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元文
作者:公仪卿 | 分类:言情 | 字数:2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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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秉烛夜叙帝王心
“无论是在九华殿上, 还是在逃亡的路上,我都曾不断的问自己,我这样一个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人, 却被选来做天子, 到底是为什么。如今想来, 大概是因为我还有这一点愚昧的坚持与勇气吧, 所以上天给我指出了这样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现在的大周, 像一棵千疮百孔的巨树,为今之计,只能釜底抽薪, 经历一番铁与血的洗礼,才能迎来新生。这也是为什么我还不想回去, 而是选择进入镇西军, 积聚自己的力量。”顾缡看了看坐在一边静静望着自己的姬怀风, 又道:“若怀风不是这样想的,恐怕早就帮我联络京中旧部, 将我迎去北昆仑把伪帝与孟静渊的行径告之天下了吧。”
姬怀风闻得此言,只觉得心内犹如平地吹起了一阵清风,他本以为顾缡自孟静渊的事后,对旁人难免有些怀疑防备之心,却料不到经历了这些曲折, 她心中仍对他有这样的理解与懂得, 一时竟有些怔忡:“本以为, 陛下心中难免会有些怨怼, 怪我不曾尽力助你。”
“当然还是怨的, ”顾缡轻笑道:“所以从即日起,便令你不得偷懒, 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我一同走一走这条成败未知的征途。”
“诺。”听得此话,姬怀风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看得公仪征与宋文瑾两个大男人都是一怔,尤其公仪征是见识过孟静渊的美貌的,自是知道漂亮男人笑起来真是要人命,可姬怀风一向给人以萧疏轩举,清冷如孤松之感,如今这样一笑,才让人知道什么是醉玉倾山,朗月入怀。
顾缡看着这样的姬怀风也是面色微窘,连忙轻咳一声又问公仪征:“如今林昊又在何处?可曾随左老将军一同出征?”
“他倒是不曾留在左老将军军中,到了驰阳后便坚持要入步兵营,老将军想着他到底是陛下的挚友,就算不肯留在他的亲卫中,编入步兵也太不像话,就把他放在了左军的骑兵营里,此番臣随右军去了沙陵,他应当是去了奉安御敌,右军实力不弱,姑射大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左老将军所在的焉支城,奉安那边遭遇的应当是小股骑兵的骚扰,最晚明日午后就应回返。”
见公仪征对林昊的安全很有信心,顾缡也安下了心,这才问起驰阳大营的蹊跷来:“此番听闻,左老将军是迟迟等不到援军,才城破身死,可左右两路大军分明完好,却无人回援,何解?”
公仪征听顾缡问及此事,不由深深一叹:“老将军此番是被诈去了焉支,当日斥候回称有小股敌兵骚扰焉支,本不算凶险,但焉支的守军都尉正是老将军的幼子,老将军放心不下,便带了五千精兵前去支援。他前脚刚走,驰阳大营就接到消息称姑射派了六万大军分别围了沙陵与奉安,刘季冲便将剩下的一万四千余名中军将士一分为二,暂归入左右两路大军分头出援。谁知真正的姑射军主力五万大军全等在焉支,从遭遇敌军到老将军身死不过半日辰光,等刘季冲收到消息再回援焉支,已经太晚了。”
听闻公仪征此言,顾缡只觉得心内一阵发凉,事实已经再明确不过,这是出了内鬼,完全把控了前线军情的来源,做了这么一个局,把左将军送进了死地。那位刘将军在接到战报后不经核实就立刻分兵,行迹也颇为可疑。然而要布下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陷阱,绝非一人之力可成。
顾缡径自思索着事件的来龙去脉,半晌没有说话,倒是姬怀风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让公仪征先回营,第二日校场上暗中策应,把顾缡顺利安排入营方为目前首要大事。公仪征告退后,见宋文瑾还在一边若有所思,顾缡也似是有话要和他说,姬怀风便先回了屋,给两人留出了空间。
“文瑾。。。我”顾缡刚想解释这一路并非有意瞒他,就见宋文瑾忽然抬首一笑:“真是万万想不到,我宋文瑾真有一日能将平生抱负诉与君王听。”
顾缡见他目光中一片澄澈坦荡,全然没有责怪之意,心中也是一暖,这是一种志同道合的友人间才有的默契,顾缡知道,他是全然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的。若是为今后的计划着想,缺人缺兵的顾缡必要拉拢这么一位志趣相投又才华横溢的谋士,可她却更知道自己将要踏上的是怎样一条荆棘之路,思索再三,她还是先开了口:
“这一路,多谢文瑾君教我。”顾缡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谢过宋文瑾一路的陪伴:“然而如今的我并没有被称为帝王的资格,我要去做的事也太过凶险,或许大周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天命所定的王像我这么没用的给人赶下王座,更无需这样艰险的去与各方势力交锋。这不是一条通天坦途,一着不慎,或许连命都会赔进来,文瑾,我......”
