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元文
作者:公仪卿 | 分类:言情 | 字数:2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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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恨别伤离心埋骨 浮生未到无生地
许妍君见客舍翁走远,才小心的从内院矮墙后走了出来。她本打算找牛二喂他们的马,却没想到刚巧撞上了这样一幕。本以为有了这套行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怀疑。可他们到底忘了自己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对这里的风俗文化又了解的太少,稍有不慎,便不可避免的会如今晚这般暴露身份。
“顾缡这个没用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许妍君不由心中暗恨,方才听到那舍翁念叨着报官的一刻,她慌的几乎立时就想跳上马车逃跑,可一想到自己这身衣袍恐怕已经成了目标,金叶子又全在林昊那儿,略一犹豫,还是折了回去。
此时屋子里的顾缡已经放下了那封信。研究了半晌,她只能判断出这的确是个和追捕他们有关的密令。信的内容很短,而真正引起顾缡注意的,却是落款处一个鸦青色的图案,或者说,应该叫它徽记更为确切些。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较之昌邑县衙,这个徽记的主人恐怕才是那个要取他们性命的幕后主使。
顾缡闭上眼,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至今发生的一切,正试图寻找出可能被她忽略的线索时,却听见林昊和杜姗叫她。
“顾缡,我和妍君准备去这城里的夜市看看。她听客舍翁说那儿能买到些日常用的东西,牙粉什么,路上肯定用得着,你要不要一起?”
“小缡你去吧去吧,我在这里就是休息,一个人没问题的。你跟他们一起去我才放心,免得他们说不清楚买错东西。”见顾缡看了她一眼似有拒绝之意,杜姗连忙出声劝阻。她本也想和顾缡聊聊天,可当她注意到许妍君在林昊喊上顾缡时脸上一闪而逝的怒意,她几乎是怀着“就想给此女添些堵的”想法立刻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顾缡见杜姗一脸坏笑,也大约猜到了她的心思,摊手一笑,给了林昊一个肯定的回应。
“那就快走,早去早回!”许妍君显然有些不痛快,但也懒得找什么反对的理由了。刚要迈步出门,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对杜姗说,“你把你的旧衣服借我一下吧,我们这样去逛夜市也太不方便。”
“拿去拿去~不客气~”杜姗让她憋屈了一把自觉心情大好,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一件破衣服而已。”
许妍君并没理会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再没耽搁,拿起那件旧衣服就出了门。顾缡见状回头叮嘱了杜姗几句也跟了上去,杜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后,不知何故,心头突然泛起了一阵隐隐的不安。天空中晚霞漫天,北斗初现,夜幕才将要徐徐落下。
顾缡上了车,见许妍君已经迅速的将衣服换了,虽觉得有些怪异,但她这人总是这般行事,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快走吧,往城门走!”许妍君交代了林昊一声,就迅速坐回车里不再言语。
几人找到的这家客舍其实离并城门不远,不一会,马车就来到了城门口。还没等满心疑惑的顾缡开口,许妍君已支使林昊将车径直驶出了城,这次再没有哪个城守上前来拦了,他们很顺利的出了城。也赶得正是时候,只见几人才出了城,身后就传来暮鼓沉沉之声,随即就见城门缓缓的合上了。
“这是要去哪里?夜市呢?!”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谯明城,顾缡终于惊觉事情有异。
许妍君没有回答顾缡,只是不时的挑起车帘看看车外,突然,她似是发现了什么,忙叫林昊停车,随即便一掀帘子跳了下去。
“她这是要干嘛?”顾缡探身车外,就见许妍君朝着聚集在不远处小树林里的一群人走了过去。一眼望去,那些人中男女老少皆有,竟全是面露菜色,衣衫褴褛的模样。只见许妍君在人群里找到一个男子,正和他说着什么。
林昊也是不解其意,没一会,只见许妍君将自己手上的华服给了那个男子,男子露出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却还是迟疑的伸手接了过去。许妍君此时才回头朝顾缡和林昊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他们是从柴桑来的难民,家乡遭了水患,看他们挺可怜的,顾缡你和他说说,我给他我们的衣服,只要他身上的那件来换。我说了半天,不知道他明白没有。”许妍君此时的语气让顾缡简直觉得要变天,硬是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不想帮帮人家么?快呀!”许妍君见顾缡居然不做声,忙转身冲她催促道,脸上居然犹带着一副卿恁狠心的表情。
顾缡见状头皮一麻,只得上前转述了许妍君的话,言毕将自己那件也交给了一旁的女子。那男人其实猜得出许妍君是要和他换衫子,只是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此刻见林昊一身富家郎君打扮,身后的马车也是华贵精致,只以为这是他们贵人闲极无趣,想玩些新鲜的,遂不再犹豫,几乎是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褂子,忙不迭的交给了许妍君。
