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荷荷端着餐盘, 从祠堂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李妹妹拉着可可，两个人眼睛红红的, 活像两只小白兔。

“姐姐！你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 我我我我……谢谢你呜呜呜呜……”

“我有些累了, 你帮我把这个送回膳房, 就当谢我了，”王荷荷把餐盘递到哭得直哆嗦的李妹妹手上，摸了摸可可的头, “没事的啊，明天来我房里玩！”

“嗯！”可可狠狠点头。

王荷荷回到房中, 看到晞儿还在睡午觉, 摸了摸睡在晞儿边上的招财, 也侧身躺在一边，看着酣睡的晞儿, 和舔自己手指的招财，王荷荷倒是很羡慕什么都不用管的四个妹妹们，当主母多累，还不如当个小妾。

可热恋的少男少女，哪个愿意自己的心上人受委屈？

她虽然话放出去了, 但是私心里还是会嘀咕, 可可那只可怜的小白兔, 看起来就像个受宠的小媳妇。

能当一辈子小白兔, 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身在福中不知福, 偏要脱胎换骨，去做不符合本身性子的事儿, 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自己要做点什么才能把那只小白兔染黑啊？

好难，想想就头疼……

王荷荷正阖着眼苦思冥想小白兔黑化的课程，突然觉得有人给她敲腿按摩，懒懒地睁开眼伸手一摸，就抓到了郭子仪的粗粝的手，“你不是去太守府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上午事情都做完了，我就先回来了，”郭子仪伸手覆在她额头，“终于退烧了，药吃了吗？”

“不想吃，”王荷荷摇头，“小飘飘的药没用，还酸的倒牙，没事儿，休息几天就好了！”

“想吃点什么？”

“这几天净吃药了，没什么胃口，就想睡觉，”王荷荷拍拍他的手，“我刚刚去和曜儿说了。曜儿懂事，也听话，你晚上再和他好好说说……”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郭子仪拉了拉被衾，轻轻地拍着，“我书信了娘，告诉她你又有了身孕，她特别高兴。”

“老太太身子还硬朗吗？”

“风湿有些厉害，不过这些年多亏了孙弟的药，不像以往难熬了。”

“等我身子好些了，咱们回一趟汾阳吧！晞儿也大了，我也放心把他留在家。这些年，都是老太太来……”

“好，你快点好起来，”郭子仪看着平日里总是忙忙碌碌十分精神的女子现在了无生趣地躺在榻上，都是因为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握着她的手不由地紧了些，“快点好起来！”

“放心吧，”王荷荷捏了捏他的手，“我很强，死不了的。素女告诉我，我不会因为生产丢了性命，所以别给我熬药了，身上一股烟味儿！”

“看你难受，我做不了什么，只能熬给你熬个药……你身子还是不好，不吃药怎么成？”

“药补不如食补，”王荷荷摇摇头，“几年前在郊区驿站里，你给我煮的那个老鸭汤，就挺好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睡一会儿吧，我给你煮！”

“嗯，”王荷荷摸着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叫什么好呢？如果还是日字旁，我还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字……”

“还有十个月的时间，慢慢想，”郭子仪的手也覆在她的小腹，“我也和你一起想，总会有合适的字。”

“又要背十个月的麻袋，都怪你！”

“怪我，怪我，”郭子仪眉开眼笑，“真希望这次是个和你一样的小丫头！”

“丫头早晚要嫁人，分离太伤感，还要整日担心她遇人不淑，还是生个儿子好！”

“曜儿乖，可剩下这三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曜儿也不乖了，我不喜欢儿子了，咱们生女儿吧！”

“我就要生儿子！”

“女儿好，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好棉袄啊！”

王荷荷被他磨叽烦了，甩手一巴掌：“滚！再让我生女儿，老娘一生气不生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老不正经：“好好好，生什么都行！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

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哄睡着了。郭子仪悄悄起身，去了祠堂。

“爹爹。”

郭曜垂着眼，不太敢抬头看郭子仪。娘亲不在，是爹爹亲手把他带大的。爹爹对他的期望，他怎么会不懂？他并不埋怨，也希望能成为爹爹的骄傲，他不想看爹爹失望的眼神。

“曜儿，坐吧。”郭子仪拍了拍郭曜的肩膀，坐在一旁，默了片刻，轻声问：“娘亲来看过你了？”

“是，娘亲……看起来身子不太好。”

“你娘亲又有了身孕，你向来懂事，本不必我多说什么。可可的事，我不逼你。爹爹也年轻过，你的小心思我也都知道，但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毕竟婚姻大事，不止是儿女私情……你选择了什么样的女人，就选择了什么样的将来。你长大了，将来要怎么活，你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你的娘子负责。”

“是。”郭曜抬头望着端坐在上位的男人，踟蹰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爹爹，你就没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如果，如果你没遇见娘，就不必蹉跎那么久，孤单那么久了。”