宋文瑾打断了顾缡的劝说,他抬头看向顾缡,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那日在破庙外初遇,你对我说新帝或有制肘之患,对朝务难以把控,我曾以为你是京中贵女,是陛下私下委派出京探访民情的女官。也曾想到,有昆仑大神官亲自护送的,必不是一般人,却真没想到,当时看起来那么落魄的你,正是九华殿中那位天命所归的女帝。”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怀风的身份?”顾缡倒是有几分惊讶。
宋文瑾面上露出一股复杂的笑:“此事说来有些巧,我小的时候,大神官曾路过陇西,我跟着族中长辈一起见过他。是以那日在京城外再次见到他,我是很有些惊讶的,虽然一直听说先帝与大神官都有三百年的寿命,可真正亲眼见证他的不老,实在有几分震撼,以至于当时都有点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但心内着实是好奇不已,才厚着脸皮求同行。”
“族中长辈?”顾缡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词,这家伙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代表陇西寒门学子上京求新帝开恩科来着的。
宋文瑾倒是没觉得又丝毫不妥,坦然道:“所以我只说是代表嘛。”
顾缡无语的抚了抚额:“看来咱们每个人都有故事,算是扯平了。”
“我可不及你的惊天动地,我不过是陇西宋氏的旁支庶子,自幼时起便随陇西名士刘子期求学。师父收弟子不问出身,又颇有才名,所授内容涵盖经史礼义,策论方略,甚至兵法都有所涉猎。他一向坚持民生教化乃国之根本,顶着朝廷的压力坚持开设私人书院,追随者甚众,但多为寒门出身的子弟。我是他的大弟子,此次入京也是师父对我的一番锻炼。”
“哦?是他让你来见我?”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师父并不反对我们出仕,只是按过去的取士规矩,对寒门子弟来说基本上是登天无望的,如今帝星归位,师父才令我下山游学,嘱我若能有幸得见天颜,必要恳求陛下重开恩科,不拘一格选人才。”
“你师父倒是对我颇有信心。”顾缡轻轻一叹,又看向宋文瑾:“可我如今的境况你也看到了,现在跟着我,非但得不到任何回报,甚至你的性命都要搭进来,不若你先回山去,有一日我能再登九华,必会请你师徒二人入朝。若是不幸败了,你们也可保全力量,以待将来。”
宋文瑾本以为道出了身份,顾缡定会借机拉拢自己,却没想到她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不禁抬头望向她沉静如水的双眸,只见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怯意或沮丧之色,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坚忍淡定,似乎已准备好了要独自去迎接一切暴风骤雨。这让他不由回想起这一路上看到的顾缡,她将百姓的苦难看在了心里,更深知己身之不足,努力的学习着一切可用的知识与武艺,即使知道自己将要抗争的是大周世家豪强庞大的利益集团,她依然怀着一份无畏与冷静的赤子之心。
这样的顾缡,突然让宋文瑾觉得真正思前顾后,胆怯犹疑的人其实是自己。一时间,他只觉得心头猛然涌上一股热意,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将要辅佐并为之奋斗一生的君主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而这一刻,他觉得她就静静的坐在那儿,朴实无华,却格外耀眼。他心中这样想着,一句话已然脱口而出:“可我已经找到了我一心想要辅佐的帝王,又怎能让她独自面对日后的血雨腥风?”
言毕,宋文瑾起身想给顾缡行一个正式的大礼,却被顾缡一手扶起,她的眼里有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湿意,这是她第一次得到这个世界认可,不是因为天命所选,不是因为女帝的身份,而是因为顾缡这个人,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值得交托信任甚至性命,她压抑住心中的涩意,她知道此时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已没有意义,终于坚定道:“今日你把你的理想和性命一同交付于我,这一礼,就留到我真正将它实现的那一日吧。”
“诺。”宋文瑾站起身,郑重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