“快去换了,把你身上这件也给人家吧,大冷天的他们穿这么点衣服睡在郊外,真是可怜,”林昊被许妍君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口气撩拨得心神一恍,满腹的疑问都立时烟消云散了去。不一会就乖乖将自己的外衫交了出来,只余一件里衣套着那男子灰不溜秋的褂子。
“诸位何不进城去?天气渐凉,这般荒郊野外的露宿着,老人家如何受得了?”顾缡见他们这一群老老少少皆是衣着单薄,如同鹌鹑一般三三两两的偎在一处取暖,不由得心头一酸,立时也认同了许妍君的做法。这里早晚温差很大,中午还是夏末的暖阳,黄昏日落时寒风一起就全然是初冬的感觉了。
“小娘子有所不知,今日本是赶得及入城的,可不知怎地,这谯明城城门关的恁早,旁的地儿都约莫再要半个时辰才关呢!”边上一个汉子一听顾缡问起,立刻倒起了苦水。
“怎的这一国之内,作息时制还有不同吗?若是通告不及,岂不误事?”这么一说,顾缡倒是好奇起来,来了这个世界这些天,都光想着怎么回去了,可随着遇到的事情越来越错踪复杂,她终于开始觉得是需要去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信息了。
“唉,国中无王六十载,早已是政出各方,受苦的也不过是吾等黔首小民罢了。”那大汉身边一个老者默默叹息着。相比起那汉子来,这老人言语中都多了几分文气,让顾缡不由得就想起里老爷子来。再看老人两鬓斑白,面色蜡黄,一张削瘦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下的道道沧桑,使得他这一声叹息更多了几分凄苦的意味。顾缡心下恻然,转身问林昊要了几枚金叶子塞给老人,一时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这...这..小娘子的大恩,老朽和众村人实是感佩至极!不知...娘子可愿留下姓氏籍贯,待我等寻得安身之处,必当在宗祠里拜上娘子的名牒!”老人愣了一瞬,却并没有拒绝,他们虽只是举村迁徙的流民,此刻却也实实是需要这笔盘缠的。
“活菩萨顾缡小姐!!我们该走了,别啰啰嗦嗦的天都要黑了!”许妍君本就不豫顾缡拿这个钱做好人,现在见她还在那边磨蹭,实在是耐不住想吼人的冲动。
“哎,哎!这就来!”顾缡也感觉到了许妍君的怒意,再想想自己这样似乎确有些不妥,便再回身对老人一揖道,“那位娘子唤许氏,那郎君乃林氏,区区小事,老人家实则不必如此,换做旁人见此情状,又怎能袖手旁观,老人家多保重!”言毕即朝马车奔去。
顾缡上了车,见许妍君看也不看她便让林昊急速一路往北走。最初那种怪异感立刻又回来了。
“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里?”
“逃命。”许妍君望着渐渐被抛在身后的谯明城,一颗心才算是终于放下,也不怕说出真相了。在她看来,顾缡真应当感激她。虽然若不是林昊多事,她是恨不得把顾缡也丢下的。
“什么?!那杜姗怎么办!?我们不去接她了?!”顾缡脑中一懵,更多的却是不敢相信许妍君居然就这样丢下了杜姗!
“你们快出来看!城里那是怎么了?!”听到林昊一声惊呼,顾缡连忙掀开车帘,只见谯明城里远远的升起一股浓烟,其间隐隐还有火光燎燎。
“这...不会刚好是我们住的那个客舍吧...”林昊的一句话让顾缡瞬间有些快要窒息的眩晕感,她突然意识到杜姗是真的被丢下了,而且照眼前这情状,几乎是命在旦夕了!
“你省省力气吧,就我们这个样子根本救不了她,人家满城的官差都在追捕我们,那客舍翁刚才根本就是去报官了!他们悬赏了三千金,我们可值钱了。”许妍君见顾缡气急难忍,脸上青白交加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屑。
“你!!你还有没有人性!!怎么能这么丢下杜姗!?你这和直接杀了她有什么区别!?”顾缡一时急的大吼,眼睛都红了,林昊从没见过她这幅样子,有些惊怕的看看她再看看许妍君,急的不知怎么劝说是好。
“真是可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要不是你自己说话不注意,能给人家发现我们的身份吗!!再说了,要不是我,你现在早就和她一起死在里头了!我告诉你,搞砸了事情的人是你!害死杜姗的也是你!少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我不过是逃命而已!我有什么错!?”许妍君怎么能接受顾缡这样的指控,几乎是马上针锋相对的还了回去。见到那大火,她其实也是惊怕不已的,虽然她不认同顾缡说的任何一个字,可心里却隐隐的泛起了一阵寒意,毕竟她不是没有存了一丝妄想,以为杜姗能安然脱身的。
这一通话还真把顾缡说懵了,她本就有些自责怎么能这样大意就把杜姗一个人留在那里,再猛然听到这前因后果,那种愧疚感瞬间被放大了百倍,心中更是痛如刀绞,终是觉得有些承受不住这天大的刺激。她痛恨着自己的没用,虽然明知已经来不及,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拷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头去救杜姗。她脑中甚至一点也不敢去想杜姗的脸,不敢去想那个总在宿舍里帮晚归的她留灯的身影,不敢去想不过是今日晨间,她还在小溪边冲自己扬起的会心一笑!千头万绪之下,顾缡竟觉得自己脚上似有千钧之重,让她迈一步都不能,终于近乎脱力的瘫坐在地,直到一张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才惊觉自己竟已哭的难以自抑。
见到她这个样子,林昊一时间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了,再加上他自己心中也实是惊乱交加,三个人突然就这样诡异的沉默了下来。眼前是浓烟滚滚的谯明城,耳边是随风隐隐送来的呼号,那惨烈的景象与此刻寂静如死地的方寸之间,霎时形成了那样一个鲜明又惊心的对比。
而此刻的城中客舍外,一个身影正疯狂的往冒着滚滚浓烟的木楼里冲着,却终是被熊熊烈焰和不断倒塌的梁柱阻住了前进的路,那种太过熟悉的万般无奈和心急如焚终让这男子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