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元文
作者:公仪卿 | 分类:言情 | 字数:2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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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来幽梦忽还乡
像是做了好长一个梦,醒来后顾缡发现自己正站在家门口那个熟悉的墨绿色防盗门外,打开门,只见厨房里妈妈正摆上晚饭,她爸则在一旁客厅里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上战况激烈的球赛,这段日子里的一切,原来真是一场噩梦,她狠狠松了口气,喃喃自语。
“小缡回来啦,在嘀咕什么呢,快喊你爸来吃饭,他一看球眼睛就拔不出来。”客厅里妈妈一边忙碌一边笑着嗔怪道,
“嗯,好!”温暖的灯光下,诱人可口的饭菜,让顾缡没由来的鼻头一酸,终于没忍住像个小女孩一般,跑上前抱住妈妈就赖在了她怀里“妈,我好想你们,真的好想你们。”
“傻丫头,怎么还哭了,”顾缡沉浸在满心的幸福里,恍惚间却听见一声叹息。妈妈轻揉着她的头发抬起她的脸,“我们的小缡长大了,也有了需要强大的内心,才能走下去的人生之路。”
“妈,你在说什么呀?!我们,我们先吃晚饭吧!”顾缡心中一恸,有什么东西似要破茧而出。
“小缡,勇敢一点,不要惧怕痛苦。学会去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去爱,去感受,把剩下的,交给命运。” 妈妈的微笑看起来如此温柔,顾缡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妈妈那么年轻,正是她儿时记忆中的样子。而一边客厅里的爸爸此时也抬头凝视着她,露出鼓励的微笑,却没再走近。
顾缡顿时心中一黯,才恍然想起已经因车祸去世多年的父母,怎么还能和她坐在一起吃饭呢。一瞬间,妈妈的声音变得空旷茫远起来,连着客厅里的爸爸都渐渐隐到了无边的黑暗里。
怀中的温暖犹在,梦境却点点崩落。
泪水突然抑制不住的爬过鬓角,这不是顾缡第一次梦见他们,可在误入这个世界,经历了无数颠沛流离之后,那令人怀念的景象让她分外舍不得,放不下。
“陛下,您醒了?!要进些温茶吗?”浑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顾缡掀开床前的帐幔,就见一个女子端着茶盏曼声迎了上来,女子着一身黛色绸裙,长发绾成高髻,五官长的甚是柔美。
“敢问此地是何处?贵人姐姐又是何人?”意识到自己还身在这个异世大陆,顾缡忙改换了口气。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磨练,让她终于也能开口不至于破绽百出了。
“呵,”那女子竟忍不住掩口笑了,“陛下万万不可如此称呼奴婢,奴婢甘英,原是宫中九华殿的掌事宫女,大司马孟大人命我先在此服侍陛下,今后御前行走的人事,还等陛下回銮宣京后再做定夺。”
说到此处,甘英略微一顿,见顾缡一脸茫然的瞧着四周,忙接道:“此处是昆仑山长留宫的羲光殿,本是长留宫宫主怀风大人的寝殿。陛下昨日在奉天台敬承天祚,感应玄黄之气而至晕厥,仓促间无处安置,只得先在此处暂歇。”
“可我....我怎么会是你们的国君?!这昆仑山奉天台,不是欲知自身命运之人皆可来拜吗?”顾缡虽已在奉天台上接受众人的朝拜,却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心里有太多疑惑,又怕异世的身份败露会如之前一般带来麻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何出此言?龙骨已有数十年未显异象,此番陛下初承国祚,便有这般祥瑞之景,奴婢听闻,能与陛下即立盛景相较的,怕只有百年前的圣君光武帝了。如今外面都盛传我大周又将出一位旷古贤君了!”
甘英眼里满是欣喜,甚至颇有几分自豪的抬眼看了看顾缡,见她愣愣的却不做声,只以为她是惊讶过头反应不及,忙继续肯定道:“恕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陛下,您虽是女子,却真真是九天神明,皇天后土选出来的天子啊!那么多神官和朝臣们亲眼所见,连奴婢都看到了那冲天的圣光,不是您,还能是谁!”