郭曜问得战战兢兢，抬起头看见男子温和浅笑的眉眼，有片刻恍惚。

“后悔过，后悔没能早些遇见她……”郭子仪望向窗外，“曜儿。”

“嗯？”

“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娘子，要保护好她。但是保护的方式，却并不只有一种。”郭子仪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爹爹要保护你娘亲，以后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你了。你要自己学会选择，承担，懂吗？”

“爹爹，”郭曜眨眨眼，嘴角弯弯，“我和娘亲，你更喜欢谁啊？”

“当然是你娘。因为喜欢你娘，才喜欢你。”郭子仪最后按了按儿子的头，“小子，不许告诉你娘！”

郭曜憋笑：“为什么？”

“她知道我这么喜欢她，又该肆无忌惮地闹了。”

郭曜还是没憋住：“爹，你说得好像娘真的不知道一样……”

王荷荷妊娠反应呕吐很严重，情绪也不稳定，看到郭子仪，就想起是他害自己这么辛苦，天天对他翻白眼。

三个月的时候，郭子仪为了哄她高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的鹦鹉，还解释说因为怀晞儿的时候每日都和招财腻在一起，一开始只喵喵叫，不说人话，所以这次弄来一直会说人话的。

鹦鹉通体翠绿，脑袋上还有个小红点，脖子上是鹅黄色的，鲜艳缤纷，还听话，让说什么说什么，喂什么吃什么。王荷荷没事就让孙飘渺砸核桃剥花生喂鹦鹉，吃着老不正经各处搜罗来的瓜果，对他的怨气也消减了许多。

不过，养只鹦鹉，也是有风险的，尤其是一只特别会学舌的鹦鹉。平日里看着喜庆，就养在卧房，等到养了一个月后好不容易养肥了，却没想到鹦鹉让她丢了好大的脸。

这一天风和日丽，怀孕四个月的王荷荷打扮得花枝招展，拎着同样光鲜亮丽的鹦鹉君就去了妹妹们的别苑。

四个妹妹当时正在打麻将。因为家里猫太多，尤其是别苑到处都是。鹦鹉都被主母养在卧房，难得一见，自然都围了上来。

王荷荷喂它一粒瓜子：“小新，来，给美女们念一句诗！”

鹦鹉嗑瓜子，吃掉里面的瓜子仁，吐掉瓜子皮，就是不念诗。

“小新乖！”王荷荷觉得鹦鹉是怕生，又喂了一粒，“来念一句！”

“这鹦鹉叫小新啊！”喜欢动物的卢妹妹好奇地摸了摸他的毛，“新新，新新……”

鹦鹉拍了拍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开始念诗了，一听语气就是模仿郭子仪的语气：

“亲亲小肚肚，么么么，亲亲小肚肚，小肚肚……”

王荷荷顿时石化。四个妹妹的目光嗖嗖投向她四个月的小肚肚，然后每个人都捂着肚子，笑到抽。

这还没完，鹦鹉翅膀扑扇得更厉害，叫声也尖锐起来，嘎嘎嘎：

“真真不正经，滚滚滚，老不正经，不正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崔妹妹笑到飙泪，“这鹦鹉真会念诗啊，别说对仗还挺工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荷荷：我这张老脸啊……

那头晚上老不正经莫名其妙地被她罚跪了一晚上搓衣板。

直到生产前，王荷荷都没好意思再让鹦鹉离开卧房。

十个月后。

王荷荷如愿又生了个小男孩。

然后，没有意外地，她又诈了一次尸。

不过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家里人也见怪不怪了，孙飘渺嗑着瓜子拍胸脯担保自己师祖的药绝对不会出错，但老不正经依旧吓得够呛，守了她三天三夜。

王荷荷本来挺欣慰的，刚想宽慰老不正经两句，可没想到老不正经傻笑了两声，一闭眼，倒在她身上也睡了三天三夜。

王荷荷和郭子仪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给孩子名为晤。

晤，有见面的意思。纪念他亲爹平安归来，夫妻久别重逢，干柴烈火……总之名字里隐晦地包含了他的来历。

生产后她的症状和生晞儿时一模一样，也是一喂过奶，就会乏力困倦。新生儿的满月酒，她就托付给了可可办。

怀胎十月，可可跟在她身边学习怎么当主母。虽然一年时间不到，但耳濡目染，也还真的有些模样，虽然一开始有些忙乱，到底是将满月酒妥贴地办了下来。满月酒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该请的人，也都要顾及到。请帖措辞，可可都一张张亲自写。

细节可圈可点，虽然还有些忙手忙脚，但只一年时间就做到这样，王荷荷还是很欣慰的，本来打算去可可的院子表扬她两句，可看到院子中曜儿正拉着可可说悄悄话。王荷荷本想听墙根，可没想到老不正经不识相，非要冲进去棒打鸳鸯，她只好拉着郭子仪不告而别。

