷,快!”倚着车厢焦急地看着前面,我心急如焚,只盼自己能赶得上,随手打开手里的包袱,竟是一袋碎银子和一张五千两的木兰朝龙票!
当马车赶到裴兰住的安善里坊时,我赶紧躲入车厢,从帘缝见着另一队华轿马车正巧从巷陌里出来,与我的马车擦肩而过,因为我知道那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华轿。我蹙眉急奔到裴兰所在的庭院,只见裴兰发衫凌乱,面无表情地颓坐在门槛;秋蝉双颊红肿,倒在门后的青砖上。我的心沉入了深渊:“刚才的正一品华轿里的人是晏夫人!纳兰家的人来过了,没想到我还是晚了一步。”
“小姐……”我伤心地扶起她,只见她瞠大瞳孔瞪着我,泪早已流满面,可她无知无觉,一个劲地哑声嘶喊:“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心猛地一缩,奇痛莫名。世间竟有如此灭绝人性的禽兽行径,纳兰家的人竟然这样活生生地将母子拆散,夺人子嗣!当年那些衣冠禽兽也是这样从娘的手里抢走纳兰蓉卿的吗?而作为被抢走的遗腹子在族中又得到正视了吗?我没想到同样的悲剧再一次轮回重演。
我强迫自己压下悲伤,平静地将半痴半颠的裴兰和昏迷不醒的秋蝉送到仁乐堂药铺,伙计八宝见着秋蝉便是清早跪在药铺前的那姑娘,又惊又吓,想问我又不敢,我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小伙计,向他一颔道:“八宝,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纳兰府那鎏金匾额下,我的五指攥紧拳头,心中的伤恸化为不可抑制的愤恨,我不顾下人的阻挠,冲入纳兰仲卿的书房便跪道:“二少爷,你难道忍心见到第二个纳兰蓉卿吗?”书房里一瞬寂静,我缓缓抬头,见到不仅纳兰仲卿愣在当场,屋里还有八皇子佞钰。
三人之间,倒是八皇子最先反应过来,对纳兰仲卿安慰一笑,道:“既然府里有事,我下次再叨扰。”焦急得等着纳兰仲卿送走八皇子回来,我见他还未跨过月牙门,便对我喊道:“州儿,你与我此刻便去见二叔。”我跟着纳兰仲卿快步穿过廊子,来到容珏的书房外,容珏却因小憩为名让纳兰仲卿在外厅稍侯,这个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内,容珏最是老奸巨猾,他身为二房本就极少插足长房之事,何况对他没有利益的事情他绝不会多管。
我在书房外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心念一闪,忙奔入外厅道:“二少爷,这样等不是办法,州儿倒有一计。请二少爷与我一同去求白郡主!”
珠帘波动,白氏还是八方吹不动地端坐在红木锦塌上,而我这一次有纳兰仲卿作陪,也看了座,没有像上次一样跪着回话。
但见白氏无不优雅地呷一口茉莉香片,道:“今儿个不知是刮得什么风,把二少爷给吹来了,真是稀客。”
“婶子说笑了,前些日子侄儿去江南办差,带回来些的莲子珍珠粉,可外用内服,最是养颜,连宫里的娘娘都托人置办,侄儿早想给婶婶送来了,只是一直不得闲。”纳兰仲卿微欠着身子将一盒银具递给白氏,白氏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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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机连忙跪下道:“郡主,二少爷本想让州儿带着来,但还是自己亲自前来,一来是为了给郡主请安,二来是有要事与郡主筹谋。”我说着微微看向四周。
白氏挥手让大丫头香袭带下人退下,瞟了我一眼,自顾呷茶道:“是有事相求还是有事筹谋啊?”
我不待纳兰仲卿说话,抢过话头道:“二少爷和州儿是特意前来为郡主打算的!自老夫人薨逝,郡主为了纳兰府里里外外地操持,这当家之位理应由郡主担当,可如今郡主在府里的权位不再稳如昨昔,甚至岌岌可危而不自知!”
白氏冷笑:“纳兰泽州,你少在这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郡主听完州儿所言不迟。”我一磕道,“想必郡主已然听闻晏夫人和李少夫人将大少爷的遗腹子接入府中了。”
“这是长房私事,我身为当家也自是不允许纳兰家的子嗣流落民间。”白氏盖上茶盏茶盖,将茶盏放回塌边矮桌。
“可原本失势的晏夫人仗着长房曾长孙即将再度得势,若是郡主纵容下去必将对郡主在府里的权位产生威胁啊!为今之计只有接曾长孙的生母裴氏入府,郡主便能借裴氏之手将曾长孙抢过了,反过来用婴儿巩固郡主的地位!”听到此处,白氏端着茶盏的手一抖,空茶盏侧翻在矮桌上,迸出一串“哐当”声。
“二少爷和州儿言尽于此,就此告退。”低头掩去未翘的嘴角,鞠身退出阁子,经过“满庭芳”匾额的庭院时,纳兰仲卿停了下来,转身道:“州姑娘,我今天才见识到你的才思和胆魄,也终于明白三弟为甚对你如此痴情,你以后便随他叫我二哥便是。”
听纳兰仲卿提到纳兰蓉卿,我脸色一黯道:“二哥,切莫再提蓉卿哥哥,州儿和他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