甘英那谦卑却不容质辩的口吻让顾缡心头猛然一震,这让她不由想起碧沙湾的那个医士,想起谯明城外那群流民,想起奉天台上众人郑重无比的跪拜,想起他们是如何的期盼一位贤君,突然间她就失去了说不的勇气。
“陛下的疑惑,怀风或可为您解答一二”一个好听的声音蓦的自门外传来,只见一人着一身云白色广袖直袍,正站在殿外。
时值清晨,他立在朝霞薄雾中,披了一身初阳的暖意,光看见个模糊的影子,顾缡就不禁心头一暖,连方才梦境中带出的低落情绪都被稍稍的安抚了。怀风本就是个风光霁月,长相绝美的男子,此刻一身白衣胜雪更衬得他如同不食凡尘烟火的仙人。
“你怎么....” 待看清此人正是那日奉天台上的神官,顾缡才注意到他居然就这样候在了门外。想到自己已经摆着这副蓬头垢面的德行盯了人家好半天,顿时就囧的说不出话来。
“陛下,宫主不同凡人,身不在俗世内,亦不受诸国之律法约束,怕是惯了如此,并非有意僭越,还请陛下宽宥。”甘英见顾缡竟躲回床上,以为她是羞恼于怀风未经传召便入内殿,忙向她解释。
“陛下宽心,怀风在外殿候着便是。”看顾缡这般尴尬的样子,怀风只得携着未尽之言,温然一笑告罪而去。那一笑,直让人觉得如同行在无边夜色下的茫茫荒野,忽见漫天星斗尽数在那一刻熠熠生辉,清冽高远,却摄魂夺魄。
“怀风大人,实是我大周无出其右的美男子啊!”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甘英的表现也没比顾缡好上几分。
他是那样一个目若朗星的俊美男子,举手投足间,更是无处不透着风神澹雅的贵气。这般出尘的容止,无怪乎一眼就能把顾缡看的手足无措,阵脚大乱。
“陛下或许不知晓这些旧事,怀风大人本是先帝皇子,当年诗文武功冠绝京华,又为先皇带兵击退了姑射的进犯,一时间风华无两,世人皆对他爱重非常。后来却不知何故,他竟一心向道,伤透了宣京无数待嫁女儿心呢!如今他已身在红尘外,做了这圣山长留宫的宫主,此番便是为着故国情谊,特为我大周主持了奉天祭仪。”
甘英一边为顾缡呈上洗漱器皿一边颇有眼力的为她解惑。
“他是皇子?还带过兵?”顾缡一时间反应不能。本以为怀风这样的风骨,定是不带一丝凡尘烟火气的世外高人,哪知竟是位真正在富贵温柔乡,地狱修罗场里滚打过的人物。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学诗能做状元,习武能当将军。顾缡再想到自己,顿觉只能哀叹了。姬怀风这样的人物,才该是治国□□的明君,自己这副样子恐怕连做他的宫女都不配,却偏偏被安在了这个至尊的位置上。真不知老天这是玩哪一出,她却没有罢演的权利。
“怀风大人一直是许多修仙之人的理想,因为是皇子,他一出生就随先皇有了三百年的阳寿,行了冠礼后,便不再见老。您瞧着他年轻,其实已有两百多岁了。怕是历经了红尘种种,览尽了人世风华,才能放下分别心,修得正果吧。”甘英一边帮顾缡整理衣裙,一边感叹。
若是之前,顾缡一定是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穿衣梳洗的,可此刻她的心思全被这个怀风皇子的传奇往事吸引了,竟全然不觉的配合着甘英,不多时便收拾停当。
待来到正殿外,只见里头已坐了三个人。顾缡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隔着窗小心的观察起来。她没有发现,这段日子的经历竟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如今这种谨小慎微的防备都已然成了习惯。
放眼望去,厅里除了独自坐在一侧的怀风,另一边上首坐着的,是一位六十岁上下的长者,方脸广额,一双鹰隼似的眼镶在一对浓眉下,笑意盈盈,却隐隐闪着寒芒。只见他头戴一顶扇形发冠,身着一袭暗紫色阔袖长衫,领口和袖口皆滚着贵气的押金线如意云纹,正侧首与右边一人品评着昆仑的新茶,谈笑间尤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右边的人看着比顾缡稍长了几岁,却也是个极为丰姿俊逸的男子,鼻梁高挺,眉眼深深,虽是男儿身,却生了一双羡煞天下无数女儿心的凤目,眼波一个流转,便是万种风情,如果说一个男人也可以用艳绝二字来形容,这位就是个中翘楚了。