“你老糊涂了？孩子的事儿你掺和什么！”

王荷荷有点不高兴，拉郭子仪回了卧房。

郭子仪闷声不语。

“都过了一年了，还不死心，想给曜儿找娘子呢？”王荷荷拽着他的小胡子，“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这么老古板！当年老爷子若是给你指婚，非要你娶旁人，你心里舒服啊？”

“那不一样，我不是长子啊！”

“强词夺理！”王荷荷使劲拽他的胡子，看着他痛得皱眉，才给他揉了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许你用这样借口干预曜儿的婚事，听到了没？”

老不正经难得地和她犟：“田田，曜儿还小，对情爱，还不了解……”

王荷荷撇嘴，顺便把他的胡子一圈圈缠在指尖上，“虽说可可不太合适当家，但她至少和曜儿从小一起长大，依我看，曜儿比你靠谱多了！你想想你十四岁的时候，多不靠谱？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还傻兮兮地找啊找，你那是运气好，找了十年找到了，你要是运气不好，你能找一辈子你信不信？”

“田田，”郭子仪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现在真的觉得女儿好！”

这话题跳跃的有点大，王荷荷懵懵：“你是儿子太多了，烦的？”

“不是，”郭子仪看着她，“女儿可以不嫁，一直养着啊！”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真要是生了女儿，你愿意养，她们未必愿意待呢！”

郭子仪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平坦如初的小腹，心中真可谓是五味陈杂，“田田，以前觉得你不变老挺好的，最近这几天看着你在身边，我也经常还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人，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老，可今儿和兄弟们恭喜我老来得子，我才想起来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

“你这工作性质就这样，动不动就要离家，你还非得和兄弟们同甘共苦，在外面吃的连咱家的狗都不如……你看看这一年你折腾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王荷荷仰头看着他斑驳的鬓角，有些心疼，责备地嗔道，“生了晤儿，我至少还要休个三年！明儿我叫阿呆把家里的镜子都磨一磨，你看清楚些，别总看我！”

老不正经一本深情：“你好看。”

王荷荷照例嘟嘴：“你讨厌！”

郭子仪捧着她的脸，“田田，你生的孩子，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但说心里话，家里男孩跟家里的猫一样，太多了，就不可爱了……”

他家的黑猫泛滥，方圆十里，老鼠死绝，田鼠搬迁，就连松鼠都不见了。没了偷粮食的鼠辈，村民倒是大大的欢迎，但每到春天，猫儿叫春的声儿，可甚是扰人。而且只要是黑色的猫，通通逮了送到太守府去。弄得好好的太守府，已经成了猫咪的游乐场。大殿有，武场有，膳房有，地窖有……就连茅厕都会偶尔有一两只嫌弃地路过……

为了缓解猫患，一到猫咪繁衍的季节前，郭子仪就到处做推销：要猫吗？不要钱！纯种黑猫！招财进宝啊！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生男生女，是你决定的好不好？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能怎么办？”

郭子仪想了又想，“要不，下回你想要孩子了，我去庙里卜一卦，看看什么时辰容易生女儿吧！”

“真是想要女儿想疯了，”王荷荷无奈摇头，想到玉环就忍不住心酸，“等丫头嫁人，有你哭的！”

“我也想哭一哭啊，可我现在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呢！”

王荷荷面对着头发花白，一脸沧桑，但像二十多岁的新婚小青年一样每天要亲亲要爱爱的老不正经，语重心长道：“太贪心不好！这一个月照顾我，你又老了许多，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再生，你又要照顾我……我们不要了好不好？你都有五个孩子了，也该满足了吧？”

一听她这话，老不正经不乐意了：“你才给我生了三个！”

“三个还少？！不知道优生优育吗？生那么多，你管的过来吗？真当孩子是猫，可以散养，一年就成年了啊！”王荷荷抚心，颤巍巍指着老不正经，“你说实话，你到底还想让我生几个？”

“这算什么，照顾你一点也不辛苦，我愿意照顾你！再说我才四十刚出头，身体也挺硬朗，六十岁应该没问题，还有二十年……你生一年，休一年……咱们还能生十个呢！”

王荷荷刚刚软下的心，蹭地冷硬如铁，松开他的小胡子，拍拍屁股：“我去给你纳妾，十个任务，至少得准备十个……”

“田田，田田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说说！你不乐意，我们就不生！”

一旁吊杆上的鹦鹉动了动对着老不正经探头：“生娃娃！生娃娃！”

“你听听！你听听！小新都知道你脑子里整日的想些什么！”王荷荷觉得，眼前这位已经无药可救的老不正经，咬牙切齿，“老娘才不信你呢！”

“田田，十个就算了，现在三缺一凑个双数吉利……再生最后一个呗？”

“滚！”