他的五官较之旁人显得轮廓较深,放在她的时代倒有几分混血的观感,一头黑发皆束于发冠内,这发冠也不同于那位长者,瞧着质地类似金属,还配饰着两束金色的翎羽。
这样的一身若是穿在别人身上,顾缡多半会笑出声来,可偏偏他这一身乌金铠甲,金翎发冠中和了他相貌里的柔美,直教人觉得英气逼人,不敢直视。可算的上是个与那怀风皇子不相上下的人物了。
唯有些不同的是,那男子虽也笑着,却让人觉得他的笑意浅的都渗不进眼底,如果怀风是块温润无暇的美玉,眼前这人就像是昆仑山顶的千年寒冰,让人一见,便不自觉的心生寒意。
“都是不好相与的人物啊,”顾缡心里哀叹一声,不禁更是迟疑的顿了顿脚步。殊不知,自己这番犹豫不前的举动,早已落入了殿内三人的眼中。
几人都察觉了顾缡的到来,只见她迟迟不肯露面,也不好贸然相催。
“陛下,”怀风见状,只得起身上前,将顾缡迎入殿中入座。“嵇丞相和孟大司马已恭候您多时了。”
一言之间,他便已将其余二人的身份揭示。
顾缡感激的看了眼怀风,心内不由得暗忖:丞相大概是类似于宰相的官职了,可大司马到底算是个什么官?
正踌躇着,却见那两人已走上前来见礼。
“微臣嵇远之参见陛下!”
“微臣孟静渊参见陛下!”
二人言毕,便对顾缡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请起…快请起!”顾缡给这阵仗吓得一时坐不住,忙站起来想去扶那位嵇丞相。被人跪拜这种事,看古装片里演员们演的自然,如今真换到自己身上,顾缡只感到一股浓浓的压力,尤其还是位和她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者给她下跪,更是让她感到坐如针毡。
“呵”礼毕那位年轻的大司马终于轻笑出声,“陛下果然是位有趣的女子。”
闻言顾缡只得尴尬一笑,虽猜不透这美人大司马是个什么意思,也明白此情此景之下,这话定不是在称赞她了。
“孟大人此言僭越了!”她本无所谓的准备入座,却见那嵇丞相立刻板起脸孔,呵斥了孟司马。
哎?这么看来,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那为何满朝大臣这嵇丞相就带他来见我?顾缡心里的疑惑从在这羲和殿里醒来就只增不减,偏偏周围的人又都是一副她理应明白的样子,除了怀风,再不见谁来问过她是否有什么疑惑的地方。
一想到之前让她几乎莫名丧命的牢狱之灾,顾缡更是忐忑不安。不知眼前这几位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更不确定他们知道了,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顾缡几次都忍不住想问问当时被扣押的许妍君和林昊,可每每话到嘴边,又总会想起连日来的可怕遭遇,只得将那些问题,又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陛下恕罪,微臣只是回想起昨日昆仑山的异象和您特别的来历,故有此感,绝无以下犯上之意,还请陛下明鉴!”心绪不宁的顾缡回过神来,才发现孟司马又跪下了,为的正是刚才那句戏言。
可是等等! 等一下! 他刚才说了什么?!什么特别的来历?!!顾缡心中顿时警钟大作,犹如一只炸毛的猫,直直的盯着孟静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根本不是隅阳的顾氏!
见顾缡给吓成这样,嵇丞相忙起身解释:“陛下不必惊慌,昨日臣等昭告天下,正欲上报宗庙之际,隅阳郡守来报,言曰该县并无陛下其人。幸有陛下同门师姐许氏,与臣等述说了陛下的来历。今日我等前来,正是想询问陛下到此界后发生的一切始末,听闻曾有人假传圣命,追捕您及同门一行。此事深究起来非同小可,还请陛下务必将这一路的经历详实以告。”
他的一番话大大的出乎顾缡意料之外,却也让她一瞬间终于松下了行将崩坏的心弦,浑身一软瘫坐在身后的榻上。
“我…我们…是…”
忆起这一个月来的种种,顾缡有千万句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从初入这个异世,一路的慌乱奔逃,一路的艰难求生,一路的担惊受怕,终于化成两道无声的泪水,刚一张口,就已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